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然而事情并不总能如愿，当乔槐一行赶至镇上时，就发现与乔槐相貌七八分相似的文书铺天盖地的贴满了街巷，奖赏颇为丰厚，这一变故，让他们深深地怀疑行至南怀大隐于世的计划还是否可行。

　　已近夜幕，一行人便寻了出客栈住下了，这一阵路面，倒也没人将乔槐认成那画像中的人而将起抓去领赏。乔槐皱着眉，旁人自难将他与那画像中的人联系起来，就怕遇到些许个“熟人”。他盯着房中的烛火皱起了眉头。那份悬赏说起来也有些可笑，竟是说那画中人姓乔名景怀，合上那七八分像的画像，不难想，他那皇伯已经知道了扬州账本失窃是出自他手。

　　这世上也就像他那般多疑又聪明的人会相信他的失踪不过是个幌子，而且还大胆地相信他是他父皇手中的一把暗器。他竟还记得那皇室中还有他这么个不起眼的六皇子！可毕竟十几年不见，这与画像尚有差异的脸，以及衍王猜测错的用名，或许能拖上这么一阵子。要么能等到朝廷对南边采取措施，要么就必须赶紧逃离此处，若朝廷无作为，而他们又选择了第一条路，那定是凶多吉少了。

　　严蒋平截获信鸽不久，应知部分账本已送至皇宫，此刻还派人来追杀乔槐，怕是皇上无所作为，而严蒋平又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应对，杀了盗本之人泄愤的心总还是有的。而衍王该是还不知道，此刻推出是何人所为，定也是要告知严蒋平的。抓到他，追回账本，定是衍王的当务之急，再来，若是知账本已经送到皇宫。那杀了个皇子，并直接起兵逼宫，也是少了一个威胁……

　　怎么做，竟都是一条死路。此时国内混乱不堪，西疆虎视眈眈，哪来的什么太平盛世，只怕一朝倾覆，这王朝竟是这般飘摇。此刻想来，觉得自己在这国中小如浮萍，却又是一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私盐案牵涉太广，南边的问题日积月累已是根深蒂固，那老皇上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候，舍弃掉他这个棋子也是理所当然。

　　衍王还不出兵，倒是忌讳着岳家军，前年大败西疆，而今国内兵力尚足，加上百姓生活尚且算不错，先出兵的怕是难得民心。这些因素都还能阻碍其出兵。可也只是减缓而已……

　　乔槐没想过死，无论是很久之前，还是现在。现在比之前更不想死了。他可以不要富贵，不要皇位，就在路边开个小小的卖伞坊，吃得饱穿得暖就好了。毕竟也没过过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对生活的要求实在高不到哪里去。

　　祝姑娘很少见到乔槐这么严肃又沉默寡言的时候，问题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想想问了他也不会讲，倒是觉得膈应，倒不如不问。睡觉时，她用手指压了压乔槐的眉间：“睡吧，别想了。”

　　乔槐笑了笑，轻握住祝姑娘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拍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

　　南怀都城离镇子不过一日的车程，实在是近得很。进城时，那士兵拿着画像同乔槐来回对比的几十遍，最终因为还是有点不像，和不一样的名字，只做了个入城登记，便放行了。

　　四人在城中寻了处客栈落脚后，乔槐便做了番简单的乔装。

　　“公子，接下来该如何？”余先生摆弄着手中的雕花茶杯问道。

　　“等。”

　　“时机？”

　　乔槐摇了摇头：“看是圣上的动作快，还是逆党的动作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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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没等到追兵，也没等到京城来的援救。倒是在某一日的正午等来的衍王回城的消息。彼时，乔槐正坐在客栈的窗边举着一杯清酒。正午的阳光照在酒上，偶尔闪出几道光芒，那些平日里看不清的灰尘，在光中飘飘摇摇。

　　在那车马快到之时，乔槐关上了那一道窗缝。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酒过穿肠，一股热意从喉咙烧到了胃。他哪里是个什么大爱天下之人，他连自己都难以保全。呵，这国风雨飘摇，这朝暗波涌动，可这都与他何关？可有一日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兵士倒戈相向，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一片一片的倒在了战场的，中间、外面……

　　哦，这些都没关系，毕竟他手上沾染的血也不少。可最后，他看见了那守卫京城的的城墙上，穿墙而过两支箭，一支射向了祝姑娘的胸膛，一支射向了那尚在深宫中的女子。他奋力跑过去，却挡不住任何一支。两个人转过头幽怨地看着他。最后岳修出现了，一手拿着一支箭，一手牵上了祝姑娘的手。祝清竹那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撕裂对着他撕吼：“乔槐，我恨你！你这个懦夫，你才最该下地狱！！”

　　他惊慌地看向另一个女子，那是他娘。那个好看的女人脸上突然血污斑斑，诡异的笑了起来说：“景怀，再见。”然后一切都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乔槐出了一身冷汗，祝姑娘被他狠狠地一抓，半梦半醒间看见近乎惊慌失措地乔槐问：“怎么了？做噩梦了？”乔槐深吸了几口气，转头看见祝姑娘还一如往昔地躺在他身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转身抱住祝姑娘，轻声道：“没事，你睡吧。”

　　天大地大，却有这么多无形的牢笼，一些是牵挂，一些是过往，他逃不掉，很多人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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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近傍晚的时候，余先生一行人才回来，交上了一份南怀的简易的地图和明面上的攻防分布。

　　吃晚饭的时候，余秀几次欲言又止。在他第三次先张嘴再夹菜之后，乔槐终于开口：“说吧。”

　　“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啊。”

　　乔槐静静地看着余先生僵硬地吃下一块白灼鸡肉。看到余先生背后生凉：“我这不是不确定嘛。”

　　“说！德性。”

　　余先生放下筷子：“我今日在街上，看见王爷的轿子经过，那帘子正好被风掀起了一角，我好像瞧见了……那对老夫妻。”

　　“哪对老夫妻？”刚问完，乔槐就意识到，正是沈婆婆和林爷爷，“怎么会？”

　　严蒋平手脚这么快？鸽子前脚带路，他后脚就能将他在的地方告诉衍王？还是……衍王与这夫妇本来就……认识。若是后者，简直令他们不寒而栗。可若他们为一伙，那这前前后后这么长时间，早够乔槐死八百遍了。那到底是为什么？衍王误打误撞抓对了人？

　　“当然，也可能是老夫老眼昏花了，你小子也别放在心上了吧。就算是真的，他们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要杀，在那农家不是更方便？哪有什么必要带到南怀来。”

　　“那衍王为什么抓他们？我最担心的是……怕是旧识。”

　　乔槐皱紧眉，脑中几乎将朝中前后几十年的姓林的人物都过了一遍，再和衍王有关系的……许久才想起林崖这么个人物。这还是他听老东西提起过才能知道的。毕竟林崖的时代，他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呢。落败的皇子党羽，林崖若非请命去兵权护着衍王下南，怕在当政者的眼皮子下时活不长久的。

　　武将大多激进，比起更为追求稳妥而乐于求和的当今圣上而言。雄心勃勃，以兵为剑，直指周边的衍王显然是武将更好的选择。林崖是个正直的又很厉害的将军，在当年，他手下的军队甚至可比岳家军！他有着收服周边的宏心壮志，又有着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他想要推行他的政策，推及他的想法，只能助衍王上位，卫国，是他参与党争的原因。

　　但可惜的是他赌错了，又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他也知道今上看他定不顺眼，索性一路跟着衍王流放到了这南边之地。乔槐想这种人，是不会判朝的，党政之中输了便是输了，他不像是会帮着衍王造反的样子。越是上过战场的人，越知道安乐和平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怎么会自己挑起战火呢？他阻止不了，他只能做到自己不做。但这么个人才，衍王怎么能放过？大不了效仿三请诸葛？可这将人绑会南怀，明显是不合礼数的！

　　一堆想法在乔槐脑子里过了一轮，三人看着他，等着他说些什么，最后先开口的却是祝清竹：“我觉得……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一定是被我们牵连了。要是他们和王爷是一头的，我们早该被发现了。”近来祝姑娘的话越来越少，因为有时候她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乔槐对祝姑娘笑笑，然后说：“余秀，你可还记得前朝有个将军叫林崖的？”

　　余秀睁大了眼：“你是说，那个人是……”

　　乔槐点点头：“我猜是这样的，但是林将军不愿助衍王造反。他们那些个老古董就是这样，党争就很是底线了，更别说叛国了。”

　　“那……”

　　“再说吧，衍王但凡还有点良心，必然不会伤其性命，甚至不会有严刑。你和芊芊再多花点时间，把这南怀的路摸清点，有条件的话探探衍王府也未尝不可，要多注意点，衍王是否要对林崖动手，有七成可全身而退的把握，再进王府救人。这遭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输不起。”

　　“是。”两人应声。

　　祝姑娘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又太多的东西不知道了。她在等着乔槐对她和盘托出的一天。她每日每日看着这个与当初卖伞郎截然不同的郎君，心生疑惑，这是谁？她又是谁？她在哪里？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在一盘浩大的棋局里，她连自身都看不清，然后周围的一切也都看不清了……这一切让她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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