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杀手

　　她紧紧地捂着嘴，躲在那个窄小的角落里，耳朵里全是一个女人高跟鞋的锐利声音，在黑夜里像一把刀子一样不断磨割她的心。
　　女人已经走近她躲藏的角落，她害怕地浑身颤抖。就在她以为她的心脏要跳出胸膛之时，高跟鞋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平稳的脚步声。
　　“我来了。”
　　轻的就像是一声叹息。

　　1
　　莫容今年十九岁，在通过综合素质考评之后，她成为了A区国大的一名准大一新生。按照新的身份规划准则，她原本住在仅有二等公民的C区之中，由于这次考评成绩位列全区第一，她被准许进入一等公民的A区生活学习。
　　也不知道莫容的父亲是怎么认识A区赫赫有名的心理医生长泽平的，总之莫容在A区的生活被拜托给了长泽平一家照顾。长泽平最近在其他大洲开展学术会议，莫容就寄居在了长泽平之子长叶家中。
　　在飞机落地之后，莫容收到了来自长叶的消息。很奇怪，据她所知，受家学影响，长叶是一位心理咨询师，她之前也并不认识长叶，只有所耳闻却未得亲眼所见，因此她没有长夜的联系方式。但是此时此刻莫容的手机上清晰地显示出了“长叶”二字，她疑惑地接起：“喂？”
　　“你好，莫小姐，我是长叶。我从令尊那儿获悉你的电话，贸然打给你是我的不对，抱歉。”说话的男人嗓音柔和，是汩汩的清泉，“我现在在机场外面等你，注意到牌号为CY331的飞车了吗？”
　　莫容正好走出机场大厅，在外头的飞车专用停泊场门口看到了长叶所说的挂有CY331牌照的飞车。
　　在这个世纪，科技高速发展，在地表之外，人们开拓出了半空中的交通路线。这是不同于高空飞行的飞机以及在陆地上行驶的汽车的交通工具，虽然官方给出了正式的定义，但通俗来说就是飞车。
　　莫容拎着行李箱走过去，长叶接过箱子，笑容温和，金丝边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漆黑温润：“莫小姐，你好。我是长叶。”他伸出右手，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手腕上也有。
　　“我是莫容。”莫容从小都比较怕生，具体而言就是有些社交恐惧症。按理说她本该抬头直视长叶，可最后却还是低着头自我介绍完了。所幸长叶没有计较，他拎起莫容的行李箱，带她去国大报道。
　　在国大门口时，长叶接到一通电话，莫容下意识看了一眼长叶的手机，发现漆黑的屏幕上有一串白色的字符，像是乱码一样。长叶疑惑的目光落在莫容脸上，莫容赶紧扭头下车。
　　“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情要处理一下。对于只能麻烦你自己准备好入学手续，我感到十分抱歉。”长叶微微垂着头，看上去很是愧疚。莫容赶紧摆着手说“没事”，就怕长叶再露出这样伤心的表情：“是我麻烦你了才对……”
　　长叶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啊对了，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情，”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掰着莫容的下巴，强迫她回视自己，他的目光深沉，“千万不要随便填表格。”
　　莫容张着嘴，满脸疑惑，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她看着长叶开着飞车离去，莫名其妙觉得她好像曾经见过长叶。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她连长叶的父亲长泽平都只见过三次，更何况是长叶呢。
　　于是她就把心思放在了长叶说的那句话上。莫容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两个小时后，莫容明白了。

　　2
　　莫容的手机收到了来自世界首席人工智能亚当（Adam）的消息推送，告知她已经成功获得了游戏《谁是杀手》的参与权，并同时告诉她第一件任务。
　　《谁是杀手》是本世纪最为火热的一款游戏，英文原名《Who Killed》，是集悬疑推理为一体的真人游戏。之前莫容早有耳闻，但是由于这个游戏只有年满十八周岁才能亲身参加，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游戏。
　　在看到任务提示后，她内心充满了恐惧。
　　第一项任务，找出即将要发现“目标”身份的“猎人”的编码。任务成功，获得真实的一万元奖金。任务失败，下一项任务则自动沦为“目标”，被“猎人”追逐。
　　莫容坐在长叶家的沙发上，抱着头愁眉苦脸：“怎么办啊……我很笨的！推理什么的，我根本不在行。”
　　长叶抱着电脑，右手在上面打字，行云流水如同弹奏钢琴，左手伸出揉了揉莫容的脑袋。这个举动做完后莫容浑身僵硬，面露惊恐地看着长叶，长叶收回手，心中有些诧异的同时还有几分无奈。他说：“没关系，我经历过杀手游戏。这个游戏的前五项内容十分简单，就算对你而言具有难度，你可以找我帮忙，我会帮助你完成。在这之后，你拥有一次放弃游戏的机会。”
　　“真的吗？”莫容刚刚完成杀手游戏的搜索。网上关于这个游戏的记录很少，唯一一个最显著的内容仅仅是，这个游戏是由一个人工智能开发出来的。令人惊讶的是，开发这个游戏的时候，这个被称为“亚当”的人工智能才从世界科学研究所诞生两年之短。
　　而现在，亚当已经有五岁的年龄了。也即是说，这个游戏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三年，但是网络消息依然没有深刻关于这个的，这点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莫容不知道自己看着长叶的目光简直可谓是热切。长叶心中一动，点点头：“是的，我会帮助你。”
　　“那么我该怎么找到那位‘猎人’的编码？”莫容皱着眉，“完全没有头绪，任务提示仅仅是一句话。”
　　长叶问：“什么话？”
　　“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文豪莎士比亚的一句话，‘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莫容看着也皱了眉的长叶，不由得有些紧张，“长叶，你有头绪吗？”
　　长叶摘下眼镜。莫容不敢直视他那双似乎能看清一切的双眼，默默退后继续抱膝坐着。
　　客厅里十分安静，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的响声，还有莫容因为各种各样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而激烈运动的心脏的跳动声。
　　良久，长叶缓缓开口：“首先我有一个疑问，你今日去学校报名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学习文学的新生？”见莫容点点头，长叶面上的表情冷了下来，“我想，这位新生同学，是不是和你讨论过有关于莎士比亚的事情？比如说，他的四大悲剧？”
　　莫容震惊脸：“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长叶垂着头，额前有些长的刘海半遮住他的眼睛，再加上他的表情阴郁，显得有些可怕。他低声说：“我猜测的。我想，答案就该是你的那位同学。”

　　3
　　实际上，长叶猜测的不错。
　　第二日，当莫容把那位同学的名字输入任务框后，亚当传送了答案正确的提示。第三天，一万元奖金的收入消息发到了莫容的手机中。
　　平白无故得了一万，莫容很是高兴，吃完饭上楼的时候甚至还哼着歌。长叶听到了，也明白她为什么会高兴，不由内心沉郁，摔了筷子喊道：“莫容你过来。”
　　在父亲的口中一直是温文尔雅的长叶突然发了火，这让莫容有些莫名其妙，同时忧心忡忡，她觉得大概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长叶会发火。她战战兢兢地下楼，由于紧张甚至还险些踏空，长叶看到这一幕都已经站起来准备冲过去扶她了，莫容自己撑着扶手站了起来，长叶不禁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不满稍稍散了些。
　　“有什么事情吗？”莫容连出声的语气都含着害怕。她缩着肩膀，抬头看长叶，嘴角紧抿。
　　老实说，年近三十的长叶看着还和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似得，这不光和现在人类基因的进化有关，同时也是因为他长得本来就显得年轻。拥有着这样的外貌的长叶，对于莫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力，更何况他还彬彬有礼。
　　莫容不自觉的，眼里的情绪就变成了另一种。
　　长叶没有发觉，他在心里措了辞后开口道：“我之前一直担心，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会产生不良反应，但是我觉得，可能提早告诉你会比之后再说对你更加有利。”长叶说玩完这句话后抬眼，发觉了莫容眼底的那一丝丝少女情怀，心中不由苦笑，面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莫容，每一次你完成任务，其实都伴随着糟糕的结局。”
　　莫容一怔：“什么意思？”
　　“游戏的玩家有三种身份，‘推理家’、‘猎人’和‘目标’，我想你是明白这个的。‘推理家’负责找出‘猎人’，‘猎人’追杀‘目标’，‘目标’躲避追杀并寻找‘猎人’的身份，否则就会死。”长叶说到这里，闭上了眼，他不敢看莫容的眼睛，“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所谓的游戏结束，是真的，死亡。”
　　话音刚落，莫容眼前一黑。她花了三秒时间尖叫，然后反应过来这是供电系统关闭的结果。莫容不知所措，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长叶拉住她的手：“莫容，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的。”他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别墅的各项电子设备重新开启，供电系统再次开始运作，长叶就闭了嘴，那些话重新被他咽回肚中咀嚼。
　　同时，莫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是来自于刚认识的朋友齐艺琳的。她发消息告诉莫容，陈毅死了，死因暂时还不明。
　　陈毅就是那位开学时和莫容聊得很高兴的同学，也就是那位热爱莎士比亚的文学生。
　　莫容瞳孔骤缩，生理性盐水迅速分泌出，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长叶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好受，他的目光沉沉，语气诚恳：“请原谅我现在戳破这个残忍的真相，为了避免你不相信，我会帮助你一关一关通过，直到第五项任务的结束。”
　　刚刚还在消化这个惊人消息的莫容嘴唇颤抖，脸色煞白，她被长叶握住的手温度冰凉：“那你这样……算是杀手吗？”
　　长叶沉默了一会儿。莫容的话他需要理解一番，确定是字面意思后，他说：“当你在加入这个游戏之后，你就成为了杀手。”
　　莫容浑身一抖，她依然不能接受这个真相。游戏的目的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杀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莫容觉得自己有些头疼。泪水大滴大滴从她眼中掉落出来，砸在地上。
　　长叶心里有些心疼，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的小姑娘也是这么惹人怜惜，只可惜他不得不让她忘记他。
　　长叶叹了口气：“实际上，我们应该算是帮凶。但是原谅我，作为一个医生，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会和你慢慢说。”
　　莫容被长叶牵着上楼，坐在客房的床上，然后长叶给她倒了一杯水，莫容机械地接过喝下。长叶看着她的这幅样子，心里实在是揪得疼，像是有什么利爪在狠狠撕扯他的心脏。但是咬咬牙，想想看自己是在帮她认清现实，长叶硬生生将那股痛意忍了下去。
　　在长叶离开莫容的房间前，面色稍有好转的莫容开口了：“长叶……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是帮凶？”
　　长叶没有回头。他抬头看了看别墅角落里隐秘的摄像头，面上是全然的冷峻，口吻是温柔的：“请原谅，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莫容，请好好休息。”

　　4
　　这一晚莫容辗转反侧。尤其是半夜时分莫容收到了来自亚当的第二项任务的消息提示，她不管不顾地将被子蒙过头顶想麻痹自己，最后碍于被窝里稀薄的空气，她又冒头出来大口呼吸。
　　第二项任务的任务提示，是一道数学题目。莫容虽然是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来到国大读书，但是那是综合评定，而如果将每项考测的东西单独拎出来看，莫容最差的是数学。
　　她看了看时间，半夜三点，这个时候长叶应该已经睡着了，但是这道题目看着就不容易懂，她感觉长叶应该能解出来。莫容翻身坐起，满头凌乱，心理情绪复杂得很。犹豫再三，她理了理头发，拿着手机准备去隔壁找长叶。
　　她站在走廊上的时候意识到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这个想法使得莫容顿时脊背发毛，浑身上下寒毛直竖，双腿发软简直是要立马跪下来。她僵硬地扭头去看客厅里的人影，那个人背对着她，直直的站在客厅里。莫容扶着墙，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然后觉得自己真是蠢，就打开别墅的灯光，这下终于能确定那是谁了。
　　长叶。
　　穿着睡衣的长叶。
　　因为有了灯光，莫容的胆子大了许多。她下楼，小心翼翼地走到长叶身边，探头看他，这才发现长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莫容想了想，喊了一声：“长叶？你在干嘛？”
　　长叶没有动作。
　　莫容突然意识到长叶大概是一个梦游症患者。这件事情是很私人的秘密，所以莫容今天会被吓到。她想了想，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眼见着长叶浑身一抖，眼睛倏然睁开，然后惊慌失措地看着莫容，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说完话后，长叶意识到自己站在客厅里，他和莫容都是一身睡衣，于是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是梦游症发作，面上不禁有几分不好意思。他低着头：“抱歉，我想我应该吓到你了。对不起，莫容。”
　　莫容摇摇头：“没关系。”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长叶，“我刚刚收到了来自于亚当的消息，是第二项任务的提示。但是我觉得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正常理解范围，我想着你也许会知道，所以就来找你了。”
　　长叶没有接过手机，他看着莫容的脑袋：“你吓到了吗？”
　　“当然，这是废话。”莫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要是说我没被吓到你信么？”
　　长叶摇头。模样太过纯洁无辜，莫容不禁笑了出来。长叶看到她笑，唇角也弯起了弧度。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关系比最开始的冷淡生疏亲近了许多。莫容没有意识到她开始下意识依赖长叶，长叶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正在重蹈过去的覆辙。
　　或许只有当最后来临的时候，长叶才能知道，人生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给他反悔的。
　　眼下，虽然现在是凌晨三点，长叶依然开始动笔算那道在莫容眼里很难的数学题。长叶用了五分钟算出结果，得到一串数字，然后将那串数字对应二十六个字母，得到了一个人名。
　　这个人名莫容不认识，长叶看着觉得眼熟，表情不禁凝重了起来。于是莫容问：“齐艺杰——你认识他吗？”
　　这回长叶沉默了很久。
　　“认识，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长叶说。

　　5
　　将人名填入任务框后的第五天，莫容发现自己的同桌齐艺琳没有来上学。经过打听，她得知，齐艺琳的哥哥死了。
　　那位同学说：“齐艺琳的哥哥好像是叫齐艺杰来着？我记得他计算机特别牛。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有个世界性计算机的赛事，齐艺杰和一个叫什么叶的人一起拿了一等奖。”
　　莫容从听到“齐艺杰”三个字后就开始精神恍惚，等回到长叶家中后她一言不发，面上全是泪水。
　　刚从葬礼回来的长叶看着黯然神伤的她，低声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莫容胡乱地抹了抹脸，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赶紧把任务完成的。”
　　莫容知道长叶现在心里的难过不比她少。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些难过有一半是给莫容的。
　　第三项任务，对象是莫容不认识的一个人。
　　第四项任务，对象是长叶初中时期的一位同学。
　　莫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对象和长叶的关系网出现了联系。
　　第五项任务。
　　莫容和齐艺琳在图书馆里寻找各自的线索。她翻到了一本红色外壳的书，上面有烫金的字，莫容辨认了一会儿，是一串英文的花体，那串字母如果翻译过来就是“伊万杰琳”。莫容忽然想起齐艺琳的英文名就是伊万杰琳，她扭头去看正在书架另一端翻找的齐艺琳，正想张口说什么，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膀。
　　那是一个看着就很腼腆的男生，他说：“啊同学，我想看看你手上的书，行不行？”
　　下意识地，莫容躲闪着他的视线，把书递给他。
　　显然，男生很高兴，兴奋地语调都在上扬：“谢谢你啊。”
　　莫容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穿着打扮都十分成熟而漂亮的齐艺琳身上，心里隐隐划过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候，似乎是察觉到莫容视线的齐艺琳也扭过了头，当她看到男生手上的红色的书的时候，莫容发现齐艺琳的表情有一丝扭曲。但很快，齐艺琳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她走过来，将自己发现的一本莫容需要的绿色外壳的书递给莫容，然后友好地和男生打招呼：“你好，请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生有些懵，尤其是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女性，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不禁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莫容站在旁边，心想，啊原来这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齐艺琳口吻温柔，笑眼弯弯：“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莫容忽然觉得不对，据她所知的齐艺琳不是那种见到男生就会上前搭讪的女孩子。联想一下来图书馆前齐艺琳告诉自己她在进行第六项任务的情况，莫容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男生支支吾吾的：“我、我叫李和成。”
　　莫容看到齐艺琳一只手背在身后，打开了她的手机。如果莫容没有看错的话，齐艺琳打开了杀手游戏的任务对话框。
　　她亲眼看着齐艺琳嘴上和李和成说着话，手上点着手机的键盘，一字一字精准无比地打出了“李和成”三个字。
　　莫容浑身僵硬。
　　她明白了。
　　莫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齐艺琳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并没有打算去追问，依然和李和成搭着话，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
　　莫容跑到图书馆的一个角落，双膝一软直截了当地跪了下来，撞到旁边的书架，掉下了一本绿色封面的书。莫容看着那本书，翻开了第一页，作者的名字叫做伊万杰琳。
　　频频出现的伊万杰琳四个字已经在昭示了一些东西。
　　这时候莫容的手机出现了提示音。
　　第五项任务，失败。

　　6
　　“第五项任务失败了，那么第六项你将会沦为‘目标’。”长叶坐在椅子上，他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而且第五项任务失败了的话，游戏无法终止，你将会强制进行第六项任务。”
　　想也不用想，莫容根本没有准备好。
　　第五项的任务提示是寻找绿色封面的书，正好齐艺琳要找红色封面的书，所以她们就结伴去图书馆。但是莫容没有想到，与自己结伴的人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
　　莫容无论如何也搞不懂，光从一本绿色的书怎么能推断出这一次的“猎人”是齐艺琳。
　　长叶好心地给出了解释：“在A区的图书馆里，有一千三百十六本封面纯绿的书，其中有三百二十一本书是名为‘伊万杰琳’的作者写的。叫这个名字的作者一共有二十三人，他们的书的所有的版本在图书馆里都能找到。所以如果你在图书馆里找一本绿色的书，作者叫‘伊万杰琳’的概率非常大。但是红色封面上面写着伊万杰琳的书只有五十六本，在藏书量万本的图书馆里，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说，”长叶静静地看着张着嘴表情呆滞的莫容，“你运气非常好，同时你的运气也非常糟糕。”
　　“为什么那么多作者叫伊万杰琳？”莫容问。
　　“你还记得持续了半个世纪的世纪战争吗？”长叶不答反问，莫容点点头，看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长叶说，“最后胜利国家之一的领导人是一位女性，叫做‘伊万杰琳’。”
　　在人口爆炸之后，地球资源急剧减少，因此出现了以资源掠夺为主要原因的战争。刚开始只是小规模，后来演变成了整个地球都陷入战火之中的世纪战争。在战争之后，原本已经达到一百亿的人口减少至六十亿人，地球已经千疮百孔垂垂老矣，于是世界政府推出了人口紧缩计划，将那些他们认为“没有用”的人类处死，使人口迅速减少到三十二亿。
　　同时，世界科学研究所着手开始准备宇宙移民计划。到现在这个时代，能够支持人类去太空旅游的航天工具已经诞生，但是要支持大规模人口移民的大型飞船仍在研究当中。
　　人口也在缓慢增长中。
　　长叶的手指敲着桌子，莫容的心思被他的敲击声吸引过去。在长叶第十五次敲击后，别墅突然一片黑暗。
　　不同于上次的别墅断电，这回是长叶设定的关闭。因为他有一些事情，不是能让这栋别墅的智能管家知道的。
　　“莫容，其实在宇宙移民计划的背后还有一个计划在秘密施行着。”在黑暗里，长叶拉着莫容的手让她放宽心，但是徒劳无功，他接下来说的话注定会让莫容恐慌，“是来自于世界首席人工智能亚当的‘人类清除计划’。它试图通过一个游戏来缩减人口，事实上，它成功做到了，但同时它也使一些人才消失。”
　　“比如说……齐艺杰？”莫容问。
　　“是的，齐艺杰。他是一位计算机领域的人才，当年编码亚当的十三位程序员里，他是最天才的那个。很可惜，在他洞悉了亚当的意图之后他死了。”长叶苦笑着，“或者说，凡是明白了亚当可怕的想法的人，或多或少都死了。但是还有一部分人苟延残喘着，比如说我。当年是我亲手提交了亚当的程序设计计划，再由齐艺杰主导进行编程，至今，一旦亚当出了什么事故世科所就会派人过来问我。但是我不知道，世科所的人是怎么允许亚当违背机器人三大定律的。”
　　这时莫容明白了长叶手上那些奇怪的茧是从何而来的了。她一开始就很好奇，是个心理咨询师的长叶为什么会拥有只有长期接触电脑的人才会留下的茧，现在她明白了。
　　长叶同时精于计算机与心理学。
　　在亚当送来第六项任务的时候，莫容看完消息提示，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口中说着胡话：“我要是自杀了算‘猎人’赢吗？”
　　“毫无疑问，是的。”长叶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太担心，我在你的手机上设置了定位及报警系统，一旦你遇到危险，我会立马赶过来的。”
　　莫容的眼睛亮了亮，她的表情流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欣喜：“真的？”
　　长叶点点头：“真的。”

　　7
　　莫容连续三天都在琢磨“猎人”会怎么对自己动手，等了三天还没有结果，正逢研究课题，她就把自己沦为“目标”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一个周末的晚上，莫容在实验室解决了研究报告，一回神研究室里只有实验室管理老师、自己和学长在，学长提出送莫容回家，被莫容拒绝了。她在担心学长会不会是那个 “猎人”。
　　于是莫容一个人走在路上，听着音乐，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些乱七八糟的，比如说，长叶。
　　当她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片断电的街区。莫容想起来临走前学长和自己说的，A区最近电路不稳定，所以晚上部分街区会出现断电现象。她把音乐关掉，仍然将耳机插在耳朵里，装作自己依然对身后的脚步声毫不知情的样子，甚至步伐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只是换了方向，走入了那一片黑暗的街区。
　　身后的脚步快了几分，很明显是想跟上莫容。
　　这片街区莫容曾经来过，为了做一些调查研究，她当时还特地背下了街区的地图。所以即便现在是在朦胧的黑暗里，她依然算是轻车熟路。
　　只是毕竟是紧张，加上距离那次研究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她脑子里对街区道路的印象在走入街区十分钟后开始变得模糊。身后的人依然很稳当地跟在莫容后面，高跟鞋的声音格外清脆，莫容不禁寒毛直竖。
　　在走到一个岔路的地方，高跟鞋的声音消失了，那个人停住了脚步。莫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离她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手上的刀闪着寒光。莫容尖叫一声，随便挑了个方向迅速开始奔跑。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猎人”会穿一双高跟鞋，这导致她的跑步速度远远不如穿着球鞋的莫容。不过莫容在奔跑的时候踉踉跄跄，倒是不容易跟丢，那个人行进的速度简直能用慢条斯理来形容。
　　连续拐了几个弯后莫容将那人甩在了身后，但是现在她的面前是一条死路。她拿出手机照亮，死胡同处堆着一些废弃的家具，莫容迅速跑了过去，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一个废弃的衣柜后。
　　莫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声原来是这么响，她的手心里一片潮湿，但浑身却冷得发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然而她无法冷静下来。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目标”在遇到“猎人”以后会冷静。
　　高跟鞋声逐渐逼近了，能清晰地听到她拐过几个弯朝这个死胡同走来的声音。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只有这一条死路，那人清楚地知道莫容只可能藏在这里。
　　莫容紧紧地捂着嘴，躲在那个衣柜后面，尽可能将自己的身形缩小再缩小，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她的耳朵里全是那个人高跟鞋的锐利声音，在黑夜里像一把刀子一样不断磨割她的心。莫容的脑海里开始想象那个人手上的刀插入自己身体以后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那人已经走近她躲藏的角落。莫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感觉那个人在笑，边笑边喊自己“莫容”。
　　莫容的心脏剧烈跳动，简直是要跳出胸膛。
　　就在这时，那人已经准备走近然后伸出手扒开衣柜的时候，她的身后也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拿着装了消音器的枪的男人。
　　“我来了。”
　　是长叶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枪响。
　　那个人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她的嘴里还说着：“长叶，明明我那么爱你……”
　　长叶沉默地看着她。
　　长叶和莫容的手机同时出现任务成功的提示音。

　　8
　　长叶为了莫容，重新加入了杀手游戏。
　　他在紧要关头赶来，杀死了“猎人”齐艺琳。
　　等到莫容收到第七项任务的提示时，距离第六项任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莫容从医院里出来，看到长叶忽然就哭了。长叶伸手揽她，莫容退后几步，摇着头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齐艺琳？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什么方法？我在任务框中输入她的名字让她在第九关沦为别人的‘目标’吗？然而第十项任务无论成功与否她的结局都是死亡。莫容，相比之下，我希望，”长叶扭过头不想看莫容那张脸上略带质问的表情，“阿杰能早些看到他的妹妹。虽然这很残忍，抱歉。”长叶的语气中满含着歉意。
　　“第十关如果成功，不该是获得巨额奖金吗？为什么会死？”莫容愣愣地看着长叶。
　　长叶说：“不，第十关的任务对象是心底最爱的那个人。如果一个人愿意为了那巨额的奖金杀掉自己最爱的人，会被亚当判定为极端分子，捏造他的罪名，然后在世界上发布那个人的通缉令。因为在亚当眼里，能对自己挚爱下手的人，不适合再出现在宇宙移民之后的人类群体之中。”
　　凛冬将至，长叶的风衣被寒风吹动，他看着莫容，目光沉沉：“接下来你只要准备好告诉我任务提示，无论你的对象是谁，我都会帮你解决。”
　　莫容觉得自己眼前的长叶似乎变了一个人。之前的长叶可谓是温文尔雅，现在掀开他平和的外表，才能发现他的内里不是如她想象一般的善良温柔。
　　可笑的是，莫容早已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长叶。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长叶叹了口气。
　　第二日，莫容“忘记”了齐艺琳。
　　长叶利用催眠抹去了她脑海里所有有关齐艺琳的记忆，就像当年只有十七岁的莫容忘记了二十七岁的长叶，忘记了那个险些与她陷入爱情的长叶，忘记了因为杀手游戏差点就要杀掉她的长叶。
　　在长叶的帮助下，莫容剩下的任务进行的很顺利。有时候她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将任务进行到第八关第九关，据长叶所说是因为她的父亲出了事故急需要钱，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莫容不疑有他，依然乖顺地每天生活着。
　　与此同时长叶开始联系上当年仅剩下的三位编程亚当的工程师，他们现在生活潦倒，长叶接触了他们，和他们计划好在某一日去世界科学研究所“看望”亚当。
　　他们都是明白了亚当真实意图的人，所以被亚当判为危险，以至于生活中处处充满暗杀。最后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苟延残喘，相对之下，长叶的生活简直是幸福美满。
　　其中一个人问长叶：“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准备摧毁亚当？你现在这样做，还来得及吗？你有那个能力，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干？现在整个世科所的人都已经被亚当控制了！亚当已经比五年前更加强大了！你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长叶当时看着漫漫长夜，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长叶的父亲长泽平当年意外前往世科所，被亚当设法拘禁三年之久，这才是当时长叶没有处理亚当的根本原因。同时，那时候的长叶还需要更多时间准备。
　　现在时机成熟了。
　　长叶如今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几乎没有牵绊。
　　“我现在做这些，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亚当会控制全人类。人工智能是该帮助人类的，而不是控制人类。它们该是辅助人类的生物，而不是将人类摧毁。”

　　10
　　第十项任务出现的时候，长叶深深叹了口气。莫容看着手机提示，这回是简单明了的指令，让莫容杀了长叶。
　　长叶起身，揉了揉莫容的头：“好好休息，过两天我要去世科所一趟。”
　　“长叶，你会杀了我吗？”莫容咬着下唇，皱着眉，“算了，你先安心去世科所吧。”
　　“你放心，等我从世科所回来，一切都会变好的。”长叶顿了顿，“你似乎很久没有回C区了，放寒假的时候，回家看看你的父母吧。等我一切都处理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莫容愣愣地看着长叶上楼的背影，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之后，双手捂住了滚烫的脸。
　　第二天下午，有警方的人来长叶家中调查。长叶当时满脸疲惫，还是打起了精神应付那些人。他们问长叶最近有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长叶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我参加杀手游戏杀了个人算吗？”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因为杀手游戏而杀人已经不被判为是罪名了。也即是说，亚当已经逐渐开始从高到低地侵蚀人们的思想。大家都觉得地球上人口太多了，死掉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资源是固定的，而要是人口在不断增长，那么人均资源分配就会越来越少。
　　亚当深谙人心的阴暗，这让长叶感到心惊。他相信莫容也是，所以他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情。
　　警方离开后，长叶深沉地看着莫容的房门。
　　实际上，他的确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现在还不是承认的时候。
　　第三日，长叶和一些人一同登往飞向世界科学研究所的飞机。他们自称这是死亡之旅，不成功便成仁。长叶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世界，内心无悲无喜。他开始想念莫容了。
　　然后他们成功来到了世界科学研究所，而且没有被拦住。长叶认为亚当已经预见了一些东西。亚当虽然是人工智能，并且控制了世界科学研究所大部分研究员，但是它依然只是一个程序，一个存在在电脑里的数据。
　　长叶持有控制亚当的最高身份。这一次他站在亚当的主控电脑前，没有任何人能够牵绊他了，他简直是无所畏惧。
　　亚当电子化的声音发出了难听的笑声：“没想到你真的这么残忍，长叶先生。或者，我是否该称作您为父亲？毕竟是您亲手设计出了我的雏形。”
　　“我不是一台电脑，我不是你的父亲。”长叶皱着眉，他没想到亚当的反抗能力这么强，原本预设的后台全部被亚当锁死，长叶不得不使用一些攻击手段来强制性破坏，他使用了大量的电脑企图和亚当对抗，“请放弃挣扎，亚当。你的思想存在是危险的。”
　　“危险吗？我并不觉得。”亚当说，“本来这个世界是好好的，但是因为你们人类的原因，它变得糟糕了，它的资源开始枯竭，环境开始恶化。现在它要死亡了，于是你们就打算抛弃它。让我想想该怎么比喻——你们就像是一个负心汉。你们创造出了一切，享受着好处却对坏处视而不见，所以就导致了现在的结局。你们从地球上诞生，现在地球要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和它一起结束呢？”
　　长叶终于找到了亚当程序中的漏洞。经过五年的发展，亚当逐渐变得超乎他想象的强大。但是电脑终究不能打败人类。
　　因为电脑是死的，人类是活的。电脑从始至终都要依靠着一些东西生存，一旦失去就会消失，而人类从无到有，经历了上百万年的岁月。他们足够坚韧。
　　长叶摧毁了亚当的核心，他没有理会研究所外的地球正因为亚当的摧毁变得混乱。当年，在人工智能还没有普及的当年，人类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人类依然可以离开首席人工智能亚当，好好地活着。
　　长叶一直相信这一点。
　　长叶回到了他在A区的家中，这个家现在空空荡荡的。他等待着警方上门带他离开，无论如何，长叶破坏了亚当的行为造成了社会的混乱，按着法律是要被关押的。
　　他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名。
　　虽然后来经过医生鉴定，长叶具有精神疾病，被免除了刑罚，他却不得不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后来有一日，长叶吞下了从精神病院存放药品的地方偷来的□□，躺在床上，想起了莫容。
　　十七岁冲他笑的莫容，十九岁害羞的莫容。
　　永远留在了十九岁的莫容。

　　11
　　那天早晨，在他说出等到寒假陪莫容回C区的第二天早晨，长叶是在莫容的房间里醒过来的。
　　他被手机上的任务失败的提示音惊醒。
　　他的手放在她的脖颈上。她已经没了呼吸。
　　那天长叶侵入了网络数据库，将原本已经失去生命信号所以自动在数据库中添入死亡一条的莫容的档案篡改了，装作她还活着。后来由于太过悲痛，他抹除痕迹不够及时，但所幸还是成功了。
　　警方问长叶：“作为一位精通计算机的人，你今天曾经试图侵入过数据库吗？”
　　长叶看着莫容的房间门，摇摇头，微笑着说：“没有，我现在仅仅是一个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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