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的诞生

　　第十五章
　　穆冬生揉着脑袋，脸上是喝断片之后的痛苦。他皱着脸从副驾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哑着嗓子问道：“我怎么睡车里了？”说完，他看向一旁驾驶座上的林安，“你怎么也在？”
　　林安真想揪着他的脑袋爆锤，但一看到他这张帅惨了的脸，始终于心不忍，最后没什么好气地说：“穆总刚才喝多了，干了啥自己不记得了吗？”
　　穆冬生低头沉思，想要把断片的记忆找回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对林安说：“我带你来打样的。”

　　他选择性地略过了中间耍酒疯的那段。

　　林安送他几声“啧啧啧”，笑嘻嘻地说：“是啊，说好来打样的，穆总怎么睡车里了呢？”
　　穆冬生看了她几眼，在车内灯光下，他的脸颊莫名浮起可疑的红晕。
　　很淡，但还是被林安眼尖地抓住了。
　　她忍不住想笑，原来穆冬生也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酷帅狂霸拽外加装逼兮兮呀，原来他也会尴尬会脸红。

　　林安没抑制住上翘的嘴角，连忙捂住嘴，生怕笑声会从嘴里漏出来。

　　穆冬生抬手把阅读灯一关，调直座椅后，往椅背上一靠，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这破灯晃得我眼睛疼。”
　　林安也靠在椅背上，没开口，但嘴角还是弯着的。
　　别看有些人表面上风风光光的，可背地里还是个害羞的中二少年呢哈哈哈哈。

　　车内唯一的光源被熄灭，只剩下月亮洒进来的亮银。整个厂区早已经没人了，只有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一种独特的宁静在两人之间蔓延，蔓延到如果不做点什么，都会觉得辜负了这一时的安宁。

　　最终是穆冬生轻嗽一声，先开了口：“样品出什么问题了？”
　　林安回过神，也跟着一秒变正经，说：“就一直做不出来，说是缺材料，找不到塑料件，完整的伞架都做不出来。”
　　穆冬生打开车门，一阵清凉的风迎面袭来。他对林安说：“行吧，我去厂里给你找材料。”
　　看他下车，林安也跟着下车。穆冬生关门后，又回身吩咐林安：“对了，我口渴，去外面超市给我买瓶水。”

　　林安偷偷撇了一下嘴，酒刚醒呢，霸道总裁的臭毛病又回来了，瞧瞧这使唤人的语气。
　　不过，谁叫她有求于人，谁叫他真有做霸道总裁的本事呢？
　　林安点点头：“好的，”她顿了顿，就在穆冬生朝工厂大门走去的时候，坏心眼地在他身后补上一句，“那拉克拉星的首领大人！”
　　穆冬生身形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找出钥匙去开门。

　　林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他的弱点，一个可以打压他的好胜心、终于有一句话可以百分百赢他的弱点。
　　林安嘻了一声，乐呵呵地一路小跑去给他买水。
　　她没看到穆冬生在她欢快跑去买水的那一刻，轻笑了一声：“小神经。”

　　林安买水回来的时候，看到厂房最里面的角落已经亮起了灯。她走过去，发现亮灯的区域是缝纫车间和裁布车间。
　　穆冬生手上拿着一把已经组装好的伞架，见她过来，扔给她说：“我直接从生产线拿的，应该就是你要的规格，你再检查一下塑料件细节，是不是跟你客人要求的一样。”
　　林安把水交给他，找来卷尺和电子卡尺，仔细对比了伞骨和中棒的长度，以及伞骨直径、中棒壁厚，还真跟客人要求的规格一样。
　　林安一脸惊喜地看向穆冬生。

　　穆冬生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往身后的裁布跳桌上一靠说：“早跟你说过，我有客人在做类似的产品。”（注：裁布跳桌就是裁布的工作台，裁布之前会把整卷的布拉出来，一层一层平摊在跳桌上，裁布的跳桌一般长十米左右，宽两米多点）
　　林安摸了摸下盘，笑容逐渐从嘴角消失，又开始焦虑起来：“可是下盘上要刻的logo怎么办啊？”
　　穆冬生盖上矿泉水瓶，瓶子重重地往边上一放。他看向林安，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高兴：“为什么你从业三年还会问这么低级的问题？”

　　他这话一出，林安立马变怂。
　　在他手下工作过十个月，怎么也知道他的臭脾气。穆冬生这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或者谈及与工作相关的事，就会变得格外不近人情以及强势。
　　在林安跟着他工作的那段时间里，她亲眼看见穆冬生因为嫌弃人家工作不负责不专业，骂跑了八个跟单，只有她，□□地熬了十个月才走，而且是因为感情问题走的。

　　林安一下子像是回到从前被他调|教的日子，她想了想，弱弱地问他：“那我跟客人讲，样品因为时间太赶先不刻logo，等大货了再刻。到时候会先出大货样让他确认？”
　　穆冬生神色稍缓，林安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又觉得自己大概真是斯德哥尔摩，刚才那不到一分钟的短暂对话，居然让她从心底释放出一种亲切感，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对她呼喊：你看你看，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屁啦，她才不想一直被穆冬生教训呢，她要成长为女神冯飞飞，跟穆冬生平起平坐！

　　穆冬生这时候又问她：“伞面做好了吗？”
　　林安摇摇头：“伞架没做出来，没法试样，所以车间干脆连伞面布都没裁。”
　　穆冬生轻哼一声，林安听得出来，他这声轻哼里带着浓重的嘲讽。果然，他哼完就说：“尸位素餐，A市大部分工厂都是你们那种模式，难怪做不好生意。”
　　“好的吧。”林安礼貌性地应了一句，但心里有点不赞同他的说法。
　　穆冬生目光投向她，弯弯嘴角：“不服？”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林安于是也不隐瞒。她抱着样品伞架，对上他的目光说：“从我有记忆以来，A市所有工厂的经营模式都是这样的，虽然一定程度上存在尸位素餐的现象，但这种现象任何一个企业都有可能存在，不仅限于A市。而且，A市的工厂也不是都做不好生意，进入省十强、全国百强的工厂照样有。不可以因为个别现象，而忽略我们A市整个行业的努力。”

　　穆冬生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大串话来反驳他。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可以理解你的想法，毕竟你是你们A市本地人。”
　　他把重音放在了“你”和“你们”上。
　　林安反应过来，穆冬生祖籍J市，不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他是大学毕业后来到号称“中国伞城”的A市，在这里展开了他的事业。
　　他是那些排外的老一辈A市人口中的“外地人”，在他初来乍到一直到站稳脚跟的过程中，一定受到过不公平的对待。而刚才她口口声声的“我们A市”，大概触及了被穆冬生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不公平”。

　　林安抓抓头发：“我没那个意思。”
　　穆冬生也掐掐眉心说：“我也没那个意思，喝多了乱说话，不好意思。”
　　林安笃定地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穆冬生蓦地被她这一脸笃定逗笑，问她：“你知道什么了？”
　　林安抬头看着他说：“我知道，像我们这样明事理的人，是不会存在地域那啥的问题的。地域划分的只是空间，从来不是人的等级。”
　　她说完，见穆冬生垂着头轻笑，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头顶白炽灯的照射下，在下眼睑处落下两道小小的阴影。
　　林安也忍不住咧开嘴，真好，他们俩三观一致呢！

　　穆冬生去找牛津布给林安打样，林安跟在他身后说：“要秋香绿带银胶的。”（注：秋香绿是一种颜色，银胶是伞面布的一种涂层处理工艺，有些伞撑开来里面是银灰色的，这种伞面布就叫银胶布。）

　　穆冬生找了小半支秋香绿的牛津银胶布，往裁布跳桌上一摊，找出样板开始画样。
　　林安在一旁惊叹：“原来你连画样裁布都会！”
　　穆冬生拿着铅笔，头也不抬地说：“只有拥有把控所有细节的能力，才能有效控制成本。”
　　林安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以前半夜出货装柜，穆冬生自己开叉车拉货监柜，又当工人又当管理；当初雇不起货车司机，他自己考来B照，亲自开货车拉材料……如果他的努力程度排A市全行业第二，那么没有人敢排第一。
　　（注：装柜就是把货物装进集装箱拉去港口）

　　穆冬生的眼角细看有淡淡的纹路，而每一条纹路都是他成熟、担当的勋章。
　　林安只要一想到穆冬生这一路走来的辛苦，就会觉得老天爷的确是公平的，一个人付出多少汗水，到最后就会有多少收获，如果没有收获，那一定是汗水流得还不够多。
　　穆冬生活该这么牛逼哄哄、这么装逼兮兮！

　　过了一会儿，穆冬生已经把样板画好，他拿起桌上的钢尺量出用布量给林安看。（注：用布量是一定门幅下一把伞用多少米布，门幅是一支布的宽度）
　　林安凑过去，穆冬生指着他画的几个三角片的腰说：“这里如果再改动一下，可以减少用布量。”他说着，又指向垂边，“这里可以再改小一点，同时三角片上推，空出一截做袋套，这样一把伞省五公分左右。”
　　（注：伞的样板都是类似三角形的，但是腰不是直线而是弧度的，最常见8个三角形车缝起来组成一把伞。垂边是伞边边上垂下来的那个部分，常见于沙滩伞庭院伞，我们平时用的小雨伞大多是拉边，即没有布垂下来。袋套就是伞外面那个包装袋，材质分PVC、PE、OPP，做的比较高级的就是布袋套。）

　　林安算了下，一把伞省五公分，一万两千把伞就可以省六百米布，差不多两千三百块钱。
　　户外产品行业回报率低，利润再高的单子也得一分一分地抠。
　　她算完之后忍不住拍巴掌：“你怎么这么厉害！”
　　穆冬生又露出了她熟悉的装逼兮兮的样子：“跟你说了，我比你早入行十年。”他把笔往桌上一扔，抬抬下巴示意林安把笔捡起来，“按照我刚才教你的，自己改版。”

　　林安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我？”
　　穆冬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技能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叫技能，光明白道理有什么用？自己来。”
　　林安心服口服，拿起笔颤巍巍地在纸板上改样。穆冬生在一旁不时指点，林安画完之后，用剪刀重新剪裁，这才把版放到布上。

　　穆冬生说：“自己画，一边画一边琢磨一下，把门幅套裁这些问题都考虑进去。”
　　林安点点头，在他的指导下第一次亲手画出了样板。
　　穆冬生告诉她：“布料在成本中占很大比例，而用布量也是所有材料用量中浮动范围最大、可操控性最强的。”
　　林安恍然大明白，看向穆冬生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崇拜，他这是不遗余力地教她做事呢，以一种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方式。
　　她突然觉得自己暂时可以换一个偶像了，一个不那么遥远，可以近距离接触和学习的偶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