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说书先生余秀早到那猜灯谜的摊子处，为了显出风度还特意买了把羽毛扇，这一晚他很是满意，因为他说得最多得就是：“不对，不对。”大家都猜不出来，他仿佛看见了有钱吃吃喝喝的样子，不，也许应该把那漏风的墙给补补才是正道。但是看见一人之后，他却开始莫名心慌了。
　　正所谓乐极生悲，当乔槐对他打招呼之时，说书先生觉得他从容微笑的脸都僵了，整个人是如坐针毡，那吃吃喝喝的画面，变成了钱袋掉入大江的画面。

　　各式各样的灯笼置在竹架子上，围成了一个方形，自然前方是空的，中间摆了一张长桌，说书先生正坐在那长桌后，长桌的一角放着个装银钱的箱子，四面都勾画了一只貔貅，也不知这一夜进了多少银钱。老伯则站在一旁取灯笼的灯谜和收钱，久不久又吆喝一句：“猜灯谜咯，猜对灯谜送灯笼咯，两文钱猜一次，两文钱猜一次啊！”

　　祝姑娘和乔槐走近时，前边围着一众人。一书生模样的人正给了两文钱，示意身旁的女子选一个。那女子看来看去，最后选了个甚是一般的灯笼，大红的油纸，上边用金粉写了四句诗，不美，却也算是雅致。这女子甚是聪明，毕竟越是精致的，谜定越难猜，太过粗略的又会挫了那书生的意气，倒是选得漂亮。

　　老伯取了的灯笼下的纸条，双手递给了书生，那书生读到：“一轮明月，照窗前……”周围的人都带着期待的表情，听说今夜这摊的灯谜最是难猜了。那女子也在一旁想着。过了几秒后，书生一敲脑袋道：“明月照即为光，照到窗前便是入室，可是‘光临舍下‘？”

　　老伯回头示询说书先生，说书先生原先僵了一下，被猜中了，这钱袋子可就又小了几分。但趁众人没发觉之前，说书先生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带上不失礼仪的笑：“这位公子猜对了。”
　　老伯做生意多年，自是习惯了有得有失，转头就是兴高采烈地神情：“恭祝这位公子猜对了灯谜。”取下灯笼双手递了过去,“请拿好您的灯笼。”周围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书生满面春风，姑娘带着盈盈笑意，两人提着刚赢来的灯笼走了。这书生猜中了灯谜激励了好几个人去猜。其中有位公子花了20文钱楞是一个也没猜出来……

　　祝姑娘和乔槐吃完了糖葫芦舔完了糖，就挤进了人群中。乔槐是踌躇满志，祝姑娘是想看踌躇满志的乔老板挫败的样子，再恨恨嘲讽他一顿。于是，两人是挤得不遗余力。乔槐手里捏着两文钱大喊：“我要猜，我要猜。”

　　老伯忙叫前边还在犹豫的人给让让，那说书先生是越来越不安。举起羽毛扇挡住自己欲哭无泪的脸，他就是怕这祖宗。到茶馆说书怕被抢话本，吃元宵怕被他毒死，今日怕被他砸了招牌！
　　乔槐两文铜钱啪的放在了长桌上，对祝清竹说：“徒弟，选一个。”

　　祝清竹歪着头左看看又看看，挑着好看的灯笼，她可不同刚才的姑娘有那般玲珑心思。第三层架子上有一兔子灯笼，不大，白纸糊的，用朱砂点了两只红眼睛，很是可爱，因为通体雪白，很容易被忽略。老伯笑着问：“姑娘，选好了吗？”

　　祝姑娘指着那兔子灯笼，老伯顺着看过去，指着道：“这一个？”

　　她点点头，老伯取了谜题给乔槐。乔槐摊开纸，看了会，神情依旧很飞扬。他不像那书生读出了谜题，就直接说了答案：“五十四颗枣。”

　　老伯接过递回的纸条：“先生，谜题半串佛珠伴龙骨，这答案可对？”

　　余秀笑得僵硬，那臭小子还冲他挑了挑眉，他咬着后槽牙道：“对！”

　　老伯取来了兔子灯笼交予乔槐，乔槐转手就给了祝姑娘，又掏出了两文钱。祝清竹瞪大了眼，这第一道她是一头雾水，这人是怎么猜出来的都还不明了，又要猜第二道？

　　“徒弟，再选一个。”
　　“还来？”
　　乔槐凑近祝清竹道：“你师傅的才华都尚未展现完，当然要继续了。”
　　“……”

　　之后祝清竹又选了两个还算漂亮的灯笼，乔槐居然都一一猜对了。这下祝姑娘震惊了，周围的人也震惊了，猜中后的掌声欢呼声一次赛过一次。余先生整个人都不好了，老伯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这都猜了三个了也该走了吧。可乔槐居然问：“徒弟，想不想要那盏灯？”他指着最上层最中间的那盏灯笼问道。

　　那是盏走马灯，点亮了的，画像在琉璃壁上来回变换，四束红色流苏在四周微微摇动。第一幅画面女子在山林间遇见了受伤的男子，第二幅是两人分离，第三幅是男子快马加鞭赶往某处，女子倚窗望眼欲穿。最后是两人相拥，女子倚在男子身上，上边的圆月祥云。大致是一种千里相聚，终能相守的美好寓意吧，红木的边框，旖旎的画面，确实是个精品。祝清竹不是觉得不好，只是觉得这种镇摊之宝必然难得，何必去撞那南墙？祝清竹看了会儿，随意地点了点头。

　　老板和余先生心如死灰，这下余先生是坐不住了。站起来搭上乔槐的肩扯道一旁是说了些什么，人群唏嘘一片，一众人都瞅着他俩。过了会儿明显是谈崩了，余先生僵着脸坐回了位子上，乔槐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满面春风。老伯与先生自是一路，心中也是不大舒爽，但也不得不去取了那谜题来。围观的群众也很是热情高涨，都想看这人能不能赢走那走马灯。

　　老伯将谜题递到乔槐手中。乔槐看着，眼里眉梢都带着笑意将纸条递给祝姑娘道：“徒弟，这处太黑了，我看不清题目。”

　　祝姑娘狐疑地看着他，想来难道是猜不出来了？看神情又不似。她将灯笼都挪到一个手上，接过那张纸一字一句地念道：“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念到此处祝姑娘脸颊发烫，心直跳，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抖，却又不能丢下，“红豆本是相思种，前尘种在我心中。等君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与秋 冬。”

　　“情投意合，地久天长！”乔槐答得掷地有声。祝姑娘望着他的眼，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周遭一切一下子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鸳鸯双双，蝶儿对对，两心相结，情投意合，便是地久天长！

　　突然人群中一人大喊了一声：“好！”又是如雷的掌声，祝姑娘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过去。老伯取了那走马灯过来，是走得极慢的，仿佛一下子人都老了十岁。却还是要笑容满面的恭喜乔槐猜中此谜，生活也是很艰难的了。那说书先生幽怨地瞪着乔槐，心中尽是冤家路窄这一句话。

　　那走马灯仍亮着，乔槐提着灯抓着祝姑娘的手腕往外走，人纷纷后退给他们让出了路。经过之时还有人说：“郎君和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啊！”

　　还有人认出了乔槐道：“欸，那不是城西那制伞坊的乔老板吗？”
　　“说来还真是！这小娘子是谁啊？”

　　人声纷纷扰扰，心跳如雷，一时连解释也是忘了说了。刚走出人群迎面跑来五六个孩童。追追打打，倒是他们阻了路，中间的两个小女孩看见祝清竹手里提着的一把灯笼稚声稚气地说：“姐姐，姐姐，你的灯笼好漂亮啊！“小姑娘肉嘟嘟的脸白里透红地很是可爱。小姑娘们这一说，那几个孩童一下子都靠了过来。

　　乔槐靠到了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祝姑娘被这么一群小人儿围在中间有些无措，笨拙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半天才说出一句：“那姐姐送给你们好不好？”

　　一群孩子听着开心极了，大声说道：“谢谢姐姐！”

　　稍大一点的一个孩子说：“我们去找人点亮这灯笼吧。”其余人纷纷附和。一群孩子又向前跑去。祝姑娘看孩子们离去的背影微笑着。那群孩子又突然停下，转回了身。

　　“祝哥哥姐姐恩爱长久！”

　　祝姑娘脸一僵，不好意思极了。周边的氛围尽是尴尬：“呵呵，现在的小孩子真是……”

　　乔槐提着灯走在前面，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祝姑娘的手腕往前走。祝姑娘只觉得像是一块热铁附在了手上，让她整个人都热乎乎的。想来想去觉着这种沉默也是很尴尬的，她就用一种比较轻松的语气问道：“欸，你怎么能每道都答对啊？”

　　“想知道吗？不告诉你。“声音低低沉沉的，像羽毛落到平静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眼前是一个背影，瞧不见那人的面容，却能想出那懒散的笑的模样。
　　“这么说你一定是使诈了。“
　　“众目睽睽，我如何使诈？“
　　“那你说说那竹间为户，为何是断章残简？”
　　……

　　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了。不多会儿，他们到了那青石板桥边，河里飘满了闪着盈盈烛火的河灯，烛火忽亮忽灭，倒映在那河水中央。河边的亭子里戏班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远远瞧过去瞧不清是什么曲目，时不时传来喝彩声。桥的那边舞狮队也走了过来，敲锣打鼓，唢呐喇叭，一时很是热闹。

　　桥头边卖河灯地老婆子搓了搓手，眯着眼看着这人来人往。那边戏曲唱的声大了，辨认出来了，还要跟着唱两句。

　　“想不想放河灯？”乔槐转过头笑着问。

　　祝姑娘盯着那老婆子摆在前面的河灯，点了点头。

　　“婆婆，两盏河灯。”两人蹲下选了两盏。

　　“好咧。十文。“说完，丢了一把干草进火盆，等着火烧起来，”来祈愿的吧，我跟你们讲，老婆子这河灯啊是带去那观音庙中烧过香的，祈姻缘很有用的！“又往那火盆中吹起，不一会儿果然升起了小火苗。老婆子赶紧伸了细树枝去点燃。

　　“婆婆，我们不是……”

　　“哟，姑娘家的就是害羞，不是也快了！”说话间那河灯就被点燃了。那老婆子递给他们河灯后，就站起来推着他们到河边，笑着示意他们快去放吧。

　　放河灯前是许愿。祝清竹闭上眼，认真地想，自己到底有什么愿望？不得不说，她真是从小就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吃喝不愁，穿住不差，家人身子骨也挺硬朗的。想着想着，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一段话：“我定要驰骋沙场，平定四方，驱除外敌，家国平安！”

　　这话……是谁说的……

　　她睁开眼，眼中是一片迷茫，转过头去，发现乔槐正看着她。偷看被发现让乔老板也有些尴尬了，看向河面说：“许完愿了？”

　　“没有。”她只想寻个人问问，是谁说了那些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谁知道她弄丢了什么？

　　“那还不快点。火都要熄了。”乔槐说完也闭上了眼。

　　祝姑娘思来想去，许了一个很宏大的愿望：“愿家国平安!”只有这样才能填一填那心中空荡荡的地方。她放下河灯的时候，乔槐还在许着愿。那河灯顺着江面往下流，最终混入了那一堆河灯中，再无从辨认。

　　乔槐送祝姑娘回府时，街上已无那人潮汹涌的景象了。祝姑娘问乔槐的许了什么愿，乔槐说什么也不告诉她。最后磨得多了，才道以后再告诉她。

　　又是夜色中，那人枕着手越走越远，渐渐地再也看不见……

　　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能将我的愿望上达天听，可是，为了你，我也想试试。愿神保佑你：不陷前尘，平安幸福，日日欢喜，称心如意！我就不奢求能与你地久天长了，我日日看着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我的喜欢……最后是，山高水长，愿能再见一面，见时你是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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