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自然来

　　来了江城没几天，季涯就暗中做下了许多的事情，不过对于这些东西，季燃暂时还是一无所知的。
　　从坊市回来，见哥哥又出了门，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好不容易来一次城里，不如再去前面的书院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上次那位很有意思的明章师兄，也好问问他的口吃有没有再犯。
　　季燃一向敢想敢做，定好了主意，先是三两下换上了一套学子的衣服，然后故技重施、一路低着头溜着墙根走，不一会儿，眼看就要摸出内院的大门。

　　“站住！”忽然，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
　　“你是哪里来的小学生，怎么这么不知规矩，身为男子，如何能在后院乱跑？”季燃先是吓的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来，面前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小侍女，长得虽眉清目秀，此时却怀里抱着扫把，对着自己做出了个防备的姿势。
　　季燃怕她又要喊叫，惹来旁人，忙作揖讨饶道：“姐姐恕罪，学生刚来书院，还不太认得道路，发现走错了，正准备退出去，没想到就被姐姐碰上了，求姐姐千万莫要告诉别人，否则我肯定是要挨板子的。”
　　侍女上下打量了她几遍，似是在评估她说话的可信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里面有人喊着：“如星，你怎么站着不动了，快过来，把这里也扫一扫。”
　　见有人呼唤，这个叫如星的侍女转身冲季燃凶巴巴地说：“这次算你运气好，不过我记住你的样子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乱跑，一定会告诉先生的！”
　　季燃心中暗笑，表面上自然还是连声道谢，快步从门口出去了。

　　出了这个小插曲，季燃闲逛的心情也被打消了大半，不知不觉又走到上回学子们辩论的地方，院子依旧，时间却从夏日变为了严冬，现在一片草木荒疏的景象，与上次来时的满目青翠大不相同，成群结队的学子们也不见了踪影，偶有一两个人经过，也是来去匆匆，不会在此处逗留。
　　“我真是犯了傻，如今是过年啊，明师兄也肯定回家了吧”，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想见的人，季燃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只好转身离去了。

　　回来这一路很是顺利，再没遇到那个叫如星的姑娘。
　　过了两天，婚事不成的消息传来，孟春过来找季燃闲聊，原来孟春为议亲之事忙了好多天，突然一下听到婚事不成，虽然没有多想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来跟季燃抱怨遗憾了好一阵子，“我们去坊市采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东西买齐了，亲事反倒出了岔子……”
　　季燃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酒肆中的莫名其妙的流言、哥哥这两天神出鬼没的行踪、还有……那天的坊市，这婚事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亲眼目睹了季涯在江城一连串的行动，季燃总觉得其中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联系。

　　怀揣这样的好奇，出城返家的路上，季燃突然开口问道：“二哥，叙文兄长的亲事，是为什么不成的？”
　　“听说是生辰属相对不上”，季涯回答。
　　“那议亲都要合生辰八字吗？” 季燃又问。
　　季涯未做他想，“这是自然，你不是也学过《周礼》吗，里面写的很清楚。”
　　“那不知生辰的孤儿该如何算？抑或是出生时忙乱，被记错了时间的人又如何能算准呢？比如我自己，出生的时辰二哥不是也不知道嘛，那吉凶命格，又要怎样卜算？”
　　季涯以为她因自己的身世，又要多思多虑，安慰道：“改日专门与你讲讲《易经》，‘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天命岂是人力能算穷尽的，我想似你这般的命格，定是在先天演术中无法算尽的那一线之中吧。至于婚姻吉凶之事，更多出于人为而非天意，难道卜出了大吉的夫妇便能无灾无祸，卜不出大吉的就无白头偕老之人吗？”
　　季燃接道：“那范、钟二人的凶吉，是人为呢，还是天意呢？”

　　季涯转头看向小妹，眼中似有深意，这孩子难道看出了什么……不过此事也没有什么瞒着她的必要，女孩子多知道些这类世态人情反而有好处，便从头至尾将两家前前后后的事情细说与她听了。
　　季燃听到季涯与钟宜摊牌的时候瞪大了眼睛：“这位钟姑娘真是好厉害！我看是叙文兄长配不上她才对，不过哥哥你私下见人家姑娘也有不对，下次再有这种事，应该拉上我同去才对。”
　　季涯这次倒没教训她胡言乱语，只淡淡地说，“生于此时，女子尤为不易，你且顾好自身，再来评论他人吧。”
　　季燃听完，自知失言，也收起了刚刚的好奇，默默点头称是。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下溪村的生活日复一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天下局势，却已经瞬息万变。

　　“兄长，我看到《韩非子》上说：‘圣人见微以知著，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说的可是商纣王故事吗？”季燃正在书房读书，看到疑惑之处，抬头寻问季涯。
　　季涯答道：“正是，当年商纣帝辛刚刚即位，他的叔父箕子入宫时，见其进餐必用象牙筷子，大为感叹，说帝辛既然有了象牙筷子，一定还会想要玉杯，有了玉杯，又会想要远方的奇珍异宝，有了奇珍异宝，还会想要宫殿车马，殷商的衰落，恐怕要从一双筷子开始了。”
　　季燃继续问道：“我听闻帝辛此人，早年也有雄才大略，也曾励精图治，箕子此言是否太过了，难道贵为天下之主，反倒连使用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季涯听到妹妹的问题，微微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然后说道“德配天地谓之帝，人主之位，乃是万民身家性命之所托，责任远重于权利，若连一己私欲都无法克制，终难免身死国灭之祸。”
　　“喜欢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这么说，一个好皇帝，也一定是个可怜人啊…”季燃小声嘟囔。

　　季燃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发觉刚刚又说了傻话，季燃忙撒了个谎：“我说大臣们也很不容易啊，箕子虽然发现了端倪，也阻拦不了殷商的灭亡，就这样还有那么多人争着做皇帝做大臣，换成我，早就挂冠求去了。”
　　季涯一笑：“你这是孩子话，除了上古的传说，又往哪里去找十全十美的圣君明主呢？国之兴亡，也有内外之因，岂是一人所能够左右的，古往今来，有多少君臣相得的佳话，就有多少怀才不遇的悲叹。不过在大多数人眼里，出仕总是正途，似我这般待在家里，闲来无事只能教教你才是虚度光阴吧。”

　　“那是世人愚昧”季燃忙替二哥辩驳，不过说到了君君臣臣的事，季燃突然想到一个人：“大哥好像很久没有信来了呢！”
　　季涯闻言，心中默默计算，上次大哥来信，还是年前，且只是寥寥几句，道公务繁忙，无暇回乡，嘱咐弟妹好好祭奠先人，如今已是暮春时节，算来已经快四个月了，发生在一向循规蹈矩的大哥身上，是挺不同寻常的。
　　他开口道：“年前辽东夷族已向齐王称臣，北方暂时安定，恐怕齐、周之间，大战将起，大哥此时恐怕忙于为楚王绸缪，一时忘记写信也是有的。”
　　“还有顾朝哥哥，他走时我还托他给大哥捎了东西，到今天也是没一点回音，真是太不可靠了。”季燃又说道。

　　乍一听到顾朝的名字，季涯心中一个激灵，脑海中的两条线好像瞬间连在了一起，他透过窗户往东方看去，只见微风轻轻拂过，蔚蓝的天际之上，流云飞转，云朵的形状，一会儿似翩然的飞鸟，一会儿又似了恐怖的凶兽，这样的多变的景象，正是造化之功，变幻莫测。
　　季燃还在说着什么，季涯却深思恍惚，小妹无心之言犹如谶语，让他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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