文案
恋心抄番外·繁花系列 之二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紫苏,七园羽 ┃ 配角:绪方秀喜,奥莲德,梁 ┃ 其它:vr,乐队

一句话简介:繁花系列 之二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787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4 文章积分:385,04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幻想未来-爱情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恋心抄
    之 2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711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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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心抄·Lotus

作者:vag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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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系列之二恋心抄 Lotus


      繁花系列之二恋心抄 Lotus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而泥泞中皎洁抬起,是莲花如月色的容颜。
      安能洁净如初。
      安能懵懂如故。

      后来有人找他们去拍电影,确切说是找紫苏这小子。合约直接送到手里,我看一眼,再看一眼,拍在桌子上说:“扯淡。”
      小助理诚惶诚恐站在一边。我深呼吸,拿起来又看一遍。牢记自保守则:任何合约签字前都要看三遍。
      何况这东西跟卖身契也差不了多少。
      《诸神之黄昏》。游戏改编神话动作片。我习惯地揉一揉额角想:那款RPG火了十年,保守地说也要比DOKUEIKA更有名。OL正在开发中,电影又要上马,真真无孔不入。出品公司是新线,简直已经让人反驳不得。提供的资料里有部分演职员名单,我倒抽一口凉气。导演是熟人也是个怪物。三十四岁,亚欧混血,生得俊俏风流才貌双全,Porcelain文名字单一个字唤作龙。再看下去,不出所料,女主角正是好莱坞的天之娇女。童星出身,入行十多年,今年才满二十岁。有演技有美貌,有文凭有手段。
      我抓过电话打通紫苏手机,言简意赅,“大家过来,开会。”
      傻小子还不知所以地咕咕笑,“女王陛下敬礼。”
      很快他就笑不出了。
      秀喜用一根手指敲着桌角吹《义勇军进行曲》,我一脚踹在他脚踝上,他龇龇牙跳开,甩着手说:“别紧张,奥莲德,别紧张。”
      我紧张个屁。
      合约挨次传一遍,最后才到紫苏手里。七园羽看完,似笑非笑递给他。我拄着脸颊端详他脸色慢慢变古怪,终于抬眼求救地看我,“……奥莲德?”
      我伸出尾指点一点他,“我要卖了你,宝贝。”满意地看手指上红珊瑚镶嵌蝴蝶尾戒一记闪烁。
      他欲哭无泪。
      偏头看七园羽,他对我耸肩摊摊手。我懂他的意思。合约上除了邀请紫苏出演,一并诚邀DOKUEIKA担任电影配乐。这片子卖座简直十拿九稳,好机会安能放过,不利用白不利用。
      秀喜欲语还休。紫苏还想抗议,我对七园羽一呶嘴,他无可奈何,放弃地挑挑眉。“好吧。”
      回头我给龙一个电话,媚笑着轻轻问,“几时要我们那孩子过去试镜?”
      那男人睡意朦胧,说:“啊?”
      我拉下脸吼,“王八蛋!叫旁边的女人给你两个耳光再跟我说话!”
      他彻底醒过来,苦笑,“奥莲德,不要这样,哪有什么女人。”
      “废话少说。回答我。”
      他叹口气,“我去洗个澡,之后给你电话。”
      扔下露水姻缘对象之一的电话,我向后靠上椅背,慢慢思考。有什么,说不出的不对。
      龙打过来时我终于证实了这直觉。
      很好。

      后来一切都无比顺利。和龙见面时紫苏略有局促,我不知那是为何。今年二十七岁的他自十六岁便出道,向来玲珑剔透得很。这孩子是天之骄子,从来与怯场无缘。我极其放心。
      龙看也不看他,只同七园羽几个人闲聊,谈笑风生。我冷眼旁观。紫苏忍了良久,终于自身后拍他的肩,笔直问龙,“为什么选我?”
      龙扫他一眼,半晌不作声,视线飘开又飘回来,忽然说:“暗之贵公子。”
      “诶?”
      “就是你了。”
      他转回去继续同秀喜的话题。紫苏怔在那里。我噗一声笑出来。省省吧,小子,你被个妖怪看对眼了。揪他过来我轻轻说:“不用担心他会对小七出手。他看上的是你。”
      紫苏脸色发白地看着我,“奥莲德,这不好笑。”
      我耸耸肩,“相信我,这不是个笑话。”
      俯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我笑起来,“看我多么疼你,小紫,连这等机密都肯讲给你听。”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忽然也笑,瞟一眼龙那边,压低声音,“他故意的?”
      我摇摇头,“若换了我是他,也做这个选择。最好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没有人能保证稳赚不赔,起码赔也要赔得华丽。”
      紫苏斩钉截铁地说:“疯子。”

      一切很快尘埃落定。取景在Porcelain极著名的南方省份。我讶异审批如此迅速。龙扫我一眼,“朝中有人。”我笑起来。
      开机仪式十分隆重且诡异。全体演职人员乘船到海岛上一座千年古寺拜佛求平安。住持白须飘扬,少说有七十岁,眉目清明,和我手里一本传奇故事插图上的老神仙并无二致。
      龙非常认真,事先同女孩子们讲不许穿高跟鞋。不听话的人到了现场才来得及惨叫,徒步攀上一千七百七十七级石阶,才到得了寺庙,不是闹着玩的。
      我扶一扶太阳镜,站在一边笑。抬眼见大批保镖前呼后拥涌上来,簇得当中那人不见影。龙对我睒睒眼。男人们一散开,露出那女孩子。我忍不住眯起眼。
      她的出现似一道光。晴空薄雾里挣出春日骄阳,万顷鲜花顿时胆怯开放。
      龙向她招手,“维姬,这里。”
      她立刻过来同我们握手招呼,十分多礼,笑容始终不停。
      我不作声地看她。维多利亚•斯宾塞,好莱坞最富才华与贵族气质的女孩子。
      名不虚传。
      她正在同绪方秀喜说话,眯着眼笑,“龙是个神,多谢他选我,要知道,我是DOKUEIKA的歌迷。”
      紫苏同七园羽挽着手在一边,细细地不知说些什么。我正注意他俩,维多利亚对远处挥手,“丹。”
      秀喜猝不及防一抬头,笑容冻在脸上摇摇欲坠。三年来头次见他这表情,暗里我几乎笑破肚皮,哎呀呀,太值回票价。
      那女孩慢慢走上来,轻盈如水上的一朵云。黑T恤,半旧牛仔裤,赤脚穿布鞋。漆黑长发垂腰,发尾用一串琉璃珠子轻轻挽着免得飘散。高挑迷人身段是足以高压空气令人窒息的那一种。衣着太简单,反而加倍诱惑。大群记者跟着她争先恐后乱放闪光灯,耀得她身前身后似下了一片银光灿灿的雪。
      龙喃喃说:“终于来了,红月亮。”
      维多利亚立刻过去拥吻她,她好脾气地拨开长发露出脸庞,俯身迁就维多利亚的身高。两名绝色少女轻轻依偎在一处,记者又是一阵喧哗。
      “狄安娜•朱。”我轻轻念,看一眼秀喜。龙给全世界媒体和大众的惊喜,他居然请到她。香奈儿的首席代言,model.com当家花旦,行家众口相传的红月亮。
      那女孩是美籍Porcelain裔,故有个Porcelain文名字唤作朱丹。
      七园羽在我身后静静说:“奥莲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紫苏缩一缩头,心虚地对我笑。
      我扫一眼朱丹,回答:“全世界都等着看她,我有什么办法。”
      那张脸,那个身段,天生就是要颠倒红尘的。
      秀喜动也不动地看着她走过来,说:“也不换件衣裳。”
      朱丹面无表情。
      龙笑嘻嘻解围,“超级模特儿不都是这个款。T台上一季季衣裳首饰换得勤,穿得戴得怕都烦了,下场才穿也不穿,戴也不戴。”
      维多利亚拍手说:“这才真正潇洒。我就学不来。”
      朱丹偏开头不作声,慢慢走到秀喜身边,抬头轻声说了什么。秀喜看她半晌,带头向上走。女孩默默跟上去,妍明亮丽长发微微甩动,带出琉璃珠子一串清脆叮当。仔细瞧她比秀喜矮不了许多,丰姿气度无论如何看不出只有十九岁。
      龙告诉staff和保安阻止媒体继续跟随,然后带我们上山。虔诚过分就是遭罪,我暗暗哀叫,平日忙起来连健身房都懒得去,怎经得起这折腾,走不了一小半就上气不接下气。七园羽回手来拉我,笑着问,“奥莲德,要不要我来背你?”
      我对他恶狠狠龇牙一笑,“不要你,要也要你男人。”
      紫苏头也不回地咳嗽起来。
      七园羽耸耸肩,压低声音笑,“白给你,你要么?”
      紫苏带点恼意地回过头,“NANA CHAN!”
      七园羽笑得弯下腰。紫苏无计可施地看着我们。惹来staff注意,他无奈地侧开头假装整理长发,梳好的一把马尾在手里攥了又攥,琼花般脸庞微微涨红。
      日光下,他后颈上那枚紫蓝色蝴蝶依稀熠熠生光。七园羽不再同我闹,走到他身边,紫苏低下头,额角抵在他额角轻轻说着什么。年轻男子轮廓姣美明晰的嘴唇湿润得有些异样。
      我看见七园羽不作声地垂下头,那份柔顺简直让人不安。
      终于全体人员都攀到寺门前,休息一刻后仪式便举行。香烟缭绕中我眯细眼睛努力打量周遭。朱丹不言不语地随着秀喜,拈香行礼的姿势十分利落好看。龙赞许地瞧着她,同维多利亚咬耳朵,美少女不作声地笑。
      仪式很简单,之后保镖陪同龙他们下山,留下些staff帮忙打理场面。我自去收拾DOKUEIKA那一群。秀喜早没了影。居伊很英国式地对我摊摊手。我摇头,示意他们该回去了。正要举步,身后有人持一口Porcelain南国方言幽雅缓慢地说:“请留步。”
      我回过头。方才主持仪式的住持慢慢走来,我差点瞠目结舌。相信我,这很像传统武侠片之一幕。袈裟在海风中微微飘动,翻出一角内里金黄如金急雨。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听人说过,这岛上有莲花。
      老和尚径直路过我,走到紫苏面前,慈眉善目地一笑。紫苏有些迷惑地看我,我耸耸肩,Porcelain语是他母语之一,我才不担心。
      住持看他的眼神和声音一样轻柔缓慢,“这位小施主从前来过。”
      紫苏摇摇头,礼貌一笑。我侧开头叹气。这小子的底细我太清楚。他虽生在日本,这些年来的日子可是一半欧洲一半东亚地过着,双亲都是Porcelain人,本国自然来得不少,却不见得连这岛都有涉足。
      住持只是微笑,笑得紫苏略有点不自在,抬眼看见香案上一只红漆签筒,随手一指,“可以试一下那个么?”
      住持侧身让开。我斜眼看紫苏举动,决心一言不发。他拿着签筒很小心地摇了几摇,啪一声落下一支签,拾起来细细看了看,表情困惑起来。
      七园羽离他几步远,只淡淡地看。
      签是第十七,上上签。早有解签的人过来,毕恭毕敬相询,紫苏咬咬牙,瞥我一眼,忽然以Porcelain语字正腔圆地答:“问……姻缘。”
      我噗一声笑出来。他狠狠瞪我一眼。
      秀喜不在。剩下几个人统统有听没有懂。我斜睨七园羽,他闲闲散散站在一边,环抱着手臂只看山崖下接天碧海,状若无闻。
      我轻轻咳一声,他转过头来。
      老住持却接过签文,合在手中。紫苏略微忐忑地抬起眼。
      风中似乎流过一股烟色的芳香,花朵在遥远彼岸依稀开放。我深吸一口气。三年了,依然在某一刻会无法抗拒。相信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脆弱。对他的美。紫苏,这仿佛被妖魔的羽翼笼罩着生长起来的孩子。
      轻风中,他微微睁大了那双著名的琉璃碧色眸子。
      住持缓缓地说:“这位小施主问的,不是远客,是近人。”
      紫苏瞬间涨红了脸。我扭过头笑。不错很不错,这么多年了,依然是那个人,能让他立刻惊慌失措。
      老僧侣的嗓音低柔轻缓如风,“不在天涯,在身边。”
      那一刻我有点恍惚,也许他真的曾经来过这里也说不定,紫苏。在梦中,在某个未知生安知死的时刻。这瞬间仿佛一切都可能发生。纵然梦幻空花浑如泡影。
      签文上静静落着行字:双燕子,可可事风流。即令人得伴,更亦不相求。
      “小施主问的那人,姓名必关翎羽。”
      我猛地抬起头,吓了居伊一跳。
      老住持已回首向正殿走去,我追上去叫了声大师。紫苏随后跟来。
      用那种极慈祥空净的目光注视我们,对方慢慢地对紫苏说:“小施主的缘分,早已至,只合守。”
      紫苏愣了一下,随即缓缓垂下头。
      我咬紧嘴唇,问不出口。
      老人那双眼似看进我心里,轻轻道:“盛筵必散,灯烛未灭。”
      我正咀嚼这一句,袈裟下角微微荡了一点金波,那身影已飘然隐入殿内。
      紫苏没有开口,只慢慢走回七园羽身边,七园羽奇异地看着他,随手把签文接过来看,眉目间一点点困惑。紫苏看了他半晌,伸手将他脸庞按进肩窝,鼻尖贴住七园羽耳畔,浓长睫毛夜雾般闪烁地埋下。他轻轻呼吸。
      七园羽驯顺地任他拥着,并不作声。
      必关翎羽。
      七园羽。
      我看着他两个,心头忽然涨满淡淡酸涩。
      紫苏抱他在怀里,安静地说:“我们走吧。”
      第二天他们便要返回东京,我说的是DOKUEIKA的其他人。当晚我在酒店已经接到公司转来的传真,英伦WAX公司发来,意图与这边敲定七园羽的solo,欧洲巡演。
      我叹口气,有他忙的了。
      当晚酒会众星云集。朱丹换了衣裳,深红色丝绸茧形半身裙露肩齐膝,那种红妖娆无端,衬得东方少女细腻肌肤浓艳欲滴。维多利亚身上那条塔夫绸曳地长裙手工精致的不得了,色调是雾中玫瑰,金发上戴着百合花冠,一双碧汪汪的眸子笑得总有些狡黠的甜美。
      合影时我还有看到紫苏,之后便发现七园羽和他一起消失掉。我摇摇头,没空理他们,看秀喜发呆地拿餐叉戳着涂满沙拉酱汁的芦笋,忍不住对芦笋很同情,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多待几天?”
      他嘿一声笑出来,不置可否。半晌没头没脑地说:“她们都是花。”
      “是啊,在开。”我心不在焉地答。
      朱丹远远地看过来,黑发一荡,露出半边脸,皎洁如一片洒落海上的银箔月光。年轻真好。我感慨地想。
      秀喜咕噜了一声,“于是就这样吧。”
      我没听清楚,“诶?”
      他转身而去。
      我摇摇头,决定暂时不予追究。酒会结束后我回去同东京通了电话,最后好歹没忘确认航班。
      次日清早到机场,紫苏来送我们,当着大群记者的面没敢捣鬼,神气里的恋恋不舍可是显而易见。七园羽故意不理他,头扭到一边只同居伊说话。秀喜照旧神游太虚,表情云里雾里,直到那美人分开人墙走到他面前。那一瞬我看他脸色又僵了一秒钟,才若无其事点头,“丹。”
      那女孩穿白色楔领衬衫,深青色直筒牛仔裤,平底亚麻凉鞋。寻常打扮益发凸显细腰长腿,身材比例完美得夸张。长长黑发卡了一把古旧西班牙银梳,粗糙玫瑰花纹宛若浓发上的光波。
      她笑也不笑,仿佛表情只是多余饰物,可有可无。我想起那样的成语。红月是千载难逢的一刻,所以珍贵如斯。
      朱丹一来,记者开心得快要疯掉。紫苏觑这机会拖七园羽到一边,不待他开口,七园羽伸手到他颈后,轻轻抚弄,他便不作声,只微微垂下眼睫,欲语还休地笑一笑。
      我的蝴蝶,在你掌心。
      我叹口气,没话说。登机坐好之后七园羽才对我笑了笑,“谢谢你,奥莲德。”
      我耸肩,摊手,“交出来。”
      他装糊涂,“什么?”
      “嘁,昨天那老和尚给你俩的东西,别以为我没看到。”
      他苦笑,“喂喂喂,女王陛下……”
      “交出来。”
      他认命地耸耸肩,伸手从衣领里挑出根红线,尽头一颗半透明坠子,晶透莹润得像某种冻石,却有流光依稀转动。我凑过去看,看不出端倪,倒看见他少女般细白颈子上轻拢慢捻的一串吻痕,直漫上锁骨,冷不防便色气四溢。
      我咂咂舌,“好厉害,昨晚谁把谁榨干了?”
      他噗地红了下脸,立刻拉好衣领,瞪我一眼,到底又气定神闲起来,懒懒反问,“你说呢?”
      这小子装模作样。我嗤一声,“我看是你。”
      他吃吃笑,“是么?是么?”那笑意甜得诡谲。我故作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干得好。”
      他笑得益发暖腻,低低问,“奥莲德,你在担心什么?”
      我摊摊手。“担心你自己吧,姬样。”
      他不语,慢慢将那颗透明珠子塞回领口。我问,“到底是什么?”
      他用不标准的Porcelain文夹杂日文轻轻回答,“阿紫说是叫做舍利子的东西。”
      我吸口气。好厉害。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浮上来。不不不,时间是用来抓紧补给的,随手从手袋里掏出眼膜,扔一张给七园羽,“喏。”
      他笑,乖乖敷上,学我闭目养神。
      后来我是被他摇醒的,下意识去摸脸,眼膜早被摘掉。七园羽摇着头叹气,“奥莲德,你最好回家睡一觉。”
      我拍桌,“我只不过是忘记喝早餐咖啡!”
      名叫KEI的吉他和贝司居伊头并头缩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秀喜懒洋洋看我,嘘了一声。我丧气地低头,“好吧,我有点累了。”

      才不过二十八岁而已。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点疲倦。
      有媒体报道DOKUEIKA时称我为毫无私人生活的钢铁蝴蝶,当即被紫苏反驳回去,“蝴蝶的美如果不能为天下瞩目,对这个世界来说,并不公平。”
      一语双关。
      不过此时连梳妆台上都散乱铺满紫苏定妆照和合约草稿,到底为公私不分做了最好注脚。我吸口气,挥手扫落一地。放大照片上的黑衣男子姿容鲜妍如花,故作阴郁的神情加倍可人,丝毫看不出已二十七岁。
      我索性在地毯上躺下来,带着满脸海泥面膜,随手抓过一份装订本来读,竟然还是龙送来的剧本。
      真是天晓得。
      剧情其实老套,不乏靠大牌明星狗血情节华丽场景高昂制作撑场的噱头,然则俗套做得完美便是经典。女主角是线索人物,由孱弱山精少女变身光之女皇,过关斩将,跋涉一路艰难,自然有不止一个男子护花,个个眉目清扬俊帅无匹,不知谁是正牌真命天子,专为惹人花痴。我刷刷地翻,偶有漂亮台词迸出来,编剧显然是个聪明人物。
      紫苏,他的角色是吸血公爵,自然要扮得脸色苍白目若寒星,再加骨子里那一股西风吹入的天然艳丽高贵。反派不可不美,亦不可太美,貌似是古老定律。龙却是个怪物,显然不管那些。我只对男主角深感同情。配角抢眼到这种地步,他怕要多费二十分气力。
      后来我忙着确认七园羽的solo行程,等到送走他松一口气下来想起紫苏,已经过了三个星期。虽然派了一队人过去陪他,只是那小子还从没如此脱队经验,虽然以他自家聪敏,再加龙的宠爱,纵然是有生以来第一遭拍戏,也绝不愁应付,话虽如此说,到底我放心不下,把居伊和KEI拜托了秀喜,立刻订票飞到Porcelain。
      龙派人接我到酒店,据说紫苏忙得不可开交不能见我。我要求去拍摄现场,被助理劝住。我火冒三丈,“龙这王八蛋绑架我们家孩子?”
      助理忍笑忍得面目扭曲,偷偷告诉我,龙这几日焦头烂额,一边拖编剧到现场逼着修改剧本给紫苏加戏,一边还要安抚苦命男一号以防变生不测。
      我说:“活该。”
      如此麻烦,还不是要怪他自己花痴。
      电话里骂过一顿,龙终于屈服。第二天我到拍摄现场,见到紫苏,我吓一跳,小子居然又瘦了。本来俏生生一个人已经够纤瘦清逸,而今窄了一圈。戏服是意料之中的精致,紧身束腰,七零八碎挂满饰物,裹着他显得空荡荡,更兼脸色白得像个鬼。我咬牙切齿,差点骂街,然后想起多半是粉底作祟,忍住走过去拍拍他脸,“想家了?”
      他苦笑,撒娇地用脸颊贴一贴我掌心,“奥莲德,我想你。”
      “更想你家那只。”我一针戳见血,然后嗤嗤笑。
      紫苏艳妆下的表情像被泼了整桶冰淇淋。
      我落井下石,“乖,不哭哦。”哄孩子口气,他哭笑不得。
      “乖,乖,他们在给你做OST。”
      紫苏默默点头,忽然说:“我在听瓦格纳。《尼布龙根的指环》。”
      “诶?”
      “最后一章,《诸神之黄昏》。”
      我看着他,忍不住又捏捏他脸,“别这么拼命,累出问题,看我跟你算账。”
      他笑一笑,“你知道吗,奥莲德。”
      “什么?”
      “阿七很久之前就说过,他最为中意,是我为某件事全心全意的样子。”
      我无语。
      他像个真正的成年男子一样微笑,忽然扬起手打了个招呼。我回头,一时险些认不出那高挑美人。直到她对我点头。
      “我的冤家对头和最好帮手。”紫苏笑着说。
      女孩和他一样尚未卸妆,彩妆后的脸孔灼灼其华,脸色晶莹清润,唇彩腮红色调都偏冷,于暗里透亮。长发盘了髻,用数根细细的簪子固定,发簪间又有细链与镶满青色珍珠的黑丝发网相联,繁复得妙不可言。紫苏将披肩递给她,她立刻披在露肩长裙外,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谢。我向下看,她穿了细高跟拖鞋,银色锁链横过足背,拇趾上一朵水钻镶嵌玫瑰。连脚趾都那么美的女孩子,我叹口气。龙若不挑她,就是瞎子。
      而在刚出炉的全球导演权力榜上高踞前列的那个混蛋当然不是瞎子。
      我猜一猜刚才那场戏,大抵是朱丹所饰演的黄昏巫女同吸血公爵的初见。千年古堡中的假面舞会。唯一未戴面具的女子在窗边沉吟。他优雅上前,礼貌相询。她回过头来,说:“难道言不由衷与假面还有分别。”
      墙壁上银白烛台燃起血红火光,映亮她年轻辉煌的美貌。他在那一瞬间决定与她保持若即若离。
      紫苏笑起来,“导演说:后来她们俩要争夺杀掉我的权利。”
      我假装惊讶地耸一耸肩。龙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把中意的孩子折腾死不算完。剧本事先读过多次,按理说不应有情况无法掌控,只是龙发起疯来我也难以预测。紫苏演个吸血鬼,见不得光,外景当然全是夜戏。龙计划三个月内结束在Porcelain的初步拍摄,然后换场到越南和柬埔寨取景,答应届时放紫苏一马让他休个小假顺便帮忙海报宣传,很好很好。
      “他不会放过你的,宝贝。”我说。
      紫苏耸耸肩,“我要回东京去,和阿七约好了。”
      我斜眼看旁边这次新派出的年轻助理,小男孩二十出头光景,诚惶诚恐地捧着紫苏的随身物事。我叹口气,走过去敲他,“放轻松。公司派你来不是付钱叫你给他看手机的。”
      紫苏扁扁嘴,“我没有欺负他。”
      我还嘴,“这话只有你家那只才信。”
      他立刻溜掉。很好很识趣。七园羽不在,斗嘴我稳占上风。
      龙忙里偷闲过来同我招呼。我咬着他耳朵说:“别太宠他。”
      龙摊摊手,“为什么不?”
      “没有鞭子,熊怎么会乖。”
      龙奇异地看着我,“奥莲德,我知道你讨厌我。不过我才三十四岁,还不想过早死掉。”
      “哈?”
      他耸耸肩,“如果我待薄这个美丽的男孩子,会遭天谴吧。”
      我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拜托你不要用那种色迷迷的口气说话。我会忍不住想掴你耳光。”
      他假装惊吓地扭动着肩头逃掉。我怒不可遏,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回保姆车。
      然后我和身在伦敦的七园羽通了个电话。他这几天正有LIVE,忙得不可开交,所幸情绪不错,笑着抱怨入秋湿凉天气益发难以收拾。
      在那之后的一个钟头,我最不情愿看到的场面终于发生了。

      当时已经日暮,是一组朱丹的镜头。山精少女真实身份即将揭盅,巫女前来攻击,被山中鹰隼阻挡,未能得手。此一幕被吸血公爵窥见,并将维多利亚劫走。
      龙先过了维多利亚委顿于地的镜头,然后着力渲染朱丹。那组镜头明白是美人秀赚人眼球,黑衣巫女翱翔于空,长发四散如花,躲避迎面攻击的鹰隼,穿梭宛转。动作设计得十分美妙,只是难度颇大。我摇摇头,老天,龙显然有虐待癖。她只是个十九岁的超级模特而已。初次接戏,吊钢丝更是首度,回头记者们又有的好写了。
      我坐在一边看热闹,倒不甚担心紫苏。他身手如何,龙和动作指导多半不晓得,数日来只不停口地夸他聪敏协调性好。不过我却知道,这孩子是有功底的,虽然从没人同我详说过。朱丹这女孩倒是诡谲得很。只要下了戏,从来都一个表情冷冷淡淡,弄不清心思。辛苦也从无怨言,十分敬业。被钢丝绳吊在数公尺高空已有半晌,照旧面不改色。我忍不住想鼓掌。
      鹰隼要后期CG制作,于是只需吊她在空中闪躲腾挪做各种动作,几台摄影机远远近近地拍。紫苏安安稳稳站在一边升降台上,任指导们在他身上鼓捣钢丝绳和安全绳。
      只一错眼功夫,我回过头同助理说话,眼见他神色如撕下一层变脸,刷地青白。我惊诧回头,这时惊叫才成片爆起。朱丹身上四根钢丝绳其一失控滑落,她整个人斜斜急速坠下来。而地上遍布一人高巨石。她反应不慢,回手抓住腰间安全绳努力试图稳住身体。
      龙手里的对讲机重重摔在地上。
      那一瞬间紫苏已经跳下来。事后我才晓得他当机立断扯开了安全绳,于是毫无阻力。整个人悬在钢丝上借力直扑,飞也似滑下。角度尖锐,坠速比朱丹更快,恰恰抢在她身前,一把兜住女孩腰身将她抱紧在怀里。两人挂在钢丝绳上转了大半个圈子,到底抑不过冲力,先撞上一块矗立大石,再摔到地上。
      不下五十个人同时扑上去。
      我忘了自己那一刻喊出口的是什么,但记得连杀人的心都有。
      搡开一群人扑在他面前,我尖声叫起来,“紫苏!”
      脚下不知踩了谁裙摆,嚓一声撕开,那人声音比我更尖,“丹!”
      我转头看到维多利亚,她碧绿瞳子惊得失了色。
      事后整理思绪,很无奈地记起那时心中一闪念:很好,绝无需担心紫苏和这部戏里的女人传绯闻。
      那小子蜷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朱丹。女孩挣扎着抬起头,脸色苍白发型凌乱,膝头在流血。她贴身助理浑身发抖,单见嘴唇在颤却说不出话。紫苏慢慢抬一只手拍了下朱丹,“狄安娜?”
      她摆摆手,轻声说:“我没事。”随即努力起身,细看她手上腿上擦破了几处,大概扭了脚踝,有些一瘸一拐,维多利亚立刻过去扶她。我没空管那么多,抓着紫苏那只手,刚想开口,他看着朱丹被人围住,安心地点点头,对我笑一笑,“奥莲德,腰那里貌似有点问题,我没办法动。”
      我腿一软,险些坐倒,被人从身后扶住,回头看是龙,二话不说,一个耳光掴上去,他动也不动地捱了。我回过神,对他吼,“清场啊,混蛋!”
      这种时候,急救车永远来得比期待慢一千倍。我跪在地上握着紫苏,他紧蹙着眉,唇死死抿着,忽然又叫我,“奥莲德。”
      我相信自己快要被撕裂,勉强抑制,告诉他,“不会有事。不会给小七知道。”
      他苍白安心地笑一笑。我的眼泪掉下来。这个时候完全没人敢做主搬动他,直到护工赶来。我跟车过去,到医院时手机已几乎被打爆。我关机,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同医生解释情况,之后找到固定电话喝令龙派一个加强连的保安过来。虽说哪个剧组没有媒体的内线,只是事到临头又不一样,我疲倦地告诉龙,“给我抓到那只老鼠,我会找柄枪轰碎他的头。”
      龙唯唯诺诺,完全垂头丧气。
      我瘫倒在长椅上,助理买来咖啡递我一大杯,撕进去三袋砂糖,喝完感觉好了些。检查处理其实不足两个钟头,我倒觉得过了半辈子。眼看紫苏被推出来,医生安抚地对我笑,我却想揍人,所幸他及时开始解释伤情。只是碰撞导致软组织损伤,没有骨性改变。我长出一口气,突然感觉世界无限美好,想一想立刻抓住主治医生要求塞这小子进加护病房。对方吊诡地笑,“完全没有问题。啊,其实我是DOKUEIKA的歌迷。”
      我瞪着他,“绪方秀喜还是七园羽?”
      他摊摊手,“后者。”
      去你妈的,他有主了。
      当然我没有那样说,再次深吸一口气,媚笑,“请留个地址,我保证公司会提供惊喜给您。”
      他微笑,“谢谢谢谢。啊,其实我曾是绪方凉音小姐的同学。”
      我下意识瞥一眼他名牌:梁宓文。
      很好,我记住你了。花痴眼镜男。
      备案之后我抖擞精神继续打电话,先安抚龙,然后联络法律顾问和保险公司,制作方很慷慨,主角的意外险保额是一千五百万美元,紫苏他们每人一千万。我边拨号码边想:狗屎,不敲诈白不敲诈。
      刚放下话筒喘口气,身后有人闲闲地问,“来份夜宵?”
      我一句滚蛋差点出口,转头看到梁,脱下白袍后他也不那么像个主治医生,手里提着便餐盒,晃一晃,“素烧鹅,桂花糕。”
      我哪有胃口,笑一笑表示感谢,“紫苏……”
      “给了他止痛剂,已经发挥作用。”
      我松口气。梁看着我笑,“不通知七园先生?”
      我汗毛立起来,瞪着他。大概表情过分警惕,梁假装害怕地摇摇手,“不,不,请当我没有说过。”
      我狠狠叹一口气,“他不会知道。”
      梁静下来。我摇摇头,问他,“紫苏的伤最快要多久能痊愈?”
      他竖起一根手指。
      我不上他这个当,直截了当问,“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梁叹口气,“如果你不想要他落下后遗症,那么至少一个月。”
      我冷笑,“我是不想,可惜公司不管这个。”
      这片子要抢明年春季档,谁管男一配的死活。
      梁严肃地说:“你当然明白这不值得。”
      这句话真蠢。
      “你知道保险公司会怎么说?‘我们付给他的保金足够他躺在床上过下半辈子,还挑剔什么。’”
      梁沉默。
      “帮帮忙,保证他尽快恢复得好一点,经得起接下来的折腾。”我恳求地看着他,“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
      梁动动嘴唇,终于说:“我知道了。”
      我笑,不,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
      他奇异地看着我。
      “你不知道紫苏的粉丝会想要毒死七园羽。你也不知道七园羽的歌迷会千里迢迢从法国飞到东京只为在live上当众注射毒品逼他俩分手。”
      你更不会知道,他们二十七岁名满天下,如蝴蝶栖息在花,是用心血和性命换来的绝代风华。
      所有人,所有人都只看到蝴蝶光鲜亮丽双翼,如果它们折断他们便遗忘,很快很自然。
      而蝴蝶在飞舞,别无选择。
      梁看我半晌,忽然逮住我手腕。我下意识想甩开,他力道比我想象更大,拖了我就走。跌跌撞撞跟他到值班室。他倒了杯温水,掏出淡蓝色小药丸给我,说一个字,“吃。”
      我狐疑地看他,“这是什么?”
      “镇静剂。”
      我思考一秒钟,拿来吞下。梁指指塑胶隔帘后床铺,“你不会想要回酒店,所以睡一下。”
      我把手袋交给他,他拿去锁进写有他名字的储物柜,钥匙扔给我。餐盒和水杯放在床头,他替我拉上隔帘。
      我叫,“喂。”
      梁探头进来。
      我盯着他,“拜托了。”
      他耸耸肩,“如果还需要什么私人物品,我可以替你取来。”
      我想卸妆。
      他笑着关上门。

      梁的镇静剂很有效。我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化妆箱放在床头,不知梁几时送进来。匆匆梳洗打扮,去看紫苏。小子还算有精神,早餐却只吃了一点,受了伤终于露出矜贵本性,仗着一点低烧朦朦胧胧说:“阿七会做非常可口的酱汤……”
      我瞪他一秒钟,终于坍下肩头叹口气。摸摸他额头,轻声告诉他,“阿七很好。”
      他烧得迷糊,笑容分外温柔,不知道简直会被魇住。身上是护工替他换了宽大病号服,头发脸孔都还没打理。长发梳了几十条小发辫,揉皱了同压坏的繁复精致发饰缠结在一起。艳妆剥落,只会加倍憔悴。我心疼得要死,正打算做点什么,助理之一敲门进来,白着脸说:“奥莲德,电话。”
      我扫他一眼,发觉情势不对,意识到重要性,连忙出来。接过话筒,是公司那边的人,清清楚楚地说:“消息已经传到东京。”
      我无语望苍天,再次很想杀人。叹口气仔仔细细同那边汇报完毕,龙又来电话,之后法律顾问带着文件上来,告诉我同保险公司方面代表约了午餐。
      我说:“午餐我请。”
      律师之一笑看我一眼,“一餐饭换一千万?”
      我直直盯着他,“虽然我已经三个月没去健身房,不过不代表我没力气掴人耳光。”
      那家伙不敢再说。
      下楼时碰上梁,同他说了谢谢。他摸摸我额头,“脸色不大好。”
      我轻声回答,“我们家孩子交给你了。”
      他点点头。
      之后一个中午和下午都昏天黑地唇枪舌剑,我尽可能保持微笑直到对方发够牢骚乖乖签下单子,这才走到跳脚最欢的对方代表面前,看看他杯子,随手替他斟一杯上好的冻顶乌龙。他松弛下来对我笑,正想说些什么。我很慢很慢地端起那杯滚烫的茶,很慢很慢地自他头顶浇下去。
      真的很慢很慢。
      随身助理后来说我那一刻的表情温柔之极,姿态优雅之极。
      眼神冷酷之极。
      结果当然是一团混乱,不过没关系,这里是Porcelain,而欠我如此巨大人情的那个家伙偏偏朝中有人。
      龙,没有他的暗示,我倒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在车上时助理接了个手机,满脸讶异地递给我,“梁医生。”
      我一愣。
      梁安静地叫我,“奥莲德。”
      我下意识答一声。
      他说:“七园先生马上就到。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一下。”
      我说:“啊?”
      他笑了笑,“总之我会安排一下,你回来吧。”
      我说:“哦。”
      挂了电话才发觉,这很不对劲。
      梁宓文你这个王八蛋谁准你擅自替我做主的。我不反驳不代表我没有反驳的意愿。
      只是突然很累,无法启齿。
      立刻转拨七园羽手机,他果然接起,我言简意赅,“小心狗仔。”他呵了一声,听不出半点情绪。突然断了信号,再打就已关机,想是电池耗尽。冲到医院,我吩咐保安多加防备,自己去安全门那里等七园羽他们从地下停车场上来。
      他来得很快。
      高大混血保镖一边一个推开门扉,他几步到我面前。脸孔惨白,如入夜之初的月华。牛仔外套里是白色尖领长坎肩配黑领带,白色长裤,显然刚下live。那套衣服眼熟,我想。然后记起某个PV上他的造型,里面就是这一身打扮,外面裹一件素白千鹤和服,浑若淆乱时空玩偶娃娃。
      发丝凌乱,一绺黑发垂在额前,有汗湿的痕迹。
      我立刻说:“他没事。”
      他嘴唇动了动,“在哪儿?”
      我扭头就走。他跟上来。身后一串微弱嘈杂,自有助理和保安对付。最后只剩两名贴身保镖。进了电梯他又问我,“在哪儿?”
      我不想回答。抵达楼层后转了几个弯,当值护士立刻迎来带路。他边走边四下里望,眼睛睁得大大的。忽然听到护士同科室汇报,他陡然停步。
      背袋落到地上的响动并不大,却被过分静谧衬成巨响。
      我回头。
      保镖替他拾起背袋。他垂着手,声音又尖锐又涩重,“不是没有事吗……为什么是加护病房?”
      我竖起手指嘘他,“防狗仔。”
      他死死盯着我,“……奥莲德,奥莲德,如果有什么事,万一有什么事……拜托你现在就告诉我。现在。”
      我丧气地一耸肩,忍不住想掐他的脸,看到他眼神还是决定作罢,只拍拍他,“如果有什么事,我怎样也不会让你自己担着。”
      梁笑眯眯的口气,“很帅。”
      我猛然回头。
      他掌心压在我肩上,一用力迫我转身随他走,边走边说,口气清淡,“七园先生,请这边走。我是紫苏先生的主治医生。病人情况稳定,并无大碍。您可以先去探望病人,之后如有任何问题,均可找我。如未当班,奥莲德知道我的姓名及联络方式。”
      七园羽跌跌撞撞跟上来。我无话可说。
      通过两道自动闸门和高压气流墙,放他进去。我停下脚步狠狠看着梁,他不动声色。推开门,七园羽慢慢走进去,忽然回头看我一眼。
      我只好对他微笑。
      他看着病床上的紫苏,那傻小子居然还在睡。
      梁喃喃说:“你猜他会不会哭出来。”
      我回答:“滚。”
      他耸耸肩。七园羽走到床头,紫苏转了转头,仍然不醒,睡得缩成一团,侧脸都埋在被头里。七园羽在他身边坐下来,探出的指尖有点发抖。
      紫苏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唔了一声,忽然睁开眼。
      我的心陡然悬起来。梁停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安慰地按一按,没有说话。
      我听见七园羽轻轻问,“你……真的没有事?”
      紫苏微微吸了吸鼻子,看着他,忽然笑一笑,“……阿七?”
      我瞪着梁,“不要告诉我他还在发烧。”
      梁摊摊手,“立竿见影不是什么好事,相信我。”
      紫苏眨了眨眼,忽然整张脸转过来看着七园羽,不可思议地笑出来,“阿七?真的?”
      轻轻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你以为你在拍人猿泰山嘛!”
      我用力吸口气。梁笑出来,拉我转身,“走吧,奥莲德,带你去吃好东西。”
      房间里那两只已经不再说话,七园羽深深折着腰,将紫苏的头揽在怀里。黑发微微抖簌,虽然我确信他没有哭。
      他洁白指尖一次次抚摩着紫苏的头发,无力地停在某一处,又微微震动,继续游走,仿佛不可置信。
      梁揪揪我发梢,“有分叉。”
      我打个冷战。
      他若无其事地笑,“骗你的。”
      我用力甩开他手,看着他,“梁宓文。”
      “Present。”他非常安静地笑,“我祖籍东北丹宁。家祖母为日裔,故此带我到东京抚养。”
      我没有问你。
      身后房门一动,七园羽的声音带点软弱地响起,他抬起眼睛慢慢看我,“奥莲德,你那里可有什么能卸妆的。”
      我只愣愣看着他那种无力到极致的温柔笑容,仿佛随时都可以一梦不醒,扶住门框的姿势,以及欢喜眼神。
      欢喜得那么疲累。
      他白衣胸口擦满妆容褪下的艳色,凌乱得太绮靡。不知其中有没有唇与指尖的痕迹。
      我默默递化妆箱给他,他道了谢接过。
      回过头梁还在那里,温和平淡的神情,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走上前。那一刻我决定和他去吃夜宵。
      然后他带我去了熟稔大排档,老板斜眼看我,抑或是我身上套装。我瞪着他,把乳白色香奈儿的袖子卷起来,领子竖起来,重重坐在塑料圈椅上,自觉很有地动天摇之气势。梁噗地笑出声,忙用袖口盖住鼻尖。
      那神气简直像只无辜的大狐狸。
      他推荐的小菜模样吊诡,味道却很好,地产啤酒冰凉美味,并不醉人。梁叫我少喝。我笑起来。他一本正经说:“我是个医生。”
      我还是个明星经纪呢。
      然后他想要送我回酒店,我摇摇头,还是要去紫苏那里。他没有坚持,便陪我一路走回去。深秋夜风穿透发丝,分外醒脑,风里有人间烟火微弱香气。一点点星辰,一点点宁静。我知道这里不是东京。
      所以放肆一点点,大概约略无谓。
      我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是我。一面之缘,两面之交,三面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我有求于他,是原因之一。能许的愿我都可以许,且有绝对把握。只要是为了DOKUEIKA,这当然不是觉悟。
      只是方法。
      我叹口气说:“还是回酒店吧。”
      梁斜瞥我一眼。
      “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他噗嗤笑出来。
      我想自己一定脸色发白。梁看着我轻轻摇头,“不,奥莲德,不。”
      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个笑容似乎如此在说。他柔和缓慢地说:“我自幼父母双亡。祖母在我十三岁那年病逝,院方抢救不力也是原因之一。”
      镜片下,他的眼睛是模糊到半透明的棕色,无法看清。
      “走到今天我相信没有什么是偶然的。奥莲德。名叫生活的那种东西站在面前,即使陌生,也不是让我们来痛恨的。”
      我软弱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用一根手指梳开我散在风里的鬓发,“没有什么。”
      他甚至没有做一个判断,即使我在心里无声呐喊哀求着,神啊帮帮忙请让这个家伙拥有让我一视同仁的资格。
      我从来以为神都是站在我这边,这一次他没有睬我。
      梁拉起我的手。走回医院时所有人都目光奇异地注视我们。他旁若无人,大摇大摆。
      我独个去看紫苏,跟随七园羽的保镖在门口面无表情负手侍立。我对他们点点头。助理轻声通知我七园羽订下的返程机票已经送到,我叹口气,这小子还真是个工作狂。
      房间中溢满了南国的夜,太静太迷人。
      我在房门前停下脚步。七园羽柔和细腻的嗓音悠悠地哼唱着什么,是只有梦到深处才听得懂的,那种歌谣,宛若狐仙的音调。
      卷起的窗帘缝隙里,我放任自己怔忡如此。
      他偎在病床角落,脸颊上停留着紫苏优雅漂亮的手指,指尖爱抚着他颈上的红丝。
      紫苏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粘稠的稚气,“阿七,再过来一点。”
      我不能想象是怎样的一种恋意在他潮湿滋润的唇上滑动出来。
      七园羽轻轻地笑,“想我踢你下去?”
      “阿七。”
      那一句细微坦率的召唤,似乎带有我无法理解从未听闻的,魔法的韵味。七园羽在瞬间冷淡了表情,轻柔且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他俯身过去,鼻尖偎擦着紫苏卸妆后明净如水的脸庞,低低问,“还痛?”
      紫苏动了动,似乎是一种示意,他抓住七园羽的肩又扳过来一点,任性地要他贴附在自己身上。七园羽抱怨又小心地叹着气,仔细不压到他。
      他放松身体,任凭紫苏安心地将他揽在怀里。
      “一个月了……阿七。”
      “……三个星期而已。”额角贴着紫苏额角,他细细抱怨,“还在发烧。”
      “好多了……你来了,就好多了。”
      七园羽瞪他一眼,咬着嘴唇忽然笑得有几分邪气。紫苏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手指动了动,舒服地滑进他怀里。七园羽吃了一惊地看着他,却没有阻止。
      紫苏叹气似的叫了声,“阿七。”无辜地仰起脸。七园羽凝视着他弧线分明的唇,抵抗地拗开头。他低低地喘着气,腾出手来隔了衣裳压住紫苏的手,“……这个时候,就别闹了啊。”
      紫苏并没有太反对,只是赌气地翘起嘴唇。
      七园羽看了他半晌,屈服地低头吻下去。触碰之前的一丝迟疑稍纵即逝,他用力闭上眼睛。
      他温柔而妖媚地改变姿势伏在紫苏身上,双臂小心地支撑在两侧。紫苏缓慢移动的手指并没有从他衣服里离开的意思,只是在那个细密绵长的吻的间隙,他轻轻叫着七园羽的名字,“再多一点,多一点,阿七。”
      七园羽轻轻地喘息着,微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的姿态。
      满床都是微微移动着的月光。紫苏解散后又仔细梳理整齐的黑发披落在枕上,琉璃般的瞳孔在透明夜色里闪烁得惊人明亮。他握着七园羽的腰拉过来,一个暧昧又直白的姿势。
      额头贴住额头,七园羽软软地偎在他肩窝,吃力地说:“你还在发烧呢……”
      “阿七。”
      他重复着,“我想你了,阿七。”

      后来发行OST专辑时定名为《月咏歌》,无疑暗示着皎艳如月华的吸血公爵。我从来都不怀疑那是DOKUEIKA和龙对紫苏的偏心。虽然我也不怀疑紫苏在影迷中的号召力。
      预告片出来,他美得令人失神。记者会上维多利亚笑眯眯说:“如果当真有这样俊美的吸血鬼,谁还要做人类。”
      这丫头惯会语出惊人造噱头。于是自然有一点点绯闻和很多造势。嵌有红宝石的纯银长剑刺入吸血鬼心口,女主角的眼神凄艳得恰到好处。黄昏巫女自断崖上一落而下,化为剪破月光的飞鸟。邪恶与堕落再无极限,无从分辨。神祗的存在饱受质问,而黎明终未来临。
      说实话我没看明白这片子到底想讲什么。
      专辑中有一首曲子名叫《七》,温柔缠绵得不像紫苏一贯手笔。那旋律是黄昏将晚,水面上浮动的波光,稍纵即逝的眼神。
      我叹口气,心想,如此卿卿我我实在不需要昭告天下。
      听到那首曲子我就会想到那一夜的他们。
      叵测缠绵,温柔起伏如缓慢移动的月光。我听见七园羽细腻的嗓音,“……你不要命了,你。再敢这样,看我不……”
      紫苏低低地笑起来,“狄安娜要是有个万一,秀喜哥不要着急死了……”
      “哦?那我就是不着急的了?”
      紫苏轻轻哎哟一声。七园羽陡然急起来,“碰到哪里了?叫你别闹……唔……”
      肢体纠缠唇吻摩挲的气息,在空气中缓慢而柔腻地流淌。
      月光滑过年轻男子□□肩背的姿态,宛若水珠在冰面上滑动,匆忙不可预知。肩胛上微凸的骨骼画出细巧阴影,轮廓益发润泽。
      以那种贪婪而又爱惜的姿势,慢慢将染了妆色的衬衫自七园羽肩头剥落下去,是紫苏出奇漂亮的手指。
      七园羽轻轻叫了一声,挣扎着离开他的身体。那个姿态或者是对视。良久,他才近乎放弃地叹出声来。
      “你就不能不要这样……”
      任性,或曰迷恋。
      伴着低到几乎无法听清的音调,他温存妩媚地吐出一口气。
      “这么想要的话……就乖乖的,别乱动。”

      他来找梁的时候我正在喝茶。我对茶没研究,所以梁看着我叹气,差一点说出“牛饮”两个字。
      看着七园羽走进来,他只笑了笑。
      七园羽故意不看我,只同梁咨询紫苏的事,日常护理事宜,巨细靡遗。我边喝茶边打量他,他转过头同我碰个对眼,脸微微一红。精巧的嘴唇有一点肿胀,异样的水润嫣红。眼角眉梢春风融雪般的倦意细细地流了满身。好好地在那里,整个人却有种像要化了似的媚态。
      梁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正常的运动是必须的。”
      我噗嗤笑出声来。他两个同时看过来。梁皱着眉说:“喝你的茶。”
      我怔住。七园羽看了我又看梁,忽然也笑。
      见鬼,我想我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凑过来吻我额角,轻轻说:“那个笨蛋先拜托你了,奥莲德。”
      我哼一声,“早点来牵回去。他挑嘴呢,想你的手艺。”
      七园羽温柔地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同梁握了手告辞离开。
      翌日他便返英。龙慷慨地给了紫苏半个月休假。被关在酒店里他并不老实,每天除了梁的定时检查,就是抱着吉他写曲子或者发呆,扔满地谱纸。消息传出去,歌迷们送来的慰问礼物堆满片场,小山一样的花束每天要专人用车子运出去。紫苏知道之后没心没肺地惨叫,“我还没死呢!”
      我一个耳光掴上去。他伸伸舌头闭嘴。
      期间和梁喝过几次酒,逛过几次夜市,观摩过一次他参与的大型手术,完全不晓得手术的严重性,后来才知过程极其精密危险,世所罕有,梁就是因此被借到本城医院帮手,公家要创下所谓纪录,他从中得些实惠。
      这些梁都一五一十告诉我,并不隐晦。
      离开Porcelain时我并未同他告别。而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新年时我收到印有Porcelain传统剪纸花纹的贺卡,很被助理好奇了一阵。
      后来我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诸神之黄昏》全球新闻发布会暨首映式在中京举行,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的盛事。DOKUEIKA全员到齐,半开玩笑地打扮成一群吸血鬼,抢眼得很。秀喜掀掀红锦缎衬里的黑色披风,对我一龇牙。
      懒得理他。
      紫苏穿绣了莲花图样的白缎Porcelain长袍,黑发垂下来,梳得玲珑有致,台上一站,简直瓷娃娃一样,美得晶明透亮。我疑心有多少花痴叫破了喉咙。发过言合过影他便跑下来找七园羽,同DOKUEIKA坐在一起。那两个人拖着手,忽然一起抬头诡谲地对我笑。
      我后背一阵发寒。
      身后便有人笑眯眯地问,“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梁宓文你这个王八蛋。
      一场电影看得我如坐针毡。梁安然自若。散场时紫苏和七园羽早没了影,无从兴师问罪。好,很好很强大,我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梁慢悠悠地说:“去吃夜宵吧。”
      吃死你。
      他说中京的小吃也颇有风味。
      我说嗯。
      他说他不日便将调回东京。
      我说嗯。
      他问,“如果我向你求婚,你是否有兴趣答应。”
      我说:“不。”
      他毫不意外地耸耸肩,“那么再议。”
      这段对话居然没有影响他的胃口,对此我深表敬意。
      There is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I see.
      所以我从未对自己有所期待,亦毫无质疑。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明白。

      莲花的种籽在黑暗中挣扎千年,再开出一种洁白,也并非新事。
      我从未太过期待。
      而未来总会到来。
      无需期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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