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启示录

　　史蒂芬·斯特兰奇有点头疼。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先是在赶往聚会的路上遭遇车祸，毁掉了他那双神作般的完美双手，从此他不得不告别挚爱的手术台。在忍受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神经手术后他的手仍然无法恢复如昔，颤抖，无力，连玻璃杯都拿不稳，更别提做手术。他为此散尽钱财，变得刺猬般尖锐而孤僻，所有的朋友都被他逼走，而他也离开了繁华的纽约市，在打听到尼泊尔一个叫“卡玛泰姬”的地方也许能让他的伤势康复后，他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里，带着他最后一身尚且能够入眼的衣饰，做孤注一掷的豪赌。

　　来到这里已经两天了，他几乎问遍当地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关于“卡玛泰姬”的消息。他没有多余的钱住上舒适的旅馆，他全身的家当也堪堪只够过完这个月。斯特兰奇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走入绝路了，而事实上比这更惨的是，他好像被一个流浪者跟踪了。

　　斯特兰奇是个对他人目光非常敏感的人，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对方对他的观感，只不过对于讨厌他的那些家伙他不在乎，因为他曾经所能达到的高度他们一辈子也赶不上，而那些为他着迷的崇拜者他也并不会报以同等的善意——“他是个混蛋”，斯特兰奇听过无数人背地里这么咬牙切齿地谈起他，可他并不在乎，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混蛋”这个字眼前面还得加上几个光鲜亮丽的形容词，比如“才华横溢”，比如“很有钱”。

　　最初史蒂芬斯特兰奇以为跟踪自己的是小偷，虽然对方看上去并不怎么熟练，轻易被他发现了意图。直到他聪明地拐入一个阴暗的小巷，暗中观察跟踪者的身份时，他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居然又是那个瘦弱而邋遢的流浪-女孩，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把他跟丢了，一时间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中，那种怅然若失孤独无助的眼神，就好像是迷失了整个世界。

　　见鬼——斯特兰奇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将这种奇怪的形容驱逐出去。他猫在阴影里偷偷摸摸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继而发现在跟丢他之后她似乎是真的失去了方向，很久都不曾再动过一步，只是低着头，瞧上去可怜极了。

　　难道她真的认识他？可他发誓他从未见过这个奇奇怪怪的女孩，他记忆力很好，即便是路边偶尔瞥过一眼的行人也会在他的脑子里留下影像，更何况她还有一双浅浅淡淡却蕴有光晕，令人印象深刻的蓝眼睛。难道她其实是为他着迷入骨不惜离家远走，千里追他追到加德满都却不幸在半路上被人欺骗或抢劫的……真爱粉吗？

　　见鬼——斯特兰奇暗自诅咒。他可不是什么有同情心和责任感的家伙，如果对方是一个成年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拍拍屁股转身溜走，一点都不会为此感到歉疚。但不幸的是即便她的脸脏兮兮的瞧不出完整面貌，她也绝对不会超过十六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女孩儿——

　　斯特兰奇一脸挣扎地躲在巷子里，而当他看到露西越来越低的头和隐约颤抖的肩膀时，他心里陡然咯噔一下：糟了，难道还真哭了？这算什么破事？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得多费心思去管这个根本谈不上认识的陌生人？

　　可是他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去世的妹妹，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天使，经常对他露出那种依赖而又信任的目光。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救不了她，而她猝不及防的死令他遭受重创，曾为此迷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再不相信医生救人为天职，变得封闭自我自私自利。可很多难以入眠的夜晚他都会回想起她，那个世界上最甜美可爱的妹妹，有她在，他一定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糟糕透顶。

　　他可真是会为自己找麻烦——斯特兰奇在心里如此吐糟自己，却还是迈开脚步，朝那个孤独无助的身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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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一让，你挡到我的路了。”

　　不太友善的声音，“还有，想哭就换个城市哭去，否则这里的信徒会以为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毫不礼貌地蹲在佛像前痛哭流涕——”

　　露西有点冷，忍不住低头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感冒的征兆，心里正担心着这件事，突如其来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诧异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头顶那张才见过不久的脸，布满了嫌弃。

　　然而当对方看清楚她根本就不是在哭的时候，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目光变得更不善了。他刚想挽救一下自己勉强算错付的好心，不妨这个原本还抬头看着她的女孩忽然站了起来，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史蒂芬——史蒂芬·斯特兰奇——”

　　他挑高眉，“我更愿意你称呼我‘博士’——你果然认识我！你想干什么？跟踪我？还装可怜？你该不会是后悔到这儿来了，想让我帮忙把你送回去吧？想都别想——”

　　露西：……这个人都脑补了些什么？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露西趁他滔滔不绝的间隙，立刻伸手拽住了他的大衣衣角，斯特兰奇话语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地想要把衣服拽回来，但立刻记起对方堪称恐怖的怪力，担心最后一件名牌大衣就这么报废了，不得不悻悻松开自己的手，眉头打结，语气充满了不友好，“松手——你究竟多久没洗手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被我拒绝过手术的病患派来恶心我的——你快放手！——”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露西一如既往选择性地忽视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表情很认真地开口，“你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斯特兰奇……博士，不然我不会松手的。”

　　前外科医生，“……”他真是脑子也进水了才会找上这个麻烦！

　　鉴于最后一句话实在太具有威胁力，史蒂芬·斯特兰奇不得不屈服于她那双布满不明黑色污渍的手指下，他嗤笑一声，对露西举起自己的十指，满脸都是近乎嘲讽的无谓和冷漠，“看见了？如果能换回我的手，就要让我再老上十年我也愿意——”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自嘲般地摇了摇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

　　露西惊讶地看着他的双手，姿势僵硬，伤痕累累，部分骨关节似乎做了过多矫正的手术已然微微扭曲变形，即便他双手空空，也仍然抑制不住颤抖。这双曾经完美无缺的双手就如同被卡车碾过一般支离破碎，再不复曾经的沉稳，精确，有力。

　　“车祸，现在你听清楚了吗？”斯特兰奇见她露出惊骇的目光，他面无表情，“我相信你能从很多人那里听说这件事，怎么，你看上去似乎很关注我，居然连这件‘久远’的新闻都不知道？”

　　他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可露西不在意这个，她的脾气早已被一个人锻炼得刀枪不入，所以对于斯特兰奇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丰富——

　　“哦。”

　　斯特兰奇：“……”没了？感想呢？鸡汤呢？真爱粉的安慰和痛哭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哦”？！

　　斯特兰奇感觉自己瞬间又老了十岁，他再也不想看到这张布满细菌的脸，赶苍蝇似的疲惫地挥了挥手，“走，你快走，别再跟着我——”

　　“可是，”露西不松手，“在这里，我只认识你……”

　　斯特兰奇陡然回过头，目光凌厉如刀，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我看上去像你爸爸吗？还是你认为你认识我我就得对你负责？那全天下姓斯特兰奇的人可以从这排到长城！但很抱歉的是我对当便宜爸爸毫无兴趣，我在施舍方面也并无天赋，所以你可以放手了——你还不放手？——你快给我放手！——”

　　“我去过纽约，”露西忽然说，“我去过曼哈顿，我还去过费城……”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剔透美丽的蓝眼睛凝视他，“贝尔维尤凯悦酒店，就像现在一样，你觉得有人跟踪你，你说了一些话，我不记得了……你，你记得吗？”

　　博士冷笑一声，“连我经常入住的酒店都知道，看来你的调查做得很详细。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在我光临酒店的那几年，你最多不超过十岁，你别告诉我你从小看我的采访长大，这话蠢笨如你都不会信。”

　　露西，“……”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曾有过的联系，而她认为这绝非只是巧合才想跟着他，弄清楚一切事情的真相。她不是个擅长解释的人，而恰巧她遇见过的大部分人都点满了嘴炮技能。她很沮丧地垂下头，“如果我说我只是长得比较年轻你会信吗？”

　　斯特兰奇差点笑出声。

　　“好了，毫无营养的对话到此结束了。”斯特兰奇面无表情，“看样子你脑子出了点毛病，最好也只有脑子出了毛病。我建议你去找到一个叫‘卡玛泰姬’的地方治治，如果那鬼地方真的存在的话。”

　　露西总是很敏锐地能够抓到重点。

　　“卡玛泰姬？”她望着斯特兰奇，“这就是你来加德满都的理由？”

　　博士，“……”糟，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露西想了想，“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地方的话……我知道它在哪，只是我们都进不去。”

　　斯特兰奇顿时双眼放光，几乎忘记了她的邋遢模样，激动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微微颤抖，“你知道？！它在哪？！快带我去——我一定得去那儿——”

　　露西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她慢吞吞地开口，“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我们很熟吗？”

　　博士，“……”

　　眼见斯特兰奇一脸憋屈到不行的神态，露西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蠢笨如我，博士，你敢相信我的话吗？”

　　斯特兰奇，“……我道歉。”先忍忍达到目的再说，“只要你把我带过去……签名什么的都好商量。”

　　露西摇了摇头，一脸莫名，“可我不需要你的签名。”

　　斯特兰奇浑身一震，他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不由得后退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你不是我的——”

　　露西不知道他到底把她想成了什么身份，不过她不关心这个，她只是觉得既然他们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而他心心念念都想去那个神秘的居所，那就代表了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会出现这种巧合，而想要找寻真相，她就得暂且接受一切看似巧合的安排，顺着现有的线索走下去。

　　于是露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可以带你去，只有一个要求……”

　　斯特兰奇:“你为什么不要我的签名？那些技术和我差不太多的外科医生没我年轻也比不上我的气质，而那些油嘴滑舌逗女孩喜欢的只是夸夸其谈的无能草包——到底我哪里出现了失误居然会让你产生‘我的签名不值一提’这种可怕的错觉？”

　　露西，“……”

　　这一天，她终于久违地回想起被嘴炮支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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