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第二日，乔槐靠在床边睡得并不安稳醒了个大早，一睁眼就看到祝清竹更加苍白的脸，紧紧皱着眉头，很是难受。

　　乔槐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灼得手指都疼。也不知是昨夜什么时候发起热来的，突然想起村口那傻子，可不是幼年时发热医治不及导致的吗……他敷了条冷水浸湿的布巾在祝清竹头上，就匆匆披了蓑衣出去寻大夫。

　　琴儿到祝清竹院中时，看见门半开着便唤了两声，却无人应。本想着无人也是正常，多半是去了那制伞坊，可连门都没关，就很奇怪了。

　　推门进去，外衣还挂在架子上，被子乱着，鞋子被踢到了一只。什么东西都在，人却不在？琴儿心中闪过万千种猜测，若是绑架，昨夜没半点声响。自家小姐多少是懂点防身之技的，场中并无明显的打斗痕迹，只是床边混乱了一些。若是二小姐的愚人之举……

　　“小姐！小姐！”琴儿又大声地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你快出来。”她又转了两圈，“我看见你了！”依旧无人应答。细想来，她家小姐早就不做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正在她遍想不通之时，门框传来一声声响，琴儿扭头一看。一张纸条被飞镖稳稳地插在门框上：祝清竹在制伞坊，无事。

　　抬头一看，四周一片寂静，哪里有人？到底是谁掷的镖？该不该告诉老爷夫人？若告诉了，小姐要是当真无事，就显得小题大做了。而且，二小姐可能被再次禁足。不如先去制伞坊看看吧。

　　卖伞郎开了门卖伞，手上忙着却不是在制伞，而是在煎药。烟气从壶嘴中漫出，升腾而上。苦涩的药味，甚至飘到了隔壁的茶馆。

　　“诶，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药味？”

　　“那隔壁的乔老板都熬了半个时辰了？看他也不像生病，也不知是熬给谁？”

　　“前段时间不是说看上了个姑娘嘛，疼得紧呢……”

　　乔槐摇扇子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扇了起来。

　　“说到药，我听养元堂的伙计说，年前不久，将军府半夜来请了养元堂最好的大夫进了府。”

　　“可是岳将军病了？”

　　“不是，听说是岳夫人，久郁成疾。”

　　药煎好了，乔槐将药汁倒在碗中，黑乎乎的，看起来就苦得紧。

　　祝清竹脸红乎乎的，唇色却是惨白。换过几轮凉毛巾后，额头摸起来没有那么热了。她依旧皱着眉头。裹紧了被子，不时发出几个音节说冷。大夫说这是淋了雨受了凉，开些药，发身汗，大概就能好了。

　　祝清竹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走上了那条路，四周黑漆漆的，除了一条不见尽头的路，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东西。她越走越累，却停不下来，也找不到出口……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绝望，那种冰凉的感觉一步步侵蚀着她，岳修是不是也走在这条路上，满心悲凉。他走了多久，一年有没有走到尽头？路的尽头是什么？是仙境吗？是地狱吗？她一步步迈向未卜的前程，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是了，她的岳修哥哥一定是过得不好，所以要来告诉她，他的绝望与悲凉。让她也走一走那条漆黑的路……

　　越走越是寒凉，冷冷的空气灌入身体里，越来越迈不开脚，头好痛……

　　“徒弟，徒弟，等等我。”声音由远到近，是乔槐！

　　这次，她终于能回过头了，入眼的不再是一片乌黑。那是太阳，从路的那端缓缓地升起，那人从那边气喘吁吁的冲她跑过来，让她等一等。快到跟前是，双手撑着膝盖，傻呵呵的笑着说：“终于追到你了。”

　　仿佛走英雄破开万般黑暗，带着她走向光明。这个英雄……怎么会是这小小的卖伞郎呢！

　　她感觉自己笑了，牵着那卖伞郎的手一路走下去，场景开始扭曲，崩塌，一切重归于寂静。

　　乔槐没做过照顾人的事儿，包扎个伤口是不在话下，可怎么喂药却是伤脑筋了，他捧着热气腾腾的药，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啊！隔壁的大娘怎么偏偏昨日去了城北的亲戚家。

　　他坐到床边，笨拙地舀了一勺黑黑地药汁，把它吹凉，就要喂到祝清竹嘴里。那苦涩的药汁却顺着紧闭的双唇和脸颊流了下去。药汁没喂成，倒是把祝清竹烫得眉头又皱紧了些。他手忙脚乱的擦掉那些流出的药汁，可愁了……

　　要是祝清竹看到这场面，肯定会笑话他，也会笑话她自己，那么笨拙的卖伞郎，那么油嘴滑舌的卖伞郎，那么即不是达官贵人，也不是大侠剑客的卖伞郎，居然是她梦中踏光而来的英雄！

　　乔槐想要不把下巴捏脱臼，喂了药再接回去好了……未免过于粗暴了。

　　正在乔槐思考着某些残暴的办法之时，祝清竹慢慢睁开了眼，这可把乔槐乐坏了：“徒弟，你可算醒了，来喝药！”

　　“这是哪？”头疼的厉害，口渴，乏了，冷，怎么难受怎么来。祝清竹说话的声音极小，喉咙干得生疼。

　　“伞坊，你昨晚……”乔槐话都没说完，就看见小姑娘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乔槐叹了口气，将第二勺药喂了过去，幸好这次嘴没有紧闭。

　　“乔老板！在不在？”这声音……哦，琴儿姑娘的声音。乔槐更乐了，将药放在一旁走了出去。可算是来了救星了。让他喂完那一碗药，估计得浪费三分之二。

　　“在的，在的。”说着打开了店门。

　　琴儿走得着急，尽管是冬天冷得紧，额头都出了细密的汗：“我家二小姐可在？”

　　“在，快同我走，给你家小姐喂药。”

　　“喂药？二小姐怎么了？”

　　“昨夜淋了雨，今早发起了热。”

　　“怎么会淋了雨！”琴儿说着，脚步不慢，进了里屋，就开始喂起了药。着急间，飞镖和那张告知的纸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知。

　　乔槐衬其不注意拾起来，将飞镖丢到了那一堆碎竹屑出，又将纸条丢到了火炉中，火苗蹭地一下，就将其化为了灰烬。

　　喂了两次药，快到晚上时，祝清竹才算是没有再发热，汗水浸得衣服都有些粘腻。她醒过来的时候，琴儿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乔槐正好煮好了肉粥，清淡的香味，一丝丝地传到了祝清竹鼻子里。这么一场病下来，不见得有胃口，但是是真的饿了。

　　乔槐走进来，就看见祝清竹睁着眼，他走一步，那目光就跟一步，迷迷糊糊的，让乔槐突然想起每日跑过来蹭吃的隔壁家茶馆的小白狗。当然，乔槐每次都逗弄一番，再不要脸地关门睡觉！空留小白狗在门口狂吠。

　　乔槐又挂上那典型的贱笑：“徒弟，你可算醒了，我都要被你吃穷了。”

　　祝清竹撑着床想要坐起来，一动却是一阵头晕。

　　乔槐放下粥，去扶她：“别激动，我没跟你讨债。”

　　“……”祝清竹这才发现这衣服太大，有些松垮的挂在身上，却不是自己那件衣服。低头看了许久，怔怔地问道：“这衣服……”一说话就觉得喉咙难受得紧。

　　乔槐干笑了两声，挠着头，耳尖都有些发热：“我没穿过哦！这还是我新作的衣服，可心疼了。”

　　“你帮我换的？”

　　“喝粥，粥都要凉了，我可是好久都没动过厨了。”说完端起那碗粥递了过去。

　　祝清竹大病初愈，哦，可以说是还没愈，大半天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倒是琴儿半睡半醒间听到什么衣服，什么换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换什么衣服？”

　　一抬头就看见祝清竹身上穿着的不合身的衣服，再想到今早还湿漉漉的地板，拍床而起：“你给我们家小姐换的衣服？”

　　祝清竹还迷迷糊糊分不清状况，乔槐饶是脸皮再厚，也是感到一阵尴尬：“衣服都湿成那样了，大半夜人又是晕的，我总不能把整个人放上去烤干吧？”

　　“你不能找个大娘帮我们家小姐换掉吗？”

　　“这大半夜的，大娘都去城北过年了，我哪儿去给你们家小姐找大娘。”

　　“我以前还觉得乔老板你长得人模狗样的。”

　　“风流倜傥！”

　　“想不到是这样的无耻之人。”

　　“无耻？！哪里无耻了，请大夫？煎药？熬粥？我以前也觉得你漂亮可爱，现在……”

　　“你别转移话题，你个男的，给我们家小姐换衣服？”

　　“怎么了？！我不是为了她好吗？换个衣服怎么了，没看又没摸的，再说了都不用脱开来看，你家小姐不就是个胸平屁股平的老女人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小姐！”

　　“我还要说你呢，凶狠刁蛮！”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后面都要到外间武力解决了。祝清竹脑子昏昏沉沉的，啥也想不通。她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为了吃到粥往床边挪了挪了，外间模模糊糊又传来斗嘴的声音。她无奈地笑了笑。

　　粥入口即化，从口中暖到了肚子，那股乏力感都缓解了不少。那人熬粥技术还是蛮好的嘛，要是自己，八成是糊掉的。

　　想不到昏昏沉沉间寻的庇护所，竟是这制伞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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