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自然来

　　这日过后，季燃算是结交了朱砂这么个小朋友，正巧太冲真人这几天似乎常在江城内活动，也常往来范府，也许是出于小动物般对食物的直觉，跟第一次见面时的突然出现一样，朱砂这个孩子不声不响，但是好像总能轻易找到季燃的所在，因此几天后的晚上，当季燃偷偷在厨房做夜宵吃的时候，再次见到他，便一点儿也不意外了。
　　季燃此时正端着一碟点荷叶糕，笑着说：“咦，朱砂，这么晚了，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朱砂不说话，先是瞧了瞧她，然后又使劲儿盯着她手里的碟子看，季燃明明看到他的目光，却故意放下了碟子，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又忘记路怎么走了，还好遇到了我，走，我领你去前面找你家道长。”
　　季燃作势往外走，朱砂却执着地说道：“我没忘记，是你忘记了。”
　　季燃闻言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着说：“是姐姐错了，竟然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谢谢你提醒我啦，来我们一起吃。”

　　说着让朱砂坐在矮凳上，然后取过碟子，放在他膝头，看他双手捧着糕饼，小口小口的咬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时因为吃到美味的满足感而眯成一条线，自己也拈起一块，放进口中咀嚼，不知怎的，却吃不出什么滋味。
　　也许小道士真是有慧根的，一句无心之语却点到了季燃的痛处，在范府养伤，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范府上下都对她关爱有加，这种安逸感有时甚至会让人暂时忘记自己原本身处危机之中。

　　还没来得及伤感，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好像有人在往厨房走来，季燃想起自己是客人，半夜三更心血来潮，背着丫鬟们偷偷跑到厨房来做吃的，被旁人看见倒很是有些嫌弃主人家招待不周的意思，她不想惹人注意、多生是非，忙拉起朱砂，两人藏在了几个橱柜夹角缝隙的阴影之中。
　　不一会儿，只听外间传来两个女人一边倒水、一边聊天的声音。

　　一个女人打着哈欠道：“自从孟春姑娘管着后院，我们的日子可越发难过了，这黑天半夜的还要来灶上烧水，可困死我了。”
　　“嘘，小声点！孟春姑娘这几个字也是你叫的，没听到那些有眼力价的都纷纷改口称呼孟夫人了吗？让那些人听了去，可没你的好果子吃。”另一个女人慌得左右看看，忙提醒道。
　　“得了，怕她们作甚，那些人里面，有哪个肯这个时候来这里干活，早就睡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第一个声音反驳道，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跟同伴说：“再说这孟春姑娘，在先生心里也就是个侍妾，要是正牌的夫人，那他还能容得季姑娘还天天在自己面前姐姐、姐姐的叫着，岂不是乱了辈分？”

　　季燃先前还只当是两个厨娘闲聊，偶然发发主人们的牢骚，也是常有的，没想到这话题却越来越歪，忽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立刻紧张起来，支起耳朵仔细听。
　　那同伴闻言，也疑惑道，“季姑娘只是习惯叫顺了口，再说她是客人，又不是本家亲戚，哪来的辈分不辈分？”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季姑娘家的长辈跟咱们家先生是同乡，更是至交好友，季家公子更是拜在先生门下求学多年，论理也是该叫先生一声叔伯的，更何况——”
　　同伴正听得津津有味，她却忽然卖起了关子，同伴催促道，“快说快说，何况什么啊？”
　　女人得意洋洋地回答：“你不知道，季姑娘这次来可不是往日普通的小住做客，而是常住来了！”
　　“啊，我怎么没听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同伴又问。
　　“前些天咱们孟姑娘亲口说的呀，还不止这些，她还命人给季姑娘那院子里重新置办了好些家具器皿、四季衣物，可不就是一副长住的架势嘛”，女人回答。
　　同伴有些不解，“这……可是哪有小姑娘有家不回，在旁人家长住的道理？”
　　女人压低声音，“听说季家出了大事，如今祸福难料，季姑娘才被兄长托付到我们府上。”
　　同伴还是不解，“那跟你之前说的辈分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儿来，先生最重礼数，答应了照顾季姑娘就一定会照顾好。再说咱们府里有个尚未成婚的年轻公子，这又来了位要长住的世交家的小姐，这一来二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不就——水到渠成了吗？”女人挤眉弄眼道。

　　“啊！你是说，季姑娘是我们家未来的少夫人！”，同伴这才恍然大悟。
　　见同伴如此反应，女人很是得意，“所以照我说，那孟春姑娘，恐怕也得意不了几天了，一旦少夫人进了门，哪里还有一个她侍妾管家的道理，与其去讨好孟春，我们还不如早些去奉承季姑娘，这样日后少不了你我的好处……”
　　“那你说，季姑娘要来夺权了，孟夫人还能坐得住，还那么热心，帮她预备东西？”
　　“哎，孟姑娘能跟你似的拎不清！公子总要娶妻的吧，与其娶别家小姐，还不如娶跟她关系不错的季姑娘，年前跟钟家的亲事不成，还说不定是谁做的手脚呢，前些天可有人看到，那位厉害的钟姑娘直接找上门来了！”
　　“啊！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那钟姑娘来说了什么……”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八卦，一直到灶上的水烧开，才又悉悉索索地打水离去。

　　她们二人倒是不打紧，橱柜后面的季燃却被这番话惊得呆若木鸡，一直等到那两个厨娘的脚步声消失，她都还静静得一动不动。
　　季燃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一时间心如乱麻，虽然理智告诉自己，那两个女人所说，恐怕大半只是无聊俗妇之间家长里短的闲话，更不用说那些把他许配给叙文兄长的胡言乱语，以自己对范先生和兄长的了解，不与自己提起，便决定这种大事，一定绝无可能——

　　可是，里面透露出的一些信息，却还是让她忍不住心惊：
　　“范先生与孟春姐姐，都只说让自己安心在此养伤，从未提过什么长住之事。但是每当自己去问兄长的案子如何了，范先生又总是含糊回答，最多的就是说一切都还平安，让我安心等待，再继续问，就是一副朝堂之事，不便与自己多提的模样。
　　之前还能去书房查看些朝廷邸报，可是前些天，孟春借口让她静心养病，更是连书房也不肯让她多待了，再加上近日这厨娘提到的孟春早就安排了让她长住的准备，当时没有细想，现在仔细琢磨，恐怕都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再说，两个做粗活的厨娘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后院关于自己的事情，恐怕已经流言纷纷了，瓜田李下、当避嫌疑，这让自己今后如何与叙文兄长相处，更何况，若是、若是哥哥们有个万一，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在此安然度日！”

　　她又想起了收到来信，和杜家仓惶逃亡的那一夜，想起了只身进江城时的绝决和勇气，季燃轻轻的皱起眉头思索：范先生终究只是外人，他能收留自己、尽力搭救兄长，只是师长世交的情分，自己应该感恩，却不能依赖，季家的事情终究要靠季家人自己解决，而范府，恐怕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说起来，杜伯一家此时应该已经在金陵安顿下来了吧，既然伤好了，那么我也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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