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启示录

　　“他们是传染病，而我们是良药。”

　　……

　　露西一直以为所谓的卡玛泰姬会是一个非常神秘而恢弘的秘境，至少也应该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堡或金碧辉煌的寺庙。以至于当她和斯特兰奇看见那扇朴素陈旧的木门时，还以为莫度是与他们开玩笑。

　　“卡玛泰姬？”博士指着那扇门，一脸“你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捉弄我”的质疑，他指了指对面的一间礼品店，“我认为那个地方更像……卡玛泰姬。”

　　莫度好脾气地笑了笑，随即无情地肯定了他的质问，为他们打开那扇门。在露西和博士刚准备进去的时候，他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低声嘱咐了一句，“在进去之前，我能给你们一个建议吗？”

　　“——忘掉你自以为知道的东西。”

　　博士挑了挑眉，嘴中应下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难道这里还藏着可以令人的三观和知识瞬间颠覆的秘密？实在是太神棍了，而斯特兰奇恰巧对这些玄而又玄的理论一概不信。

　　他暗地里撇了撇嘴，露西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莫度眼中的深意，她扯了扯博士的袖角，对他极轻地摇了摇头。

　　好吧……斯特兰奇收回脸上隐约流露出的质疑。他和露西跟随莫度的脚步踏进了门，原本以为那扇破木门后也会是一副陈旧原始的摆设，但没想到眼前的一切却再次打破了他们的预期——

　　这里别有洞天。看上去像是一个颇有年代感的静思之地，香炉里冒出袅袅轻烟，柔和的光从巨大的镂空窗里洒落，照得屋子里烟雾的颗粒都纤毫毕现。这里布局深旷而幽远，宛如古代圣人的修炼之所，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低而悠长的念诵声。整个屋子都透出一种古铜色的神秘光辉，厚重，幽静，令人在踏入第一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心绪陡然一清。

　　“这是我师傅古一的圣殿。”莫度低沉的嗓音缓缓回荡在长廊里。

　　The Ancient One ？这听上去可不像一个人名。博士很想问这到底是不是真名，但一回想起那句“忘掉你自以为知道的东西”，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露西扶着还有些行动不便的博士走进了一个空旷的居室，左边悠然落座着一位看上去像是中国古代道士的长者，但戴着眼镜，气息悠长平缓，气度闲适宁然，看上去很像是莫度的师傅古一。

　　——后来他们才知道，永远不能以眼里的表象来判断世人本质。古一法师并非是“他”，而是“她”。

　　露西正要陪伴博士前去面见古一法师，却不妨莫度伸出手拦住了她。

　　“接下来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莫度眼神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们能做的，也只能到这儿了。”

　　露西微微抿唇，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手，对博士点点头，跟随着莫度的脚步朝另一间房走去。

　　斯特兰奇注视着她走远，直到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朝面前的“古一”迎了上去。

　　……

　　莫度并没有将露西赶走，而是把她带到了一个由泥土，木头和砖石砌成的小屋子里，里面摆放着很简陋的家具，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留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但几乎所有的光线都来自里面唯一的一扇窗。他递给露西一张纸条，轻声开口，“这是你的房间，稍后我会让人送来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毕竟是一个年轻姑娘，既然来了卡玛泰姬，不论她是否能留下，至少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做打算。

　　露西领了他的好意，低头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单词，“shamballa”。

　　这是？露西朝莫度投去疑惑的眼神：难不成就和古一一样，是她的代号？

　　“这里的wifi密码。”莫度一本正经地回答，吐槽道，“我们又不是原始人。”

　　“……”

　　露西沉默了片刻。在莫度点了点头，关上门想要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

　　“只有英文字母的密码很容易被破解，”她说，眼神很认真，“建议使用字母加数字加字符的组合，以及至少三个月修改一次——还是说你们从来没感觉到，一到晚上的黄金时间，网速就变得格外感人了吗？”

　　莫度，“……”

　　他露出很耐人寻味的怪异表情，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过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原来每次到点刷微博都刷不出来图片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莫度在心里感叹人老了人老了，面上却很镇定地点了点头，“我会转告这里的程序员的，谢谢建议，露西小姐。”

　　然后转身，关门，一气呵成，马不停蹄地朝程序员所在的方向赶去。

　　……

　　露西在房间里静坐了一会儿，感慨这里环境清幽，适合散心和思考。很快就有人把木桶，热水，肥皂，毛巾以及干净的衣服送了过来。当她泡进热水里的第一刻，她终于忍不住长长舒出一口气，每一块骨头都得到了滋润，每一寸肌肤都缓缓舒展，而且水里似乎是加进了一些放松身体的草药，闻上去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露西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洗干净，她尤其照顾到了自己的那头金色长发——她很多次都瞥见斯特兰奇用异样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头顶，露出一副隐忍的生无可恋的样子。他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洁癖分子，在审美上足够苛刻，身边的朋友也大多非富即贵，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见过超过三天不洗澡的“病毒体”——露西待在他周围这么久都没被赶走，对他而言简直就算得上是奇迹。

　　她小心翼翼地拧干发丝上的水，穿上那身朴素却舒适的棉麻长裙和布靴。送水的人还很贴心地留下了一面雕花镜，露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桌前，拿起镜子，朝镜子里面的人望去——

　　……

　　在这一天，史蒂芬·斯特兰奇，曾经目中无人骄傲自大的天才博士，自此之后他固执的世界观受到了毁天灭地的冲击。

　　他在那位古一法师的引导下，亲眼见证了这宇宙间奇妙维度的存在。那如万花筒般绚烂而神秘的魔法世界，将他从狭窄的洞中扯了出来，让新的洞从此大得无法想象。直到结束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维度观光之旅，他的脑海中仍然不停回放着古一法师的那句话——

　　“你自以为安晓世事运行，你还以为物质宇宙就是一切。什么是真，在你认知的背后，还藏着怎样的秘密，在现实的源头，精神会与物质相连。思想雕琢现实。这个宇宙只是无限宇宙中的一个，世界无限——在这多元宇宙中，你是谁，斯特兰奇先生？”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观接连爆炸，崩塌。他再也无法用高高在上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他曾经愤而不公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之后，还有更多其他不为人知的维度无声存在着，有安静的，有喧嚣的，有和平而充满善意的，有阴森而蠢蠢欲动的，甚至漆黑充斥着巨大恶意的……这一切的事物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曾经的所学是多么有限，他如今的骄傲是多么愚蠢，而肉-体神经之外，存在着更多更多亟待发掘的神秘力量，而他渴望着学习它，掌握它，这种热切甚至超过了恢复双手的初衷！

　　然而没等他进一步体会到魔法的美妙，他就被古一法师无情地拒绝收他为徒的请求，并且丢出了圣殿。

　　他狼狈不堪地倒在泥泞的街道上，很久很久都爬不起来。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遭受的冲击让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几乎于一瞬间坠入泥底。他觉得他身上充满了失败者的颓丧气息，他甚至不敢再去面对露西——他让她失望了，他找到了卡玛泰姬，却被拒绝了，她一定会觉得他很没用，对，他的确就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混蛋——

　　史蒂芬·斯特兰奇缓缓撑了起来，他心里挫败无比，没有勇气抬头去面对街上众人异样的目光。可再一想到露西还留在那里，他还没有实现对她许下的承诺，给她最好的生活——这个念头只要一被想起，热意就席卷了他的头脑。斯特兰奇忍着浑身疼痛爬起来，坐在卡玛泰姬门口，一遍一遍敲击着那扇沉重的木门，大喊道，“不，不不不——开门——快开门！——拜托了，开开门——她在里面——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了……求你了……我的一切都在里面……我只剩下她了……”

　　无人应答。不论他怎样声嘶力竭地怒喊，绝望地哀求，直至低微机械的一遍遍重复，这扇门都未曾再打开。他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晴天等到了倾盆大雨，而门后依旧安静如死。

　　雨水溅入泥土，溅湿他单薄的衣服，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里。史蒂芬·斯特兰奇孤独地坐在门槛上，手掌一次又一次地轻敲着木门，嘴唇冷得发青，他一直在喃喃低语，可惜无人听清。

　　“求你了……我什么都没了……”

　　“教我吧，我发誓我会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的……”

　　“至少，把她还给我……露西……露西……”

　　疼痛，寒冷和绝望让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身上阵阵发冷，整个人瑟缩成一团，雨水沿着他的额角，鼻梁和下颔滴落。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作为一个医生，他一向能把自己的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无时无刻都精力充沛。可笑的是如今身上的疼痛却远远不及内心的颓丧，他所有的尊严几乎都要低到泥土里去，被雨水浸湿，被车轮碾踏，却无人在意。

　　斯特兰奇无力地缓缓垂下手，雨水像眼泪从眼角滑落。

　　而在他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希望的时刻，他似乎是听见了声音，脚步声，轻而平缓，被淹没在雨幕里。他以为这是病痛所产生的错觉，并不想理会幻听，直到那声音逐渐靠近自己，然后站定，过了一会儿他才迟钝地发现……雨停了？不，只是雨不再降临他的头顶，因为有人在他的上方撑起了一把伞——

　　史蒂芬斯特兰奇缓缓抬起头，那一瞬间，他以为在做梦，一个无比迷离而令人难忘的美梦——

　　一双通透幽净的蓝眼睛，蓝得如同晴空下倒映着沙滩的浅海。这是斯特兰奇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就是仍然带着水汽，湿漉漉的金色长发，一缕贴在耳边，顺着右肩披散而下，露出细而笔直的半截锁骨，他甚至能看清有一滴从发丝里渗出来的水沿着细腻的肌肤纹理缓缓蜿蜒而下，没入下方幽邃柔和的阴影里。接着是线条柔和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泛着淡白的肉色，唇线天生上扬似在微笑。

　　她穿着一身灰褐色的麻质长裙，长及脚踝，细骨伶仃，瘦削单薄的身躯被掩藏在宽大的裙子下。她举着一把旧伞，站在他身旁，微微低头，垂眼凝视着他。她的目光深而幽静，宛如暗河。

　　那一瞬间，似乎天地都变得安静了，他听不见雨声，听不见行人的脚步，听不见胸腔里起伏的沉重呼吸。他一切都听不见，看不见，灰色的墙，泥泞的街，淅淅沥沥滴落的雨幕，在瞬息间都为之褪色，模糊，而唯一清晰的只有眼前这似曾相识，干净而苍白的脸，平静而幽蓝的眼。她举着伞，就像是隔绝出了一方净土，让他的世界从此万籁俱寂。

　　那一刻，斯特兰奇脑子里别无他想，只有一首曾读过的诗如灵光一闪，浮现眼前——

　　“无人将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永恒之日，
　　永恒之月”

　　“以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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