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荧荧烛火明明灭灭，她站在院中仰望那阁楼之上的吹笛之人。那人亦望着她，他背光而坐，一张脸在光影中太过模糊。冥冥中似有人告诉她，是了，他就是她所寻之人了。即便不是，这人也能告诉她，她想知之事。

　　两人相望良久。那人似深叹了一口气，而后躺在了屋顶之上。祝姑娘提着灯笼走过去，看着虽近，走起来却是弯弯绕绕远得很。她没有看见，在她还有一院之隔时，那人站起来，静静凝视着那穿梭的白色身影，最后翻身而下，消失于茫茫月色之中。

　　祝姑娘走到阁楼下时，上边空留清冷的月光，吹笛之人早已了无影踪，她疲惫地靠在廊柱上。随后将灯笼放到了一旁，也翻身上了屋顶。人去楼空，尚留酒笛，酒是普通的酒，笛子也是普通的笛子，凭这两样东西，怕是也寻不到任何人。

　　她躺在屋顶上，看着浓黑的天，唯有月在大放光彩，也唯有月孤寂而清冷。

　　她躺了很久，想来那人是不会回来，她像祭祀一样将酒倒在屋檐之上，拿走了那根笛子。而后离开了乔府，这破败乔府一如初来时，仿佛经年无人造访，并将在此永远沉寂下去。

　　走到一半时，灯笼灭了，这条道路两边都是院墙，少有人走便也没有灯火，她只能靠着墙走，借着月光还能看见点儿眼前的路，再远些却是不能了。这路本也是摸索着来的，这会又黑又不识路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可能要在外面兜一晚上圈子了吧……

　　走远途怕遇到强盗，走近路怕遇到醉汉。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大着舌头高声嚷道：“明天老子去当了那块玩意儿，半年的酒钱都有了，哈哈哈哈……”

　　“大哥手气就是好，上山砍个柴都能捡个好玩意。”

　　“吃饱喝足了，还差个姑娘！”一群人大笑起来。

　　祝姑娘不动声色的贴着墙缓步往前走。可路就这么宽，还是被那几个醉汉看见了，他们走路摇摇晃晃，其中一个指着祝姑娘：“嘿，姑娘！”

　　几个人纷纷看过来，笑得很是轻浮，祝姑娘皱着眉头，贴着墙走得更快了。不想有人从后面扑过来，一身的酒气，趴在她身后就要扒她衣服。其他几人也都围了过去。

　　混杂的气味熏得祝姑娘想吐：“放手！”

　　她想用手掰开那人的手，左手却使不上力，又往后踹了一脚，那人失了支撑点，摔了下去：“嘿，大哥，这小娘们还挺泼辣的。”

　　“哼，大晚上的还在外边走不是婊子就是□□，当什么贞洁烈女。”

　　旁边的人又笑了起来，五个人靠近了，混乱间祝姑娘处处受制，虽说会些拳脚功夫，在蛮力上最后也占不了上风。当那肮脏的手扯向衣领时，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如同浓黑的墨将最后一点月光泼黑，从此不见天日……

　　那个被他们称作大哥的人将脸凑近了祝姑娘。祝姑娘惊慌地大喊：“滚开！要是我有闪失，你会不得好死的！”

　　“你这么说……是要提醒我毁尸灭迹了。”制住她的几人也附和地大笑着。

　　祝姑娘偏着头，不断向后靠，越来越浓的酒气，把泪都熏出来了，心底一片荒凉。突然，那酒气淡了许多，她隐约间还听到石子滚落的声音。

　　“谁！他娘的敢砸老子！”醉汉回头看了一圈，没看见人。

　　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从檐廊上跳下来，轻声说：“瞎子不要不要走夜路，省得自己摔就算了还撞到人。”

　　“你骂老子是瞎子！”说着扑了过去，拉着祝姑娘的几个人也放开了她去帮那个醉汉，依旧是众不敌寡，都被凑了个鼻青脸肿的，东歪西倒地倒在路上。

　　祝姑娘衣衫凌乱，上身衣服松松垮垮，露了大半个肩膀，她蹲坐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黑衣人靠近了说：“走反了，路痴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祝姑娘盯着那人黑色的衣摆一动不动。那人叹了一口气，将她劈晕抱起就走。

　　一片漆黑中，祝姑娘似又闻到那清凛的竹香，夹着细雨微风。恍惚间那人撑伞而来……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呢喃道：“乔槐……”

　　黑衣人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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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祝姑娘醒来时，脖颈上有些痛，却是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记忆到那几个醉汉试图不轨处戛然而止。想到那几个醉汉，还有些恶心。

　　唤人拿来热水，梳洗打理一番后才出了房门，已是正午时分。

　　这日天气尚好，钟伯将盖了一个冬天的棉被拿到院子里晾，祝姑娘到的时候已经晾得差不多了，就差她房里的了。钟伯乐呵呵地说：“你可算醒了。”

　　厨房大抵是个不错地讲故事的地方。钟伯将米下锅后，祝姑娘又往里填了一根木柴，两人各自坐在矮木凳上，等着饭差不多的时候就该做菜了。

　　“钟伯，上次乔府的事……”静默了片刻，祝姑娘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

　　“这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有人觉得是忌讳不愿讲，有人觉得晦气也不愿讲。既然想知道，我同你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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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的扬州，有一家制伞大户，便是这乔氏。乔家有女初长成，二八年华，美丽动人，既可活泼可爱如小女子，又可落落大方如大家闺秀。总之是迷倒了大半个扬州城的公子们啊。

　　乔家女唤乔安，是乔家唯一的千金。名气既能传遍扬州，自然也能传进宫墙。一些恩怨情仇大抵这样就已经写下序幕了吧。

　　那时的皇上尚且登基不久，也不过而是二十多岁。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君上微服出巡来了扬州。听说是正巧碰上了扬州的灯节，乔家小姐正在江中的画舫上翩翩起舞，一袭红衣不知跳进了多少少年郎的心间。鲤鱼灯也迎风而舞，人声鼎沸……

　　皇上回宫了，没有带着乔家小姐。可普天之下，君想取一瓢便会有人送上千千万万瓢。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还是扬州知府早闻风声，跟着帝王，清楚了帝王的心思。

　　那一年选中的秀女中，乔安赫然在列。皇上大喜过望，却是要不动声色。他也知后宫险恶，他越是喜爱，她就越是危险。秀女初入宫有各种各样的训练，仪态、礼仪等等。无事之时，他常去看她，看少女明媚的笑颜，看少女犯错后的惊慌，看少女偷偷显露的娇俏……

　　他已看她千万眼，她却尚未见过他。有时候想，缘分的交错纵横是否就是因为这些不同的人，不同的时空交错。

　　在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乔安遇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六王爷，孽缘始于此……人总是说不清，爱情的开始与遇见的先后到底有没有关系？

　　乔家小姐在池塘边喂鱼是不慎滑落水中，被六王爷所救。从此该是一见倾心。没让六王爷早日出宫建府大概是让帝王很后悔的一件事。

　　宫围生活的枯燥乏味渐渐显露出来，与六王爷不得相见也甚是苦楚。乔安日渐厌烦这样的生活。不久，选秀就到了尾声，册封后的第一个晚上，皇上就满怀欣喜的临幸了乔家小姐。

　　从此什么女儿家的心事都要投下深谷里，再也不提起。因着喜爱，乔安不久就被封为了淑妃，二十岁那年诞下了今上的第六个儿子。

　　外人看着光鲜亮丽的生活，外人很是羡慕的富贵、权势人家……不见得就过得很安康幸福。六王爷出战归来，心仪的女子已成皇上哥哥最宠爱的妃子，心中苦闷万千。原想……原想……落选的话，他便求来做他的王妃，可如今……

　　皇上与淑妃起先也算是一段佳话。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宫墙之外的人并不得知，只道是几年后，淑妃欲同六王爷私奔，不遂。后来是处死还是软禁也不得而知。六王爷而今在边疆也已十数年未归。至于那位皇子，据闻也消失在了宫墙之内。

　　整件事中最惨的便是乔氏一家。皇上寻不到出气的人，这乔氏便成了板上鱼肉。一纸罪诏满门抄斩，这制伞世家毁之一旦……

　　“后事如何，我也不知，这乔家因何罪而灭门也不大清楚……总之啊，不得不说，一家发起要很久，毁灭不过一朝之间，罢了罢了。这之后，扬州这处大概圣上是听都不愿听了吧。”钟伯拍了拍手上的灰，煮饭的锅冒出阵阵白烟，散向窗外后无影无踪。

　　“那皇子……可是亡了？”祝姑娘轻声问道。

　　“不曾听说。”

　　“那一个大活人，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突然消失？”

　　“深宫之中，要一个人消失无踪有何难？”钟伯笑看着祝姑娘，眼中透出万千意味。菜放下油锅，发出滋滋的响声，菜的香气飘到了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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