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除夕一过，又是一年，说什么新年新气象，不过是世人的期盼罢了。一夜醒来，其实什么变化都没有。

　　祝清竹坐在窗边，笔杆敲在窗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昨夜一夜院子里的雪竟都化了，那些耐寒点的盆栽，枝干上还有着几片绿绿的叶子。看起来醒目极了，若她会作画，定是要画下来的。可她最擅长之事大概就是敲笔杆了吧。

　　昨夜除夕，大伙儿都在守岁，睡得很是晚，快到正午了，祝府还很是清净，就是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爆竹声。昨夜祝清竹走得早，酌了几杯清酒，迷迷糊糊的，睡得也甚是早。

　　直到毛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才悠悠从位子上站起来，大好年节，却甚是无聊。不知那卖伞郎是要如何过这年。

　　听说卖伞郎五六年前到的京，也无甚亲人，师友。一年到头也就守着那家小小的伞坊，调戏调戏买伞的小姑娘。年节时也不见他关门回家。逢人问其怎地一个人留在此处，他也就笑呵呵地不答。第二年，第三年，街坊们瞧他总是一个人，觉着怪可怜，就会分着他些年货。他也不客气，一一收了，再送上一把很是喜气的大红伞。

　　正午的时候，日头拨开了云层，照到了院子里，看着热烈灿烂，却怎么都晒不暖，尽管如此，祝清竹还是坐到了院子中去。

　　院子是四四方方的院子，院中正前方是她的房间，两边各有一个小隔间，门口到她房间贴着墙是两段短廊。两边栏上各摆了六盆月季，现在是连叶子都见不着的时候。

　　草地上的草倒是青得可爱，很有生机。上边除了两棵梅树，就没种养些别的了，但是到了春夏之时，还是会开出花来，红的、蓝的、黄的……两棵梅树却是没开过花。祝清竹很是期待那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万里雪妆中的一点红梅。可惜，她院中的梅树不曾满足过她这番期待。

　　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之时，不禁感概，很是羡慕那些熟识琴棋书画的女子，该是能做很多事以消遣这时光。而不是只能干坐着。无事可做，无事能做……

　　快到午后，整个祝府才开始慢慢热闹起来，祝家自然也是有家宴的，就在这大年初一这天。

　　此刻，祝清竹就站在祝府门前等着她那要回来过年的姐姐——祝清叶。姐姐自从嫁给那那布匹世家后，虽然离得不远，却再没回过祝府过年，今日却是同夫君一同回来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那江家特制的马车才出现在眼前，后边是跟着两车布匹，绫罗绸缎。

　　马车停下时，祝清竹勾出笑脸迎了上去，妇人在仆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笑着喊了句：“小妹。”
　　祝清竹便也叫了句：“姐姐。”
　　两人手握到了一起，很是亲昵：“同在这京中，我竟是不曾遇见过小妹你，真不懂是不是该说这京城太大了。”

　　随后，一男子也从马车上下来，自是她那姐夫了。祝清竹同样笑着问候道：“姐夫。”
　　“清竹吧，有些年不见了。我们这回来过年，也不知带什么好，便挑了些庄里最好的布匹绸缎来。”
　　“姐夫客气了，姐姐姐夫能回来，家里都根高兴。”
　　三人话着家常，走到了大厅。

　　桌上上了几道菜了，家仆们走来走去地挂红灯笼，贴对联。整个厅堂在烛火的映衬下，真是显得红红火火的。她们坐下不久，爹，娘，哥哥，搀扶着奶奶也走了出来。

　　“诶，清叶回来了，清叶回来了。”老太太很是高兴地回头对儿子说道。
　　祝清叶迎了上去：“奶奶，我不是写了信说今年回来吗？”
　　“是，是，是。”老太太笑得开怀，轻轻的拍了拍祝清叶的手背。
　　一众人落了座，却不是嫂子的身影。
　　“嫂子呢？”祝清竹看了看四周。
　　“哦，你嫂子说今年要给我们做几道菜，这会儿还在厨房里忙活呢。我们先吃。”说完就夹了一块鱼肉到祖母碗里。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间倒是过得很快。祝太尉没有平日里那么严肃，祖母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连瑞丰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也笑得很开心。

　　看着这般欢乐的情景，仿佛当真每年如此，不曾出过什么变故。再过两三个时辰，岳修就会出现在她家的墙头上，给她送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清竹，是不是清竹？”
　　“是的，娘。”坐在一旁的祝夫人答道。
　　“祝清竹！怎么不答奶奶的话！”祝夫人发生道。桌上的的人都奇奇看向她。
　　她回过神来，微微笑着，乖巧地答道：“奶奶。我在这里。”
　　“来来，坐奶奶身边来。”祖母对祝清竹招了招手。
　　祝母让开了自己的位子，祝清竹便坐了上去。
　　“丫头，奶奶是不是一年没见过你了。”祖母握着她的手道。这苍老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这是最宠她的祖母，整整一年的光阴，又让她变得苍老了，原来，并不是一切都是年复一年不变的。
　　“嗯，奶奶。”
　　“奶奶去年给你准备了红包，没能给到你手上。”抖动地双手从袖口里取出了两个红包，放到了祝清竹手中，并拍了拍她的手，铜钱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祝清竹皱了皱眉头。出嫁的，娶妻的人是不会再给红包的……

　　她握紧了手，又松开，带上一副很好的表情：“谢谢奶奶，奶奶总是最疼我的。瑞丰的红包，您可有准备？”

　　祖母一听，双手拍了拍肚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坏了，她给忘了，她忘了给她的重孙子包红包了哩！

　　大家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飞出了屋檐，飞到了夜空中，那一轮孤月变得柔和起来。

　　夜间，祝清竹收好祖母给的两个红包，就躺上了床。这两个红包除了带给她感动之外，还有一种不太好的情感，疲惫和难过……仿佛在提醒她，是了，一年前那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她盯着床顶，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所看的一切都笼着一层轻纱。她转个身，挂在床边的荷包晃晃荡荡，一团黑影掉在了枕头边。

　　祝清竹摸去，握到手中，铜钱摩擦，发出声响，是她给乔槐准备的红包。她给一个年龄比她还大的人包红包？真是可笑了。天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下雨的哗啦声，房檐上的水滴到地上的滴答声，如浪潮般铺天盖地，侵占她的双耳。她的眼中一片漆黑。

　　她看见一片黑暗中慢慢现出一条路，那条路没有尽头，直直地插在那一片黑暗中。路的远方出现一个人，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奇的是那人却是倒退着走到她眼前，静止了。

　　等了一会儿，祝清竹想拍拍那人的肩膀，还没动手，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赫然出现，并越放越大。“清竹，你不记得我了吗？清竹，我自己走了好久……好久……”

　　“岳修！”祝清竹握紧了拳头，一下子惊醒过来，外面的雨声更甚，听着如雷贯耳，雨声，梦中的声音不断敲击着她的内心。

　　她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根本无济于事，冰冷的液体流过脸颊，流下脖颈，停不下来……

　　祝清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冲出了庭院，冲出了祝府，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脚踏进一个个水洼中，很冷很冷。内心的那份慌张与害怕却让她浑然不觉。找一个能安心的地方，她心里这样告诉她。

　　头发衣服变得越来越沉重，雨水使它们紧贴衣服。

　　在冷到快要迈不动步子的时候，终于到了那制伞坊，真是远啊，快要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一下、一下地砸着门，五下、六下没有人，当砸到第十下，终于响起那熟悉的声音，那人骂骂嚷嚷地说：“谁啊，这大晚上的，都说了不做生意了。”

　　门拉开的一刹那，祝清竹看见他的脸想对着他笑，却是直挺挺地栽到了乔槐身上。那雨水冻得乔槐一哆嗦，却是回过神了，震惊的说叫道：“徒……徒弟……”

　　乔槐赶忙将祝清竹横抱回了里室。小姑娘懂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身上湿透的单衣更是像冰块一样。自是不能再让她这么湿漉漉地穿一夜。

　　可这大半夜的，他竟是不知道去哪找个姑娘家替这疯丫头换衣服。乔槐一咬牙一闭眼，就……他这一个大好的单身男青年居然要替个寡妇换衣服，这传出去怕是不仅娶不到媳妇，说不定还得浸猪笼。唉……

　　乔槐低头将她的发散开时，祝清竹皱着眉不断地喃喃道：“岳修哥哥，对不起。”乔槐眸色暗了暗。

　　他将火炉移得近些，用热毛巾替她敷热手脚。才发现她紧紧握着的右手。

　　乔槐费了好大功夫才拿出那被紧紧握着的东西。是个红包，红色的纸被雨浸得湿透，幸好了包了好几层的加之被紧紧握着，这红包才没烂。

　　乔槐拆开了，里面是八个铜板，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愿你欢喜。角落上写着小小的三个字，至乔……那个槐字被雨水晕开，只剩黑色的墨迹了。

　　乔槐手抖了一抖，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那苍白的脸，一遍又一遍擦去她脸上的泪：“祝、清、竹，我也愿你欢喜。一直都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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