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鸾

　　陶宛历三四二年秋，慎丽将军在府上举行三十四岁寿辰，许多高官显贵前来祝贺。

　　瀛洲太湿太热，很多人受不了室外的环境，都缩在客房内喝茶闲谈。

　　慎丽府还是叫慎丽府，即使慎丽老将军已经因病故去，即使已不在律都，因为慎丽家还是有个将军。

　　十一年前，满身是伤，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慎丽信进被找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谢鸾一起去了，没想到他醒过来了。

　　于是陶宛的命数再次变了。

　　慎丽信进仿佛变了个人，醒来后第三天便自请回都，想去侍候那帮官老爷。钱万里把他臭骂了一顿，却仍未阻止住。

　　他带走了赤魂军，在律都蛰伏七年，于淤泥中缓慢爬着向前。没人知道他都做了多少，有多少人因他而倒台殒命，律都在那七年里乌烟瘴气。

　　他好好搅了一通风云，随后露了张脸，领走了七万大军。

　　远征玄丘的军队那时因为长达数年的僵持兵力衰颓，而且灵丹妙药是一根草也没找到，于是君上决定战略性撤退，这一撤就撤回了律都。

　　慎丽信进又顺手捞了不少将领和兵，最后带着军队和律都的所有人的家眷浩浩荡荡地去往瀛洲，就此盘亘。

　　陶宛君上没敢动，一来光律都就乱得他焦头烂额；二来，慎丽信进打出的旗号是:为了更好的稳定瀛洲战局特行此策。

　　这祖宗没少给他找麻烦，他能走，就让陶宛君上松了一大口气，哪来闲心去找事。

　　于是就这样过了四年，律都依旧乱，瀛洲内部却逐渐稳定了下来。

　　今日慎丽信进生辰，更是有不少人特地从律都过来巴结，就连陶宛君上也飞书表贺。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啊。

　　如今的慎丽将军可不再是以前的慎丽副尉了，有权有兵有谋。除了这男儿身和性子，倒有些像那个已消失很久的，曾让很多人惊艳过的人。

　　寿辰宴上，大家推杯交盏，已然喝得正欢，可却不见正主，于是便有人开口:“钱军师，你知不知道这慎丽将军去哪了？”

　　钱万里“铛”地一声把杯子磕在桌上，道:“再乱叫就乱棍打死。”

　　方才开口的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钱副将，副将总行了罢!”

　　钱万里闷闷地长出一口气，对一边的人吩咐道:“去找找慎丽将军。”

　　###

　　慎丽府中的一个院子内，祠堂一样摆设的屋子里，男子斜躺在两个蒲垫上，地上摆了好几个酒坛和两个酒杯。

　　他总是先把两杯酒都斟满，一杯自己喝下肚，另一杯倒在前方地上，如此往复。

　　案上供奉的排位只有一个，牌子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

　　慎丽信进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口齿不清地开口:“堂姐，你都不给我托个梦——”他气愤地指着牌子。

　　“堂姐，今天我生辰，你也不送什么礼物给我。啊，不对，从小到大你也没送过我什么东西，都只是一句生辰快乐……”

　　“不过没关系，陪我喝喝酒也是好的。”

　　“堂姐，你说的要我超过你的话，现在算不算做到了？……”

　　男子又是一杯下去，随后没来得及倒下一杯，便“哐”的倒了下去。

　　若是说谢鸾从没给他托过梦也是不对的，慎丽信进时常梦见小时候的谢鸾。

　　她刚来慎丽府时总是一副惊兔模样，后来又总是皱着个小眉头，再后来便是做何事都随意散漫的欠揍样子了。

　　慎丽老夫人生了一窝小子，从长到幼没一个是女娃娃。

　　所以慎丽信进对这个本是来争宠的堂姐不仅不讨厌，反倒喜欢得紧，跟屁虫一样成天跟在人家后头，有时把谢鸾跟烦了就会揍他。慎丽信进打不过，就回去哭，哭完第二天接着跟。谢鸾不胜其烦，慎丽信进越挫越勇，就这么跟到二十三岁。

　　谢鸾七岁时，父母被派去处理意外跑来瀛洲的十几头探路灵狐，她也跟着去了，仅去了半月。

　　第十四天时，他们遭到探路灵狐的偷袭，几乎全军覆灭。

　　七岁的谢鸾被谢老将军塞到一人怀里，叫他带着睡梦中的谢鸾逃出去。

　　奈何所托非人，谢鸾是从战场逃出来了，却陷进了更深的深渊。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第二天残余部队来寻时，只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缩在角落里，身边是个已经凉透了的，衣衫不整的尸体。

　　他们旁边有条河，叫暗江，暗江水酿出的酒醇香厚重，回味无穷，可谢鸾却一滴都沾不得。

　　谢鸾自此浅眠。

　　慎丽老将军与谢老将军是过命的兄弟，加上慎丽府女丁稀少的局面，谢鸾的到来既理所当然又令人欣喜。

　　全府拿她当小公主捧，可谁也没想到她会在十二岁那年提出要参军。

　　全府人都反对，于是谢鸾不哭不闹，却也不吃饭了。

　　慎丽老将军叹声“罢”，同意了。慎丽信进嚎了三天三夜要跟着去，慎丽老将军说了声“烦”，也同意了。

　　十二岁的谢鸾可比十一岁的慎丽信进厉害多了，刚到军营便当上了小混混头子，谁不服就打谁，打不过就记着，到晚上的时候叫上慎丽信进把人蒙在被窝里揍到叫娘。

　　十二岁的谢鸾，脊背就已经不会在人前弯曲。

　　她在瀛洲的烈日和细雨里对他说:“生辰快乐。”

　　###

　　“夫君，夫君？——”

　　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推动身体的动作。

　　慎丽信进睁眼，看到了沈轻柔领着嫡子。

　　他紧忙坐起，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偏凉，你还有着身子。”

　　沈轻柔摸了摸小腹，道:“我带凤儿来找你，夫君怎么在这睡着了？他们还在外面吵着找你喝酒，钱副将被烦得不行也在着人找你……”

　　沈轻柔说着说着不说了，抬起手，拭慎丽信进的眼角。

　　慎丽信进恍觉，自己胡乱抹了一通。他说:“走吧。”

　　沈轻柔按住他的手，道:“不急，我拜拜阿姐。”

　　于是慎丽信进就看着她认真的拜了三拜，上香，合手悼念。

　　完后，他上前扶起她，两人一起往出走。

　　外头日头已经悬高，“真的是待了好久啊……”他喃喃。

　　“夫君说什么？”沈轻柔没有听清，问道。

　　慎丽信进笑:“没什么，我是说，你日后多着人打扫着些，我可能，不会再来这么勤了。”

　　沈轻柔:“好，不过夫君不来，我也是要让凤儿常来的，让他知道，还有比他爹爹更厉害的将军。”

　　“随你。”

　　——————————————

　　待到事事息，过往成空。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