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如故

　　《假装失忆，记忆犹新》

　　两人一时无言，乔然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不敢看程故扬，更不敢往客厅走，要是顶着这么一张写满故事的红脸见长辈们，怕是真不好解释。可两人继续这么呆在密闭的卧室里，乔然只觉得胸口胀胀的，根本喘不上气。

　　时间被掰成漫长的停顿，乔然不知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程故扬率先开了房门，去客厅找矿泉水喝。

　　程妈妈自然没放过儿子猛灌凉水的动作和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脸上的笑意比杠上开花还得意。只听她狡黠地对儿子说：“阿扬！脸这么红啊？”

　　“……喝多了。”

　　“酒量这么差？想当年你爸扮猪吃老虎，才喝了二两白酒就非说喝多了，非要我照顾他，后来酒后真言也吐了，流氓也耍了，这才娶到你娘这么貌美如花的媳妇……那会儿我年轻啊，就被你爸骗得团团转，结了婚才发现他千杯不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爸爸笑得放肆，满脸得意，全然不掩饰自己装醉的事实，得了便宜还卖乖：“阿扬，我跟你说啊，这男人还是要练练酒量的，在外应酬全桌都趴下了，你也得站着。不过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死要面子干什么？该耍赖的就该耍赖，该耍流氓的就该……”

　　“对孩子瞎说些什么呢？你以为你家阿扬跟你似的啊？”苏家爸爸装作听不下去，笑意盈盈地插嘴道：“也就你能干出这种赖皮事儿！”

　　“少来少来！老苏，你别当我不知道，当年你追嫂子的时候不也是喝酒壮的胆！那一打啤酒不是我陪你干了的么？……哎哟，自摸自摸！”

　　程故扬听着长辈没脸没皮的笑闹，微微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不再搭理麻将桌上的笑闹，大步流星就往屋里走。

　　乔然还靠着墙，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脸上的红潮稍退，双颊微粉，甚是好看。

　　程故扬扫了她一眼，也没关门，自然地往自己床上一摊：“喝多了头晕，我睡会儿。”

　　乔然闻言，顺着话应道：“那行，我去客厅看会儿电视。你睡吧！” 边说着就往外走，顺手带上门。

　　在关门的一刹那，乔然见程故扬一手托着头侧躺在床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剑眉一挑，目光流转，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轻佻：“苏乔然，你要是不自在，照样还回来就是。”

　　乔然猛地将门一关，摇了摇头，低叹口气，果然是喝多了啊……

　　总觉得程故扬这次回来变了不少，具体怎么变的她还想不太明白。他仍是那个气质清冷的少年，只是似乎较高中时期少了点青涩，似乎多了些痞气，偶尔散发出来的气氛，不再如孩童时期，倒是多了些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

　　苏乔然到底还是参演了郭晓洋的毕业作品。

　　离上传作业没几个月了，一时半会儿郭晓洋也没法找到合适的人选，乔然看他忙得焦头烂额，也不敢直说拒绝出演，只旁敲侧击地提起下学期自己有份不得不参加的实习。

　　郭晓洋是个实诚人，一听乔然这话，一拍大腿就说寒假就开拍，先拍她那一段，保证不耽误她实习，还马不停蹄地就把剧本发给了乔然。乔然读了剧本，进退为难，思来想去还是和程故扬发了个微信提了这事。

　　「苏乔然」：电影的事情可能推不掉。

　　「程故扬」：……

　　「苏乔然」：但是与喝醉酒死缠烂打的男人争执，确实存在第三种可能。

　　乔然发完这句忽觉失言。自那夜醉酒事故之后，程故扬一副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了样子，乔然自然也配合着，绝口不提此事，权当没有发生过。如今自己这条微信发出去，可真真是落实了“记忆犹新”的态度。

　　这边乔然还来不及撤回消息，程故扬先来了消息——

　　「程故扬」：第一、第二种是什么？

　　乔然一看，程故扬这分明是“假装失忆”嘛，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过乔然经过这两年厚脸皮室友的特级锻炼，也不再是从前任由别人牵着走的小姑娘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面对面，她还是挺会应对的。

　　「苏乔然」：一，喝水；二，装睡。

　　隔了几分钟，程故扬才发来回复：剧本发来看看。

　　乔然把郭晓洋早上刚发给她的新鲜剧本转发给了程故扬。乔然要出演的角色就是她本人，冰山女神一枚，男主角多年可望却不可求，几度接近，却屡屡碰壁，终在一次酩酊大醉后向女神告白，被拒绝后的男主心灰意冷，后遇到一个心怀不轨的性感女郎和一个对男孩低三下四的柔弱女孩，兜兜转转才发现一直在身边默默守护的女主角。这剧本虽然听上去老套，仔细读来却是颇是有趣，里面的台词很有深度，把男孩在感情方面的心路历程刻画的入木三分，生生把一个有些纸醉金迷的故事讲成了文艺片。

　　乔然答应郭晓洋出演，一则是人情债，二则也是被剧本吸引。她要扮演的冰山美人戏份不多，表演上只需要从头面瘫到尾，很适合面瘫了二十年的她。

　　程故扬草草读完剧本，那个与喝醉酒死缠烂打的男人争执第三种可能，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有戏剧张力。只是女神冷面拒绝，把门一关，男主角失魂落魄痛苦的戏码。醉酒也只是作为性感女郎支线的铺垫，和乔然的角色没有太大关联。

　　几分钟后，乔然的微信来了新消息。

　　「程故扬」：最快什么时候拍完？

　　「苏乔然」：开学第一周就能拍完了，我没几个镜头。

　　「程故扬」：嗯。最近设计公司在装修，开学那会儿还腾不出地方，你先安心拍完。

　　程故扬答应了，她才总算舒了口气，好一阵才觉出不对劲来。这对话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在跟程故扬报备，就等着他点头同意。这微信上的对话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心态也如此小媳妇似的？若他程故扬不同意，她竟觉得内心燃起了负罪感？

　　「程故扬」：什么时候开拍？

　　「苏乔然」：初十，十七开学，提前一周过去拍。

　　「程故扬」：嗯。

　　「程故扬」：我明天就去北京，项目催的急。

　　「苏乔然」：好的。北京见。

　　「程故扬」：现在见。

　　「苏乔然」：？

　　「程故扬」：我在你家楼下。

　　乔然望窗外一张望，果然看到程故扬修长的身影，正靠着楼道口的树干，一只手里攥着两个礼品袋，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

　　「苏乔然」：啊？不上来？

　　「程故扬」：你下来。

　　乔然披上外套，围巾手套一律没拿，套上鞋就匆匆往楼下跑。程故扬听着楼上“咚咚咚”跑下来的脚步声，抬起头，迎向乔然。

　　“什么事？”

　　程故扬把手里的东西往乔然怀里一推：“这些是给你爸妈买的。围巾是给阿姨的，一瓶药膏是给叔叔的，他不是阴雨天关节疼么，香港老字号可以试试看。还有一些就是香港那儿的特产，保质期不长，尽快吃。”

　　乔然没想到他让她下楼竟是要送他爸妈礼物，不由疑惑：“你干什么不自己拿给他们啊？我爸妈就在客厅里坐着呢。”

　　程故扬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他怎会不知苏家父母放假在家，只是若他上去，放下东西便没什么借口逗留了。

　　程故扬不留痕迹地轻叹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个东西是给你的。”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往乔然眼前一放，眼神直直望进乔然的眸子。本是没什么特别的动作，没什么特别的盒子，乔然和程故扬却都有些紧张。

　　乔然接过盒子：“是什么？”

　　“你回去自己打开看吧。”

　　“……嗯。谢谢。”

　　程故扬瞥见乔然没戴围巾的脖子上有一个浅浅的咬痕，眼神一闪：“冬天了，没蚊子了。”

　　“啊？”乔然一脸莫名其妙。

　　程故扬略一低头，不再看她：“这两天冷，记得戴围巾。”

　　同程故扬告别后，乔然回到家，第一时间拆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银色的锁骨链，坠子状似一颗滑过流星，很是精致。材质乔然不是太懂，只是看它小巧，估摸着不会太昂贵。乔然喜欢得紧，立刻戴在脖子上欣赏了番，就藏进衣领中。

　　＊＊＊

　　乔然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做顺水人情地拍了几个镜头，竟自己主动解答了论坛上关于她的人肉帖子。

　　本来导演系毕业作品是不需要向所有人公开的，几个导演系的导师看完点评下，和拍摄者聊聊创作心得，给个分数就算完了。N大导演系虽比不上传媒类大学的导演系，但学生文化水平摆在那里，拍出来的片子技巧性和角色的演绎或许比不上传媒大学的科班导演，但艺术性和内涵上是绝对不输的。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导演系毕业生主动把自己的毕业作品上传到网络上，渐渐成了N大每年春天的热门话题。何况，导演系的学生请到的几乎都是全校最出众的俊男靓女，更是在这个学术氛围浓重的高校里夺人眼球，话题度居高不下。每年，大家讨论的不止是作品本身，也是那些平日里隐匿在各个专业里的美丽面孔。

　　按道理，这些讨论一般都是等毕业作品评选完后的四月份才开始的，可偏偏乔然所在的剧组男主角是个长相平凡、气质平凡、思想觉悟也很平凡的普通大学生。他在开拍第一天就频繁在论坛和个人朋友圈里剧透照片和剧情，令导演郭晓洋无比绝望。

　　在这些剧透照中，除了性感热辣的女二号，最多的就是被剧组彻头彻尾打造成“冰山女神”的路人女配苏乔然。在论坛上引发最高讨论度的，就是一张乔然清晰无比的剧照。照片中她一袭女神标配白色长裙，长发及腰，妆容清雅精致，看上去脂粉未施，实际上却是造型组花了一个小时才打造出来的清新裸妆。最迷人的是她在城市繁华灯火下冷淡的神态，和立体的五官毫无违和感，丝毫没有摆拍和演戏的痕迹。

　　只有乔然自己知道，她确实没有在摆拍或演戏。为了诠释这个冰山角色，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在镜头前发发呆，因为她清楚，毫无演技可言的她，放空发呆的时候面瘫得最自然。

　　这张照片在论坛上引发的讨论度影响不容小觑，帖子下回复的大多都是流口水的表情，有人评价说像汤唯，有人说像孙艺珍，有人说是N大广末凉子……一夜之间，苏乔然所学的专业、所住的寝室楼、身高体重、甚至学科成绩都一一被扒。

　　苏乔然根本不逛论坛，倩倩和她说起此事时，她也没当回事。就是最近上大课的时候发现自己专业的男生好像多了些，且都坐得不远，仿佛回到了高中理科班的生活。

　　程故扬就不一样了。

　　这天男寝熄灯后，浩子八卦地提起：“诶诶诶，兄弟们，最近咱校多了个气质美人都知道吧？照片都看了没？”

　　海哥回道：“那自然是看了。我觉得有点眼熟啊……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浩子瞥了眼还在用iPad看文档的程老大，刻意放大了音量：“呵……那天在故宫成功要走了我们程老大的微信那位，能不眼熟么？想不到我们坐怀不乱的程老大给微信也是看脸的。”

　　“我说呢，竟是她？怪不得怪不得……”

　　程故扬闻言终于抬头，问道：“什么照片？发来看看。”

　　浩子嘿嘿笑了声，把最热门的那张照片用微信发给了程故扬，一边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据说还没男朋友啊……听说金融系的男生都蠢蠢欲动！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程故扬打开微信看了眼照片，长按屏幕随即保存了图片。

　　IPad的屏幕已经暗了。

　　黑暗中，传来程故扬低沉又坚决的声音：“……谁说她没男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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