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前几日又下了雪，一夜之间是大雪封门。这冬天啊，就是静得紧，人也不爱出去走，那些个小动物也见不着几个。

　　岳夫人坐在床边，咳两声，红珠放下手上的抹布走了过去：“您还是躺着些吧，今日最是凉，您偏要今日坐坐。”

　　“不碍事，坐坐好，就是这屋子哪都关得密实，咳咳……”红珠拍着岳夫人的背，给她顺顺儿，“看不见外边了，哪都闷得紧。”

　　“外边风大。”红珠轻轻回道，这夫人自打上次着了凉，身体总是不见好。

　　“也不知清竹那孩子怎么样了？有段日子没见过她了。”

　　“少夫人在祝家过得……”

　　“比咱们这儿好吧，清竹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了修儿没福气。修儿走了以后，我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岳夫人看着窗，温柔的笑着，仿佛看见多年以前，两个孩子在她眼前调皮，嬉闹玩耍的样子。那时候是什么都有的。

　　红珠挑了挑那炭火盆，那些附在上面的灰抖落下来。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宛如那些消失的年月，悲伤或欢喜。

　　“再过段时间，少夫人会回来的，不过是回家省亲罢了。夫人就这般思念？”红珠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想想走向衣柜，得把夫人裹得严实些，她想坐多会儿便坐多会儿。

　　岳夫人轻笑两声，接着的又是咳嗽。回来？回来作何？她也愿她不要再来了。这朝中局势她不问，也是知道一些的，她的儿子死了，她的夫君也是日日愁眉不展，夜不能昧的。这岳家怕是风雨飘摇了。外敌一除，这将士虽是功臣，却也是别人心间的一根刺，难免欲除之而后快。这祝太尉岂能让女儿踏进岳家这个火坑？

　　“真想再回一次扬州。”岳夫人微闭上眼，眼前尽是那柳絮飘飞的场景。

　　红珠找了件厚衣服把她裹了起来，“等开春的时候，同老爷说声，他会准您回乡的。”

　　“今年开春的时候……”又是拂柳绿时。

　　这三日祝清竹一直是睡了醒，醒了睡，幸好是不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这让她觉得睡觉也是极不错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祝夫人见祝清竹病了，实在是不放心，又请了大夫来诊。后又日日煎好了药送过来。祝清竹药是喝了不少，病好得却不快。

　　这日实在是躺得累了，她就裹了件衣服做到了窗边，还把窗打开了来。冷风忽的就灌了进来，冷得她瑟缩了一下，却是喜欢极了那新鲜的感觉。

　　她头靠在窗边，院中盖着一层雪，着实想不明白，前几日如何下得了雨，这种下雪的节气，居然下了一场大雨，简直可以称之为异象了。

　　冷风从袖子里吹了进去，她不自觉的发起抖来，尽管这样，还是不愿关了窗。她又将衣服裹紧了些。衣服在晃荡中却是掉了个东西出来，是她的荷包。

　　她捡起来，忽然想起来，她曾给乔槐包了个红包，原先是放在这荷包中的，后来……后来呢？

　　她跑出去那天晚上，临睡前是抓在了手里，再后来呢？她皱着眉头想啊想，想啊想，荷包被她捏成了一团，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也许掉在那大雨滂沱的街道上了吧，她在纸上写：愿你欢喜……她在纸上写：致乔槐……
　　真是荒唐啊！那场大雨也许就是为了冲刷掉她的荒唐的，如此甚好。

　　琴儿端着今日的药进到院中，在院门口就瞧见那开着的窗，愈发着急的走了过来，这小姐着实是不让人省心。那病都还没好，就赶着上窗口吹风。

　　她将药放下后就去扯祝清竹：“二小姐！你这病还没好！”

　　“闷，吹吹风，甚好。”祝清竹笑着回她。

　　琴儿也不管她准不准，关了窗，就要拉着她回床上，摸到那只冰凉的手的时候回头瞪了祝清竹一眼：“手都凉成这样了，好什么好，该喝药了。”

　　“苦，不想喝。”她坐到了床上，盯着琴儿道，人到病时大抵都很像小孩子吧。

　　“那还去吹风？再不好啊，夫人保准再去请个大夫，开些更苦的药给你。”琴儿笑骂道。

　　苦涩乌黑的药汁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去，从舌尖苦到了心底，也不知为什么有那股苦意，一切都变得很奇怪，却又说不清哪里奇怪。

　　乔槐同琴儿吵架，吵到最后连吵架的理由是什么都忘了，极敷衍的变成了石头剪刀布定胜负，结果二比一，乔老板输了！吵架输了！输给了一个姑娘！他觉得他买的几十本话本都是骗人的！

　　于是愿赌服输的乔老板，写了张纸条贴在了架子上，大写着：“我是流氓变态。”

　　这三天乔槐就卖出了一把伞，愁得不成样子。那一把伞还是因为有一晚他在摇椅上睡着了，结果很晚没关门，外边又下起了大雪，路人才进来买了一把伞。姑娘们看见那张纸就都被吓跑了。

　　今天是终于能撕了，那丫头怎么能这么坏这么恶毒呢？这年头为了照顾一个淋雨生病的姑娘被整成这样的怕是就他乔槐一人了吧，好想掩面痛哭！

　　“啊，终于做好了！”乔槐松了一口气，笑了开来。那是8枚铜钱排成了一个圆，下边是流苏的一个挂件。红色的绳子很是搭。

　　他放下挂件，去关了门，走到了房间里，点亮了蜡烛。将床前的桌子移开，原本是桌子的下边，有一处用木板盖了起来，还用泥土盖了起来。

　　他擦开上面的泥土，打开那个小木门，下面是一个小隔间，放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他将盒子取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把白色的伞，看起来做工就精致极了，比他平时做的还要精致，盒子的一边，放着一个黑瓷瓶，一个白瓷瓶，白瓷瓶上写着两个字：忘忧。

　　乔槐没有将伞取出来，而后将挂件挂到了伞柄处，将伞放直，只看见下面的红色流苏晃晃荡荡。他满意地笑了。

　　他将伞放回了原处，将白瓷瓶拿了出来，又将盒子归回原样，埋回了原处。一切回归原样后，打开了白瓷瓶，里面的粉末还剩整个瓶的三分之一：“忘忧，忘忧，忘以解忧！”

　　他将粉末掺进了画伞面的墨水里，提笔半晌却依旧想不出画些什么好。清竹，清竹，竹叶可好？

　　一勾一划间，洋洋洒洒的竹叶从圆的衷心画到了边缘，极有层次感。仿佛真的竹叶般，从那竹子上飘落下来，落到了伞上。

　　画好后，乔槐看了一下，却是不太满意。前前后后画到第三遍才甚是合意，那忘忧都快用得差不多了。

　　他将伞面晾在桌上走到了外间，再画下去可能连他也要忘了一些东西了，然而他还不想忘，本就只有他记得的东西，他要是忘了，怕是就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

　　他点起了烛火，随手拿起一本话本，就看了起来，茶馆喧闹的人声不断地传入耳中，尽是些某某大人又寻了个妾，城东屠夫那丑女儿终于成亲了……

　　灯影摇曳，他在摇椅上就这么睡了过去，他也做起了梦，梦中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笑起来可爱极了，而后一个比他稍大点的男孩牵着那小女孩越走越远……睡着的乔槐脸上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消失。

　　当第二日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所有的梦境都会消失。

　　乔槐睁开眼的时候，微微有日光透进了屋内，他站起来伸了懒腰，进屋内洗漱了一番。走到了桌前，那竹叶伞面已经干了。

　　他将它取了出来，又拿出了前段时间祝清竹自己做的伞架，专心致志的贴了起来，用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来制这把伞。

　　等到一切都做好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他用一个长匣子装好。才来的门，今日他的小徒弟依旧没有来。

　　年节过了两三天了，隔壁的大娘昨日也会到了家，出来倒水之时恰巧看见此时才开门的乔槐笑骂道：“哎哟，你这娃子现在才开门做生意，哪天非得饿死不成。”

　　“嘿，那大娘您得多照顾照顾我生意了，我要是饿死了，您上哪找这么好的邻居？”乔槐贱兮兮地贫道。

　　大娘一摆手，笑着走了回去。

　　乔槐去大娘家蹭了碗混沌，又去隔壁茶楼抢了那说书的几本话本，总之是不物正业极了。

　　那说书的正讲到：“那将军是手起刀落就斩下了敌人的首级。回朝后，受万民敬仰，万千赏赐，还娶了那美娇娘……”一瞅到乔槐爷在下边嗑瓜子呢，后半截都不讲了，拾掇拾掇东西就是：“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跑得可不够快，那话本还是被抢了好几本去，可真是个无赖！

　　万千赏赐？还是那话本中的世界美好一些，这大千世界，是非正直，何为对？何为错？是为了活着好，还是为了那一身赤胆忠心好？二者可否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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