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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西北风
宁耀祖急的满头大汗：“娘，上个月我去镇子上打了一个月零工，不是拿了二钱银子给您吗？梨花正疼的要死要活，您快拿给我。”
宁王氏道：“那几个钱够做什么使的，一大家子要吃要喝，早就不剩几个了。眼看里长又催缴丁税了，过两个月又要缴田税，我还指望田里粮食卖了缴税，你倒是有闲工夫在这里啰嗦……家家都抢着收麦，你就让你爹一个人在地里忙活……”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
平时也就罢了，老娘唠叨几句，听着便是。
但这是什么时候？
“娘！”宁耀祖忍无可忍，怒道，“有些事，我不说，不表示我不知道！头几天你还拿了一百文给元宝买东西，买纸笔！平常买就买了，可您也得分个轻重，梨花腿都断了，不治难道等着瘸？梨花即便是个女娃，就不是您的亲孙女？”
里屋的宁翠柳早就醒了，直到这时才开口：“这真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哟，一百文钱就计较到现在。还不是因为元宝入社学念书，才花钱准备了束脩给先生！又不是天天买，你用不着记一辈子！”
宁耀祖一下子就火了。
他一辈子老实巴交，对这个尖酸刻薄的妹妹也是一直容忍，此时听见她的话，一股无名火猛地从脚底窜到头顶。
他三两步冲到屋里，一把提起宁翠柳的胳膊，把她扯出去，怒道：“谁家女人跟你一样，嫁了人还三天两头朝娘家跑？跑了还不消停，整天挑拨，嘴碎！束脩费让周家给！马上带着你家周元宝滚蛋！”
宁翠柳一屁股坐到地上，顿时嚎啕大哭。
周元宝听见了，朝外探头看了眼，又躺回去睡了。
他只要有吃有睡不用念书就行，才不管别的。
宁王氏一看这情景，也来火了：“你自己的闺女，自己管，朝妹妹身上撒火算什么？”
宁耀祖捏紧了拳头，道：“她不满嘴胡咧咧，我才懒得理她！娘，梨花是你亲孙女，你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变成瘸子？”
“我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她成瘸子了？”宁王氏道，“你要去镇上，家里确实没这么多钱，让胡郎中抓副药吃吃就行。再不济，我去庙里求点观音土，吃上几天就好了。村里那个谁，都躺床上不能动了，吃几天观音土，现在活蹦乱跑……”
吴巧娘跑出来，直接给宁王氏跪下了，哭道：“娘，求求您，让梨花去镇子医治吧，关系孩子一辈子的事啊，这要是瘸了腿，将来还能嫁的出去吗……”
“就是，孩子断了腿给不给治，这还是当长辈的呢。”隔壁虎子娘一脸鄙夷的说道，“如果是小五摔了腿，你给敢不给治？”
宁王氏被说的脸色一阵青白，最后回屋从箱子底摸出一把铜钱，扔到地上，哗啦啦滚到地上。
粗略一看，也就十几个铜子儿。
宁王氏甩手进屋了，撂下一句：“这是最后一点钱，拿去看吧！什么金贵东西，为了个丫头片子，一家子就等着喝西北风！”
吴巧娘跪在地上哭。
宁耀祖气的脸色涨红。
只要地里没有农活做，他就去到处做工，哪怕是一两天的零工也不放过，赚的钱都给宁王氏收着。
本想着日子能越过越好，谁知到头来，孩子摔断腿都不肯拿钱出来！
这还有个什么盼头。
宁耀祖心里一片冰凉。
这时他看见有个小身影蹲在地上，把铜钱一枚一枚捡起来。
看清楚了，却是小女儿宁清羽。
她把铜钱拿起来，放到宁耀祖手中，软声说：“爹，梨花，看病。”
梨花还在哭喊。
看着小女儿，宁耀祖一个五尺多的汉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时容哥儿也走过来，把一只钱袋放到他手里，说道：“这是我攒的钱，宁大叔，你先拿去给梨花用，等以后有钱再还给我。”
宁耀祖心中又愧又感激。
他一个身强力壮，又有点手艺的男人，身上一文钱也无，无法护佑妻女，连个孩子都不如。
委实羞愧难当。
宁清徐扯扯他的衣袖，催促道：“爹，梨花，医馆。”
宁耀祖回神，知道这会儿不是客气的时候，忙对容哥儿说：“叔一定尽快把钱还给你。”
他攥着铜钱和钱袋，急匆匆赶着牛车去镇上。
宁清羽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牛车，未免有些担忧。
其实，梨花的腿她会治，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既没有这个力气，也不可能突然暴露自己会医的事情。
她现在担心的是镇上医馆的人治疗也不正规，再给梨花留下什么后遗症。
只能等他们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若实在不行，哪怕冒着会引别人怀疑的风险，为了梨花，她也得出手干涉。
不说梨花平时多疼她，每天精心喂养几只羊，就说今天这事，梨花也是为了她没吃上鸡蛋，才会想去掏鸟窝。
在她心里，早已经把梨花她们当做了真正的亲人。
“小宝？”容哥儿见她盯着牛车的影子发呆，就牵起她的手，“回家去吧，我明天要进社学念书了，现在跟易叔去准备束脩。以后我可能没法经常陪你玩，不过每天下学后，我都会来看你。”
宁清羽被他的话拉回现实，有些惊讶：“念书？”
他才四岁多吧，这么早进社学？
所谓社学，也就是官府和民间合力办的乡村小学。
宁清羽偶尔听起别人说起过几句，因为八岁的周元宝也开始进社学了。
社学也算是半强制入学，大多数学童都是八九岁以上才启蒙。
容哥儿这么小，能跟上别人的进度么。
容哥儿看懂她的疑问，就认真解释说：“我从两岁就学千字文，现在已经会背许多文章，不会落后的。小宝，我也可以每天教你识字的，等你大一点，可以跟我一起念书。咱们又可以天天在一处玩。”
宁清羽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即便社学是强制入学，那也是男孩才能有的待遇。
虽说她现在的身份，在外人眼里还是个男孩，但也不知能瞒多久，若哪天被祖父宁德远发现，就等着又一阵家庭狂风暴雨的惨剧吧。
宁清羽现在很小心，就算再憋得慌，也从不在外头方便。
她也做不出随地大小便的事情，便仔细画了个马桶模样的图案，朝宁耀祖撒娇卖萌，让他用木头给做了个。
宁王氏看见儿子浪费功夫做这种没用的东西，起先还嘀嘀咕咕的，不过后来看见宁清羽果然只在小马桶里大小便，十分省心，且不会露馅，也就罢了。
宁清羽不忍扫容哥儿的兴，就答应了。
容哥儿一高兴，当即就捡起一根树枝，写了“人之初”三个字，降给宁清羽。
宁清羽只能表面兴奋，内心无奈的跟着读了几遍。
容哥儿离开之前，还说明天来教她下一句。
一副小夫子的说教模样。
不就性本善么。
宁清羽叹气，转身进了院子，却听见屋里传来沉闷的响声。
随即传来菜花的哭声。
她加快脚步挪进去，就看见吴巧娘正把荷花按在板凳上，拿手狠狠打她的后背和屁股。
荷花趴着一动不动，也不叫疼，只默默流泪。
梅花和菜花都吓得直哭。
“……你这个大姐是怎么当的，啊？叫你在家照看弟弟妹妹，你是怎么照看的，梨花如果这辈子瘸了，我就打死你！”
吴巧娘一边打，一边骂，一边哭。
被晒黑的脸庞，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
梨花受伤，又被婆婆羞辱，她又气又急又心疼。
“娘……”宁清羽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打下去，“别打荷花。”
吴巧娘厉声吼道：“小五你别碍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她伸手就把擀面杖拿了起来。
荷花扭头看宁清羽，哽咽道：“小五，大姐没关系，都是大姐的错。”
“不怪大姐！”宁清羽个子矮够不到，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吴巧娘的腿，“娘，别打，打小五，因为小五，梨花爬树！”
吴巧娘火气正盛，被小女儿抱着腿，气的要把她甩出去。
宁清羽不管，死死抱住不放。
擀面杖都拿出来了，宁王氏是绝不会管的。若由着吴巧娘打，荷花就得趴在床上半个月下不了地。
啪叽！
她抱不住被甩出去了。
咕噜噜滚到门外头。
吴巧娘吓了一跳，慌忙冲出去把她抱起来，着急的问：“摔着哪儿了？”
荷花也爬了起来，满脸担忧。
宁清羽的大眼睛泪汪汪的，趴在吴巧娘肩头，朝她眨眨眼。
荷花一愣，随即明白她是故意的。
“娘，不打荷花。”宁清羽抱着吴巧娘的脖子，带着鼻音说，“梨花爬树，不是玩。掏鸟蛋！”
吴巧娘怔住：“鸟蛋？”
“是啊，娘。”梅花抽噎着说，“晌午弟弟没吃东西，梨花说，她看到树上有鸟窝，想着掏几个鸟蛋给小五吃……谁知被鸟啄了。我们不是贪玩。娘别打大姐了……呜呜呜……”
吴巧娘的眼泪哗的就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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