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过仪门恶人施暴
　　行善举公子结仇

　　顾清妍和林逸恒跨过仪门一看，后面也是个宽敞的四合院，两边是教舍，正北那间是先生每日讲学的地方，上书明伦堂三个大字。顾清妍估计，这“明伦”二字，大约是由《孟子》中“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而来。
　　顾清妍没瞧见半个人影，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她和林逸恒四处寻找，忽然间明伦堂后面一棵高大的槐树背面又传来了几声得意的笑声。

　　两人悄悄凑上前去，发现那树下四五个少年围住了一个人，正把他摁住墙边，轮番上前拳打脚踢。林逸恒不禁气得发抖，忿然道：“这几人好歹也读了十几年圣贤书，怎能做出如此事来？！”
　　顾清妍也十分吃惊，后来一想，这个时候还没上早课，先生和其他府学生都在后面用早膳呢，这个平日里读书的地方反而是最没有人来的。林逸恒刚想上前，却被顾清妍一把拉住，道：“林兄先不要莽撞行事，你我今天刚到此处，还是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上前劝阻吧。”

　　林逸恒觉得顾清妍说得有理，正在这时，其中一个高大的少年直起身子，指着那已经被打得缩在地上的学生，恶狠狠地道：“程渝，你不要觉得自己道试考了个案首，你就能飞黄腾达，前途无量！我告诉你，那曾经考过案首，后来头发胡子白了都不中的老秀才，我见过好几个了！就你这样的学问，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府学里头，等年岁到了升一个贡，不要妄想明年能中举人！”
　　林逸恒实在瞧不过去，从树后头走出来，问那几人道：“诸位兄台，这位程兄如何招惹了你们，你们要这样打他？”

　　那高大的少年没料到这里还有旁人在，抬起头来一看林逸恒和顾清妍两个，有些意外。但见林逸恒打扮的潇洒俊逸，气质不凡，估计他是个官家子弟，于是便把方才凶恶的模样收敛了些，道：“哦，这乡下来的小子整日在先生面前说长道短，让我们几个新买的话本被先生收去了。他爹娘都是种地的，能有什么见识，我这是替他父母，好好教一教他咱们这府学里的规矩！”
　　林逸恒上前一步，道：“你这样说，我实在不敢苟同——孔圣人门下七十二贤人，有家财万贯的子贡，也有家世贫寒的颜回，可圣人对他们都一视同仁。先帝开科举，不论士农工商子弟，只要有心向学，皆可读书、做官。更何况农户就一定低你一等么？他父母不种地，你我平时吃的米面，又是哪里来的？！”

　　顾清妍见那打人的少年的言行举止，就知道他平时在这府学中横行已久，不知道背后是什么靠山。林逸恒这样说或许换了别人还能忍一忍，可这人定然会对他们发作。果然，林逸恒话音刚落，这人就冷冷笑了两声，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傻小子，模样打扮都像个戏子似的，是怎么混进这府学来的？我们赵家，和衢州府的忠禄侯卢家交情深厚，我姐姐就是那小侯爷的夫人，你这是长了几个胆子，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教训起我来？！”
　　说罢，他抬起手来，就把林逸恒往后一搡，林逸恒身上没有二两力气，险些被他掀翻在地。顾清妍连忙扶住了他，对那人道：“我二人今日刚入这府学报道，不认识赵兄，还望赵兄不要见怪。对了赵兄，不知道府学里什么时辰上早课？是不是先生也快来了？”

　　一听见先生二字，那姓赵的少年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看上去，府学的先生对他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的。他回头对着趴在地上的程渝“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带着那几个助纣为虐的学生扬长而去。
　　他离去的时候，他身边那几人有的饶有兴趣的回过头，打量着仪表出众的林逸恒和他身边的顾清妍。顾清妍看上去有些苍白瘦弱，并没什么看头，但是林逸恒实在是赏心悦目，其中有人用别有意味的在他身上打量了半天，方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林逸恒气呼呼的理了理衣冠，和顾清妍两人上前把地上的程渝扶了起来，问他道：“程兄，你没事吧？”

　　程渝在他们的帮助下靠着墙站直了身子，揉着被打痛的地方，苦笑道：“习惯了。因为先生有时夸奖我的文章做得不错，他们就整日瞧我不顺眼，这都不知道是第多少回了。”
　　顾清妍见他十分狼狈，心中替他难过，问他道：“难道府学里的教授都不管么？”
　　程渝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怎敢告诉教授，你没听见么，那教授拿去了他的话本，他都要赖在我的头上，我若敢跟教授多说一个字，他们还不得打死我？我家中还有父母弟妹，一家人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不是叫我到这里来惹是生非的。”

　　程渝起身站定，满怀感激的对顾清妍和林逸恒两人行了个礼，道：“在下姓程名渝，字洵直，是这杭州府内石塔县人士，请问二位长兄贵姓？”
　　顾清妍仔细打量了程渝几眼，见他个子颇高，脸颊削瘦，眼窝略略深陷，鼻梁高耸，只是面色有些发黄。她和林逸恒报上姓名，程渝便又重新拱手和他们叙了一番礼，对他们道：“二位新来乍到，若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我愿意效劳，只是林兄方才因为我而得罪了那赵兴，往后还要小心些才好。”

　　林逸恒毫不在意，道：“哼，不过是条走狗，怕他作甚么？洵直兄，这里几点上早课？我们是不是要先去见见府学的教授……”
　　趁着林逸恒拉住程渝问东问西的功夫，顾清妍四处打量这间院子，见左右斋房各有两间，里面桌椅整齐，干干净净，东西各有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后院。可见这府学是官府花了不少银子和心思建造的，只可惜这几个生员品行有亏，把个好好的求学之地搞得乌烟瘴气。
　　正在这时，前面又传来一阵哄闹，赵兴扯着嗓门在哪里喊道：“李训导，那个小子不知道是何时闯进了咱们府学，一来就毫无规矩，招摇过市的在明伦堂前面瞎转，我上前问他几句，他却口出狂言，辱骂我们几个，您是不是应该盘查盘查，问问那门子是怎么把他放进来的？！”

　　顾清妍见林逸恒气愤的要上前争辩，怕他出言冲撞了府学里的训导，便将他们都拦在后面，自己上前深深作了一揖，道：“教官莫怪，我和林兄二人都是今日刚到府学的生员。身份凭证具在此处，还望教官过目。”
　　顾清妍的舅舅徐廉就管理着衢州府学，因此她对府学里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杭州和衢州府学一样，都是一名教授三名训导，但因杭州府是浙江布政司所在地，也就是一省省会，招揽的是各府、各州的俊秀人才，所以这杭州府学的生员数目应该远远大于衢州府学，看这斋房的规模至少也能容纳七八十人。

　　顾清妍眼前这是一位训导，虽是副职，但却直接管理着府学里许多事务，学生和他打交道，怕是比和教授打交道还要多些。顾清妍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着这位李训导查看他两人的文书。
　　李训导略略一翻，发觉他二人都来头不小，顾清妍虽然衣着朴素，可那一叠纸却显示他是顾家保举来的，又姓顾，想来是个乡下的亲戚，顾家倒也真肯花钱，不仅捐了监生，还特地出钱让他单住。李训导见顾清妍彬彬有礼，态度谦逊，不仅对她好感顿生，连带着也不想追究林逸恒的事了，招招手道：“你们跟我来罢。”

　　两人带着自己的小厮书童随李训导一起进了后院，程渝则快步走进了明伦堂，和那些早到的学生一起诵读经书去了。剩下赵兴几人阴沉着脸盯着林逸恒和顾清妍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带着几分玩味，开口道：“赵兄，姓林的小子不就是那不识抬举的林郢的独生子么？他爹在衢州府为了博取虚名，整日里变着法的和侯爷大人做对，咱们几个是不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老子知道，侯爷大人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又有一人笑道：“李兄要怎么教训他？我听说这杭州城内西街里，只要是稍稍有几分颜色的小官儿，没有不被你缠上手的。我看你方才看的眼都直了，莫不是想把他拐回家里教训？”

　　剩下几人跟着发出阵阵阴笑，那姓李的抿唇一笑，道：“这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你们看他虽然样貌风流，估计并不曾经过风月，到我往后慢慢试探他。”
　　那姓李的身边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乍一看颇为英挺潇洒，眉眼间却带着些阴沉沉的煞气，他将手中一把白竹洒金扇“啪”的一收，道：“你们懂些什么？姓林的这人不过是皮相美些，长得白净些罢了。与他同来的那个，骨肉丰匀，目盛秋水，鼻倚琼瑶，那方才是个上等货色。”

　　那帮人听罢，纷纷笑道：“我们不懂的这其中的趣味，余兄是京城里见过大世面的人，回头还要指点指点我们这班凡夫俗子。”
　　姓余的学子低头对他们耳语几句，说的那些人又发出了接二连三的怪笑，一个个东倒西歪，斯文扫地。此时，顾清妍和林逸恒已经走得远了，这些淫言秽语并没有传入他们的耳朵。但是，顾清妍方才不经意间回头一瞥，那几个人的目光令她觉得如芒在背，往后，正如程渝所言，她和林逸恒可要多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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