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县官大人

　　是夜。初夏的雷雨骤然而至。
　　房间里，谢长安点亮了一盏烛火，泡了一杯香茗，捧着一卷书。一边听着雨声，一边品茗读书。

　　忽然，他听到窗外有脚步声，远远近近，在雨声中显得不真切。

　　他推开窗子，看到雨夜里，一点火光映亮了一抹鹅黄。南瓜撑着伞，提着一盏灯笼，正经过他的窗前。

　　他开口唤住她：“南瓜姑娘，天色已晚，雨势又大，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南瓜隔着雨帘望向窗内的谢长安，似是觉得他比白日里还要好看几分，灯下看美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去寻我爹爹，他这么晚没回来，想必又是醉倒在哪个酒馆了，我有些担心。”因雨声很大，南瓜不得不大声说道。

　　谢长安皱眉：“南兄怎么不陪你一同去？你一个女儿家这么晚出门，着实有些危险。”

　　南瓜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鬓边，笑的有些娇俏：“哥哥今早便出门了。往日里，都是我一人去寻爹爹，没什么大碍的。大人你早些歇息吧，我去去便回。”

　　谢长安不做声了，他关了窗。不一会儿，南瓜便见他房里漆黑一片，想必是熄了灯歇息了。

　　正当南瓜走到门口，正欲打开大门时，一只骨节分明，洁白而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替她打开了门。

　　她转过身，发现谢长安不知何时也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她的身边。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有些看不真切。

　　她有些讶异：“谢大人······”

　　“你一个姑娘独自夜出，我却坐视不理，实在非君子所为。今夜，我陪你罢。”谢长安转过脸，火光在他的眼中犹如两点星辰。

　　南瓜有些感动，她对着谢长安会心一笑：“那便劳烦谢大人了。”

　　两人撑着伞并肩走着，相对无言，雨势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只余下淅淅沥沥的一点。

　　许是此时气氛有些静谧，南瓜便开了口，打破了这种局面。

　　“大人知道，我为何叫南瓜这个名字吗？”

　　“哦？说来听听？”谢长安似是很有兴趣。

　　“我听我爹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身子不大好，所以我生下来也很瘦弱，爹娘都怕养不活我。便从听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传言，说要取个贱名才好养活。呵呵。”

　　南瓜说着也笑了起来：“正巧我爹看到我家老仆的菜篮子有一只南瓜，于是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倒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谢长安的声音温润的就如同这雨水一般。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取了这个名字，我的身子一天天地好起来，而且特别能吃······我娘十分怕长成一个胖子，嫁不出去。”

　　谢长安看了一眼南瓜纤弱的腰肢，夜色掩去了他眼中的内容：“看来令堂是多虑了。”

　　“是啊，我娘的确是多虑了·······”南瓜的嗓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了，许是我的命硬吧，后来我也真的嫁不出去了·······”

　　谢长安默默不语，南瓜又继续说道：“我及笄之后，我爹给我找了几门亲事，与我商议亲事的男子，不是受了伤就是破了财。”

　　她接着又自嘲一笑：“这顺安县里的人都传言我是不祥之人，先克母后克夫······”

　　谢长安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许是这些人，都配不上你吧。”

　　南瓜听了，旋即笑了出来：“谢大人说的是，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配不上本姑娘的！”

　　谢长安刚想要开口，就看到一道灰色的人影，一闪而过，进了一条暗巷。

　　虽心存疑惑，他却没有说什么。

　　不料，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这黑沉沉的夜空。

　　南瓜也听到这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皱了眉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

　　许是方才下过雨的原因，青石板的路面有些湿滑，南瓜脚下一个不稳，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帮她稳住了身形。

　　透过衣衫，似乎能感受手掌传来的温度，南瓜面上羞的通红，心里暗自庆幸，此时的夜色正浓。

　　“小心。”谢长安旋即放开了手，低低嘱咐一句。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方才所听见的叫声处。那里是一处酒馆的后院，这时旁边已经聚集了几个人。

　　大家点亮火把，远远的站着，有人口中还大喊着“报官！”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另一边，卧着的竟是一具尸首！

　　谢长安从围观的人手中拿过一只火把，面色严肃地接近尸体，南瓜见状也跟了过去。谢长安对着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南瓜也取过一只火把，目光明亮：“自小我便跟着哥哥待在一起，这些，我是不害怕的。”

　　谢长安点了点头，不在言语。

　　死者是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女人，她双目的没有闭上，眼角还留着一行血泪，模样十分狰狞。她的胸前一遍血红，衣裙也被血染的通红一片，死者脚上的鞋子只有一只，另一只掉落在不远处，似是死前经历过十分痛苦的挣扎。

　　南瓜看到死者的脸，不禁大呼一声：“李氏！”

　　谢长安问道：“你认识她？”

　　南瓜点头：“这是胡秀才的娘子，李氏。就是王氏自杀案里的······那个李氏。”

　　谢长安眉头深锁：“今日本官将将重新要调查此案，这李氏却突然丧命，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联系。”

　　周围的人见了此番场景，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个白须的老年男子走了出来询问二人：“敢问二位是？”

　　“在下，谢长安，顺安县的新任县令。”谢长安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清。

　　那老年男子一听，忙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小人拜见县令大人！”

　　谢长安将他扶起：“无需多礼，老人家，你能给我讲一下，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人是这酒馆的掌柜，名唤王远志。半个时辰前，这李氏曾来我这酒馆，寻她的相公胡秀才，她来的时候，胡秀才已喝的烂醉。平日里儒雅的胡秀才醉酒后，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指着李氏破口大骂，李氏十分气愤，便夺门而出。大家也没有在意这件事，继续饮酒作乐。谁料······”

　　王掌柜脸上闪过一丝怖色：“方才小老儿听到后院传来一声惨叫，便出门查看，就见到李氏躺在这里·······”

　　谢长安又问道：“那胡秀才现在何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他的双腿打着趔趄，口中嘟囔着：“怎么······怎么了·····来，再喝一杯······”

　　他的长袍有些凌乱，领口敞开着，领口上也沾染了些许酒渍，头上的元生巾也胡乱也系着。脸颊一片通红，走进了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臭味。

　　大伙儿看到胡秀才这副模样，都皱了皱眉。

　　胡秀才见无人理他，而院中还有一名女子，他晃着身子，朝着南瓜走了过来，眼看他就要扑在南瓜身上。谢长安不动声色的将南瓜拉到自己的身边。胡秀才扑了一个空，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李氏的尸体旁。
　　他的手摸到了一股滑腻，他将手拿到眼前，借着火光，睁着他那迷蒙的醉眼，仔细辨认着。

　　蓦地，他睁大了眼,惨叫一声：“血！”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李氏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和那一行血泪。顿时吓得，醉意去了大半，猛地爬起来，隔了几丈远，才大声地一声声唤道：“娘子！”那眼泪和鼻涕一齐留下，模样十分狼狈。任旁人怎么劝说也不理会。

　　正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几个穿着衙役服的官差走了过来。三人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他们县令大人谢长安和南瓜正站在尸首的一旁。隔了几丈之处，满身狼狈的胡秀才正在痛哭流涕。

　　三人先拜见了谢长安，才各自分散开守着院子。众人见了官差，觉得如服了定心丸一般，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诉说。

　　见事情没有一丝进展，夜色也逐渐深了，谢长安便命人将李氏的尸首带回衙门，明日再开堂审这件案子。

　　而后，谢长安便和南瓜回了住处，二人一路无话。在将要抵达目的之时，南瓜却看到卧倒在路边的南师爷，她有些觉得生气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笑，自家爹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南师爷被南瓜扶起后，整个人还是醉醺醺的，他抓着南瓜的手臂，似是十分深情地说道：“映雪······你回来了？”

　　南瓜很是无奈：“爹，我不是映雪，我是你女儿南瓜啊。”安抚了南师爷，她又向谢长安解释道：“映雪是我娘的闺名，每次我爹喝醉了都会这样。”

　　谢长安点头：“你爹对你娘用情很深。”

　　南瓜叹息一声：“并不是所有夫妻都是如此，方才那胡秀才看似十分悲痛的模样，却还是离李氏远远的，可见，他对李氏并不是十分好。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我觉得，李氏也是个可怜之人。”

　　“你倒是观察的仔细。”谢长安目露赞许。

　　“其实，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刚进院子的时候，还闻到了一股香味·······”

　　“哦？”谢长安挑眉道。

　　南瓜又继续说道：“方才，我问过王掌柜，今日那里并没有女客，李氏身上也是没有这种气味的。所以，我断定，在这之前那院子里一定有人来过。或许这个人和李氏的死，很有关系。”

　　谢长安目光沉沉：“想不到，你还是如此心细之人。”

　　南瓜笑而不语。

　　南师爷不知何时又发起了酒疯，他一手抓起南瓜的手，另一只手抓起谢长安的手，不顾二人的挣扎，将二人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对着南瓜说道：“女儿啊，爹终于把你嫁出去了！”
　　旋即又对谢长安道：“好女婿，我这女儿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虽然是能吃了些，但我会给她好多陪嫁，金山银山，只要你一句话。”

　　南瓜觉得十分尴尬和羞赧，便使劲挣脱，跑开了。惹得南师爷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着。

　　如若南瓜这时回头，便能看到，谢长安的笑容里夹杂着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我大概穿了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