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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噼啪一声，传出柴薪烧断的脆响，颜路朝着盖聂工整地一揖，火光衬着他脸色略有些苍白。
“盖先生记得注意身体，路先回去了。”
“二当家保重。”
虽然前几日已经走惯了黑夜下的树林，但颜路一人走在这样暗藏危机的地方，心中难免有些担忧，尤其是现在手腕上的咒印同经脉连成了一体，颜路根本没有自我防卫的胜算。
颜路抬头，这里离观星台已经不远了，可以看到远处屋檐下挂着几排朱红纱灯，随着来回走动的秦兵一明一暗。暂时还没有惊扰秦兵，颜路暗暗松了口气，刚想上前，忽然察觉到背后有阵阴冷之气，瞬间侵入皮肉凉至骨髓。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被劫持，而且这次绝对不会是先前心地善良的剑圣。颜路不由得感叹今日的运气有点背，出门前应该先算上一卦，试图活动四肢，但明显徒劳无功，只能稳定一下心中不安的情绪：
“是谁？”
背后慢慢有脚步声靠近，“颜路，这么晚，你一人出来和哪个小情人私会呢？”
颜路闭上眼，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
之前发觉颜路异样的观星使站在颜路身后，手中阴阳结印略显狰狞，她凑近颜路的脸庞，端详了许久，扯着嘴角笑道：
“看来不是干柴烈火后的样子，不过去了那么久，也是难舍难分啊。我也是好奇，这荒郊野岭也会有曼妙村妇，引得一个个痴男飞蛾扑火……”
幸好没往叛逆分子那方面去想，不过依照她所说，之前观星台中野合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颜路还是嫌恶地偏过头，一点不想和这位观星使解释，反正横竖都是死，解释了也未必听，也就任由她瞎想去了。
观星使见颜路不发一言，拧着眉开口：“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颜路平静地说道。“你不是全替我说了吗。”
气势凌人的观星使顿时气结，伸出手一把捏住颜路的下巴：“我向来办事伶俐，捉奸也要成双——快说，你把那个小情人藏哪了？！”
颜路不由苦笑，总不能说那个长着几块腹肌的小情人藏在某个山洞里吧。
“……你还是快快解决我吧。”
观星使闻言，胸前变换了手势，尖利的指甲混杂着血色的气流，直朝颜路胸口袭来。几乎是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迅速伏到观星使身后，手刀利落地打在观星使的脖颈上。
盖聂转头，看着解除桎梏、缓缓滑下身子的颜路，心存愧疚地说道：“抱歉……”
“没事，没事。”颜路皱着眉安慰前来相救的盖聂，额上已经布满了虚汗，盖聂急忙上前，撩开颜路右手的衣袖，只见纤细的皓腕上盘踞着青紫的咒印，有生命般微微鼓动。阴阳寒气侵入身体，催动了压抑经脉内力的咒印。
“没事……路早已习惯了。”颜路咬着下嘴唇，语调微颤地说道。
盖聂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颜路倒没有发觉，只是低下头，打量着旁边倒地的观星使：“路……并不想下手让她死。”
盖聂看着一脸虚弱的颜路，笃定地回应：
“在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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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也是佩服那两个圣母慈悲心的师兄。”盗跖咬了口苹果。“换我早一掌拍死这人了。”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观星使扭动着身子，满口胡言，踢打着按住她的汉军士卒。清晨，莫名有一个竹筏漂到了下游，被值岗的哨兵捞了上来，竹筏上的人虽然衣冠不整，但可以看出是上好的云纹绸缎，又蒙着面纱，当下可以判定为奉常观星使。
“那对奸夫□□，暗地里偷偷摸摸干些苟且之事！还把我打晕扔进河里，还把我，还把我漂到这种鬼地方！我呸！老娘我祝他们这辈子不得好死！养不出子嗣！生孩子也没□□！”
“也不知道是盖聂还是颜二当家打晕的她，肯定伤到了脑子。”盗跖靠在树干上，把苹果核随手扔到了河里。“但是……确实生不出子嗣啊。”
“你这话，还是不要被那两位听到。”白凤稳稳地立在树杈上。
盗跖一楞，赶忙转过身踹了一脚树干，“喂，怎么哪里都有你啊！”
“我是说实话，尤其是小心卫庄大人。”白凤轻描淡写地说道。“被他听到，会把你的眼珠挖出来丢进河里喂鱼的。”
此时，张良有些烦躁地放下手中的竹简，帐外的哭闹声断断续续传了进来，像是指甲摩擦砖面的声音。卫庄依旧踞坐在席上，鲨齿放在一旁，面前一盏清酒。
“你不出去问问？”良久，卫庄最先开了口。
“有什么好问。”张良说道。“盖先生和二师兄都是宽厚仁和之人，自然不忍下毒手灭口，只能将人放上竹筏推入河中。如能侥幸活下，也算上天护佑，并不违人道。”
卫庄抿了一口清酒，笑笑说：“你就不想问问其它的，比如……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张良微皱眉，“卫庄兄既然那么想知道，为何不亲自去问呢。”
“也是。”卫庄起身。“的确该我去问。”
张良诧异地回过头，见到卫庄已经撩帐出门，怕他做出格的事，只能匆匆跟了过去。那被几个士卒按住的观星使还在哭闹，卫庄并没有多理睬她，上前按住她的脖颈，离地提了起来。
张良看了心一惊，好歹他也是受过“以礼待人”教育的儒士，眼前这人也算自己师兄留下的一条命，卫庄这么做，的确不太合理。于是正想婉言阻止，只见卫庄松开了手，不在乎地一甩大氅转身。
“有趣，盖聂封住了她的阴阳经脉，这人的阴阳术修为不低。”卫庄看向张良。“你可以派专人问问她，也许她知道你师兄的消息。”
张良无言，侧头给了士卒一个眼色，几个士卒抱拳领命，把观星使拖了下去。
“不过，我倒想知道哪个是奸夫，哪个是□□。”
“……卫庄兄就不要被这些胡话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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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收起手中烫金龙纹的卷轴，颜路依礼拂袖顿首，叩谢皇恩。
“颜先生，陛下向来器重你，此次奉旨入咸阳，可莫要让陛下失望。”
颜路合上双眼，“路，遵旨。”
天色渐黑，桌案边的熏香炉散开缕缕香雾，霎时起了风，杏白的软绸纱帘随风飘起，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纱帘之后。
“盖先生是来……向路道别的吧。”
“是。”盖聂沉声说道。“也是来感谢二当家多日的医治。”
颜路正欲作揖回礼，却被盖聂一把扶住：
“二当家，其实在下想……”
“路明白，多谢盖先生好意。”颜路开口。“可是，路又怎能不顾儒家和小圣贤庄，自己一人逃脱呢。”
“秦都咸阳在嬴政的眼下，也是帝国多方势力的中心，孤身在咸阳可谓如履薄冰。嬴政又是生性多疑的人，二当家在秦帝身侧，难免会受嬴政猜忌。在下，是害怕二当家在咸阳恐遭不测。”
看着颜路并不言语，盖聂说了下去：
“而且，如果子房先生知道在下放任你前往咸阳，他绝不会原谅在下的。”
“他会明白的，不会怪你。”颜路微笑着说。“在乱世中身不由己的人，又不只有路一个。”
盖聂复杂地看着颜路，是时二人相顾无言。
“……看来二当家心意已决。”
“是。”
“二当家可有什么话，想通过在下带给子房先生的？”
风吹起颜路两边的散发，“路并没有想说的话……就让子房他自己多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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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明不满地瞟了一眼后面，自顾自往前走。
“小鬼，你走这么快，也不怕在这荒山野岭走丢。”卫庄勾着嘴角调侃道。
荆天明停下脚步，蹭地一下转过身，“你管得着吗！”顿了顿。“我为什么要跟你这个大坏蛋一起走！”
“还不是你那个快成了半仙的三师公。”卫庄扫视四周。“张良说这里有罗网的踪迹，盖聂就有可能在这里。”
“你还没回答本巨子的话呢！为什么你这个大坏蛋要跟着我！本巨子在这里跟你讲清楚，你要是敢动大叔一根头发，我就把你……”
“啧，你这小孩，措辞就不能正经一点。”卫庄觉得跟眼前这人说话简直侮辱他的智商。
理由当然是有的，墨家巨子内力深厚，能事先察觉几里外的动静。
同样，卫庄觉得，张良把荆天明配给他简直是侮辱他的鬼谷绝学。
突然，荆天明停了下来，眼神出奇地专注，似乎在四周寻找什么。
“怎么，觉得自己错了？”
“不。”荆天明拧紧眉毛。“附近有人在打斗。”
卫庄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鞘，周围草木万物一片寂静祥和，却暗藏着一股杀气，这时，远处的树林忽然惊飞了一片山鸟，荆天明回过头：
“在那里！！”
盖聂被剑气逼退了几步，却依然稳稳保持持剑的姿势，前方几个罗网剑客步步逼近，意图想要把他逼入死角。
虽然盖聂离开观星台后就十分警惕，但还是中途遇到了潜伏已久的罗网杀手，他之前受了重伤，反应不如从前，被他处理掉几个后，剩下的怎么也甩不掉。眼看腰侧的伤口有复发之势，只能小幅度躲过进攻，防止挥剑力度太大扯裂伤口。
一个剑客引剑直上，盖聂灵敏地错身躲过，木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在对方的脖颈划开裂口。但因为没有后援，盖聂的后方无疑是一个死穴，两个剑客夹攻掠过，盖聂急忙后仰躲开，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杀手，此时持短匕直冲上来。
不好。盖聂想挥剑弹开，但已经晚了。
鲨齿的寒光刺入了眼球，而下一刻就是剑刃划破皮肉，鲜血溅开在半空中。
“小庄？”盖聂吃力地撑起身子。
卫庄一挥剑，甩掉剑上的血，“师哥，泡在水里太久，你不会连脑子都泡坏了吧。”
“大叔！大叔！”荆天明一路小跑过来。
其余的杀手一看大势已去，对视了片刻就施展轻功离开了。盖聂捂着腰侧的伤口，看着卫庄无言地收剑入鞘，再转身望着他。
仔细想想，盖聂已经三年未见卫庄。三年，鬼谷之期也是三年，但这三年似乎格外的漫长。在这三年中，盖聂和墨家暗地反秦，而受到的消息多是前方楚汉联军的捷报，诸子百家已经注定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中。而他们鬼谷百年执着的东西，是否真的有意义？
卫庄的目光移到盖聂的腰侧，“你受伤了？”
“是……不过已经无碍了。”盖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撒谎。
卫庄的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没等他回应，荆天明已经扑到了盖聂的怀里。
“大叔，还好你没事，这几天我特别担心你，好怕大叔你出事……”荆天明紧紧抱住盖聂。
“大叔没事。天明也是侠客了，也要学会自己坚强。”盖聂拍了拍荆天明的肩膀。
“他的腰部有伤口，你再这样抱着他，伤口都要裂开了。”卫庄在后面冷冷说道。
荆天明急忙整个人跳开了，卫庄冷哼了一声，向盖聂伸出手。
盖聂望着这只手，有些怔住了。
“你这样子还能一个人走到营地？那上蹿下跳猴子一样的小孩能扶你？”
荆天明在一边不满地撇嘴：“我也是能扶大叔的！”
“住嘴，看你的路去。”
盖聂叹了一口气，同样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碰到布着薄茧的虎口，然后紧紧握住。如同两颗漂泊于江湖的心，在此紧紧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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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多谢盖先生如此顾念二师兄，良替二师兄谢过了。”张良深深地一揖。
“子房先生言过了，是颜二当家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才愿竭尽所能。”
盖聂望着张良落寞离去的背影，感觉张良的反应十分冷静，或者说，冷静得十分可怕。
“张良这几年就是这样，小圣贤庄变故后，他的城府就变得很深了。”卫庄看向盖聂。“你不用担心，其实他才是为了自己师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乱世造化弄人。”盖聂说道。“也希望二当家在咸阳能安然无事，两人能早日重聚。”
月如明镜悬于高空，张良抬起头，柔和的月光洒在他清秀的脸庞上，勾勒他有着柔和弧度的下巴。
“师兄，等我。”
另一边，颠簸的车旅震得车顶边缘的铜铃叮叮直响，颜路从一阵短眠中惊醒。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突起的石子，车身一颠，装着算卦竹简的玉筒滚落在地，却只有一片竹简掉落出来。
颜路上前，小心地拾起竹简，慢慢地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刻了一个字：
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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