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厚雪压弯了树的枝丫，地上扑满了雪。府中尚少人走动，只有三两家仆门前铲雪。琴儿陪在祝姑娘身旁，看着她在……练字……

　　祝清竹的字……很丑。总之远不及她名字来得书生气。她自幼和岳修混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不是女红，学得最多的不是琴棋书画。而是上山上树掏鸟窝。每每思及她那样子，她爹就对岳修恨得牙痒痒。

　　不过萝卜配青菜，既然岳家不嫌弃，他自然也不太管了。所以祝清竹以前除了性格还有姑娘家的刁蛮外，处处都像个男孩。

　　以前，是了，以前，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本来在一年前，她应该嫁给岳修，这是一场喜事，所有人都会认同，爹娘依旧会疼爱她，岳修也会纵容她的任性。岳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剩一个空壳，所谓树倒猢狲散，其实树倒了何止猢狲散啊。

　　而那支射中岳修的箭，改变了一切。那迅猛的箭不过划破了岳修的手臂，依旧要了他的命。没有人知道箭上有毒，所以这支被堪堪躲过的箭只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小姐？”琴儿见一大滴墨污了纸面，而祝清竹浑然不觉。“小姐？”
　　祝清竹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墨染了的纸，就放下了笔：“琴儿，去取我的斗篷来。”
　　“小姐要出门？”
　　“嗯。”
　　“可是要会岳将军处？”
　　“不是。”她自然还不敢去，这一去怕是再也别想踏出这院子了。
　　“那小姐要去哪里？琴儿可以跟着去吗？”琴儿一听不是去岳将军府，就笑开了来，跑着去取她的斗篷。
　　祝清竹瞧了瞧她，想了想便说：“自然是可以的。”

　　自从上次被她爹带回家，她是半个多月不曾出过府门了，顺利踏出府门那一刻整个人都舒了一口气。琴儿更是兴奋，一听能出门，差点收拾了个小包袱出来，活像要去冬游的人。哦，她确实觉得是去冬游。

　　走过两条街，又到了那条青石板桥。这一路走下来这街是丝毫不感热闹。除了店铺依旧还开着几家，平日里那些小商贩都消失无踪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占了整条街。这偌大的京城都冷清了不少。

　　琴儿和祝清竹被冷得鼻尖泛红。琴儿后悔地想，刚才就不该去收拾什么糕点，就该带上两个暖手炉。

　　过了桥，走了两步，祝清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那江岸。那画舫依旧静静地停在江面上，雪盖住了整艘船，平日里那些飞舞的红丝条，如今被冻着住了般，静静地垂在船边，白色的雪中点缀着丝丝点点的红。自然是不见什么芊芊姑娘的。

　　祝清竹转过头又向前走去。不远处正是那家她常来的制伞坊。

　　门只开了一小边。祝清竹踏门而进时，快速地转过头，果然看见闪进檐下的两片衣角。呵，她就知道会有人看着她。她也知道她的父亲为何要这般看着她。岳家如今风雨欲倒，半月前，皇上借丞相被刺一事，硬是归还了那兵符。可兵符曾被收上去过，就显示这信任的丧失，而今即便是还回来了，可你敢用吗？武将最为危险的时候，大概就是打退外辱之后吧。

　　乔槐没有在柜台后面，对客人望眼欲穿，而是坐得舒服极了。这家不大的店面被他分成了两半，一半用来放伞卖伞，而另一半，放着一张摇椅，脚边还放了个火盆，炭火明明灭灭的。这工匠又在不务正业的看话本了。祝清竹也看话本，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成这人般的、额、投入。

　　乔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咬着衣袖，又难过又恨极了的表情。然后，光都被遮住了，道有人来了，“快让让，快让让，挡着我看话本了。这姑娘太可怜了，那书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那狐妖，不要那姑娘。”说得涕泪具下，又猛的吸一下鼻涕。那不知趣的人还是没有让开，过暗的光线，让他难以继续看下去。抬头瞅瞅，又低下头，又猛地抬头：“徒弟！”

　　乔槐赶忙抹了一把脸，一把抱住祝清竹说：“徒弟啊，想死师傅了，这半个月，为师日日想着你。”刚说完，越过祝清竹看见了身后的琴儿。头还靠在祝清竹身上就极不要脸的同琴儿打招呼：“这位姑娘长得真俊俏，敢问姑娘芳名？”

　　这卖伞郎一副好皮相，那轻佻的话语自是又让琴儿红了脸。祝清竹推了一把，把乔槐推得后退了几步。幸而他比祝清竹高了许多，刚是弓着腰站着的，这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乔槐一脸委屈地望着祝清竹:“徒弟怎么能对师傅这么粗暴。”这娇嗔模样怕是芊芊姑娘也比不上的。听得两个姑娘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小姐的师傅？”琴儿凑上前问道。

　　“不是”“是”两个声音几乎同时而起，祝清竹说不是，而乔槐说是。

　　一听见祝清竹说不是，乔槐那小媳妇表情就出来了。

　　琴儿突然被那些花花绿绿的伞吸引了过去。干留下祝清竹和乔槐在那大眼瞪小眼的。

　　“啊！”琴儿惊呼伴着脚底下碾过什么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看见是一堆碎竹枝，想来是这人偷懒，一时忘了收拾了。还好不是什么成品。

　　“无妨，无妨，姑娘莫慌。”乔槐笑着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徒弟跟我来。”

　　乔槐推了推摇椅后门的一块木板，那是个门。门后面的空间同前门一样大。也是很小的，勉强放下一张床，窗前两步之隔是一张桌子，上面是一张描了一半的伞面，点点红梅，画得很是有意境。

　　四张靠墙是一张张长桌，其中一张并排放着十来只等长的竹子，摆的尤为整齐，其他的。就是乱丢乱放的竹子，工具，油纸……十分混乱。祝清竹想了想就明白了：“那日，你又去捡了回来？”

　　“嗯。我徒弟第一次砍的竹子，就这么丢了，不是很可惜。怎样，师傅是不是很爱你。”乔槐一副等着夸奖的小孩模样。

　　“……”祝清竹不明白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耻的对慈师这个身份代入得那么快。

　　可是，这人说，他去捡回这捆竹子，不是因为竹子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取的竹子，还是莫名地让她心生欢喜。轻轻地摸了摸其中一支竹子。又转身向那描了一半的伞面走去，乔槐跟在他身后。

　　走近看时，原是打算看看那画，却被一角信封吸引了眼线，那信被伞面盖了大半，只留下了一角，以及半个字。乔槐也注意到了，脸色一变，在祝清竹的手要伸到那伞面时，一下子抽出了那封信，祝清竹只来得及看清信封上的一个赵字。她倒不是想看，但是乔槐这反应反倒是令她生疑。为何是一个赵字！

　　祝清竹一脸奇怪地看着乔槐。

　　乔槐两手背在身后，将信藏进了袖中，脸上嬉笑着说：“这是隔壁江宁街秦小姐写给为师的情信，徒弟也想看不成？嗯，你若是也喜欢我，眼看也成，谁叫师傅喜欢你比喜欢她多呢。”

　　祝清竹觉得这是谎话。也不知如何揭穿他，反而是红了脸。一个卖伞郎而已，一封信罢了，不会有什么的。她想。可那个“赵”字确是难不令她生疑，千般思绪最后吐口而出的就只有不要脸三个字。率先踏出了小屋子。

　　琴儿捧着乔槐原来再看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连他们出来了也丝毫不知。
　　“琴儿。”祝清竹叫道。
　　“嗯，小姐，怎么了？”对书外的世界是不知云里雾里了。
　　“走了。”
　　“诶，就走了吗？”琴儿和乔槐同时说道。
　　“难不成你想留在这里陪这位乔老板？”
　　“不不不，没有”琴儿猛地摇头，确是娇羞的表情。

　　祝清竹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不怕男儿不要脸，就怕不要脸的男儿还长了付好皮相，这不，又有一个姑娘丢了魂儿。

　　“原来你叫琴儿啊。”那乔槐的声音再次响起，“快叫你家小姐别回去了，我这店了今日难得来人，大冬天里就想有个伴呢。”他靠在那门板上，笑得……不得不说，很是风流倜傥。

　　“明日再来，明日来学制伞。”祝清竹说着半只脚已经踏出了门。琴儿也赶忙站了起来。

　　乔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冲祝清竹离开的背影说：“诶，叫声师傅听听先啊。”

　　那声音传到祝清竹耳里，又消散在了层层白雪中。祝清竹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乔槐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转身回到店中，连原先开着的半扇门也不开了。制伞坊今日关了门。他随手将袖中藏着的信扔进了火盆子里，不久就起了火苗将那一团纸吞噬殆尽。啊，该睡一觉了，走到那木板门时，脚却顿了顿，靠在了墙边，皱着眉极力忍耐着什么，血从嘴角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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