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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妖城（十）
苏年听说城主送了玉面一根箫，名曰骨琉璃，箫音空灵，透若月光，比之水云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玉面想必是很喜欢的，也未再找过苏年的麻烦。
白羽提着一壶酒站在水月门口，身后跟着无念。
无念板着一张脸：“师父，弟子必须留在这里吗？”
白羽点头，叩响了水月的大门。
丹玉应声打开了大门：“你是？”
白羽将酒提至胸前：“苏姑娘在吗？我是在找她喝酒的，你告诉她就说倦归的老板娘来找她了。”
“倦归的老板娘？”丹玉很是惊喜，“你就是倦归的老板娘啊，生的还真是好看呢，你们进来吧。”
白羽颔首：“谬赞了。”
她走进院子，将丹玉打量一番，是个心底单纯的女妖，让她陪伴苏年很合适。
“姑娘，倦归的老板娘来找你了。”丹玉跑着进了房间。
苏年正在打坐，听到丹玉的喊声就赶紧出了房间。
“老板娘，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吧。”
无念哼了一声。
苏年看到他便想起自己被花斑豹子生扑那一次，是他救了她。
“上次在倦归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白羽道：“你不去我那里，自然只能我来找你了。”
三人坐定后，丹玉问道：“老板娘带了酒，还要茶吗？”
白羽微笑着看向丹玉：“还是麻烦你去取壶热茶吧。”
“不麻烦，不麻烦，倒是麻烦你们稍等了。”丹玉说罢便退去了。
苏年见白羽是有意避开丹玉，便道：“老板娘是有什么事吗？”
白羽递给苏年一杯酒：“城主不日便要闭关，但他担心你的安全，恰好我这徒弟修为尚可，这段时间他会住在水月保护你的安全。”
无念微一颔首算是回应，但面上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心甘情愿。
苏年也不愿麻烦不相干的人：“这几日红霜和玉面都没再找过我麻烦，我想他们不过新鲜几日就会将我忘了，无念也不用留在这里保护我的安全。”
白羽略略一想便道：“城主赠了红霜一柔情，送于玉面一骨琉璃，这只能填补他们一时的欲望，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你也万不可掉以轻心，多一层防范总是没错的。”她将一杯酒放到无念面前，“无念，你说是吗？”
“是。”无念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苏年看了无念一眼，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让小七这么护着我，但我想或许因为他是我师父吧，像他说的：师父保护徒弟，天经地义。但你们不是，你们没必要为我着想，无念更没必要因为守在这里，生死有命，该来的总会来的。”
白羽轻笑：“你不必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欠小七一个人情，比天大的情，我这么做是在还。”
“比天还大的情，那是什么情？”
白羽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
无念道：“我师父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你又何必问。”
“哦。”苏年低头闷声喝酒。
丹玉推门而进：“茶来啦。”
白羽起身告辞：“苏姑娘，我倦归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啊？”苏年也忙起身，“你不再坐一会儿吗？”
“不了。”白羽转身看到丹玉，“这茶改日喝吧。”
“啊？”丹玉立在门的正中，“不，不喝了吗？”
白羽摇摇头：“不喝了，麻烦让个路。”
丹玉忙站在一旁。
无念感觉哪里不对，跟在白羽后面：“师父……”
“你留下。”白羽扬长而去。
那份天大的情至今想来依然会使她泪目，情深从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浅，只会久酿成伤生在心里，一旦忆起便会如同藤蔓般肆意生长，突破心房，最终唯有泪两行方能排遣……
无念站在门前，望着师父的背影，眉头紧锁。
丹玉茫然四顾：“都，都不喝了？”
那这一壶茶岂不白取了？又要放凉，可惜了。
无念转身问向苏年：“我住哪个房间？”
苏年扭头看向丹玉：“他住哪个房间？”
“啊？”丹玉再度茫然，愣了好半晌道：“公子随我来。”
无念看了一眼苏年后，跟在丹玉身后离去。
苏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无奈，不甘，还有几分不屑。
他本不想留下来，但因为师父他还是留了下来，他是个好徒弟。
但她不是。
傍晚时分，小七来找苏年。
“明天之后有段时间你都见不到你无所不能的师父我了，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想要的，趁现在赶紧提出来。”
苏年想了想伸手指着院子里的那棵枯树，笑道：“有啊，师父你能不能让那棵桃树开花？现在可是阳春三月，正是花期，可它却像是在过寒冬腊月。”
“可以是可以。”小七微微皱眉，“不过那是幻象并不能长久，枯木逢春也是需要时间的，倘若你有耐心便每日给他浇水说不定会有奇迹，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
“苏年谨记。”
小七伸手摸摸苏年的头：“你好像越来越听话了，是不是我那天语气重了？是的话，为师道歉，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你们人族的美德，但为师还是希望你可以量力而行，勇敢并不是鲁莽。”
苏年笑着将小七的手拍到一边：“摸头长不高的，不管你说了什么话我都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现在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除了哑娘，还没有第二个人对她这么好，事事都以她为先，为她着想，纵容她的怀疑、任性，却还担心是否话说重了。
小七玩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可是一辈子的事，为师孑然一身，不对你好对谁好？”
苏年低笑出声，她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你笑什么？”
苏年吸了几下鼻子：“我不知父亲该是什么样子，我只有一个秀才养父，他是个老好人，平生不曾说过别人半句坏话，也不曾对谁发过一点脾气，性子好的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包子，谁都能捏两下，所以他对我也不错，但也从未护过我。
不论我是脸肿了还是衣服破了，他从来不会问上半句，只会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你何苦与他们争执？
养母更是懒怠看见我，恨不得我一去不回了才好，心情不好就非打即骂。
我一直在想我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想想再好也不过你这样子了吧？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见到他们，我一定要问问他们：为何抛下我？既然要抛弃又为何要生下我？
我在平乐村等了十四年，都没等到他们回心转意重新捡起我这个女儿。
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可他们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有好多次受了委屈我都想一死了之，但我怕他们会找我，怕他们找不到会疯，怕他们知道我死了会难过。
怕的太久了，慢慢我发现他们不会回来找我，时间能抹平一切伤痛，也能冲淡所有的感情。
就像我对他们的思念渐渐的就淡了，没了，他们怕是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在我十岁那年，养父不知怎的看中了一个青楼女子，死活非要让她进门，但养母怎么能同意？
他们大吵了一架，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养父吵架，他动了手，一巴掌打在了养母脸上，五个手指印很清晰，要不是弟弟在一旁哭闹他们恐怕还要打下去。
养父转身出了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去找他的温柔乡了吧？
养母喊我给她脸上上药，你知道的，创伤药与伤口接触会痛是最基本的道理，可她却偏说我是故意手重借此报复她，拿起手边的扫把便打了过来。
我当时气不过便回了一句：是爹惹你生气，你为何拿我出气？
不问还好，一问那扫把落的更急了，不止背上，头上、胳膊上、腰上、打到哪里算哪里，她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边打边骂：我怎么会养你这么个赔钱货？你哑娘死的时候怎么不把你带了去？留你活着真是糟蹋粮食！
我忍不住就跑了出去。
当时夜已经深了，我分不清方向只知道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久，我跑进了一个破房子里，也就是这时候我遇到了老爷爷。
他当时浑身抖是血，但他还是笑的和蔼可亲，我将眼泪擦掉问他：‘老爷爷，你疼吗？’
‘爷爷不疼，你疼吗？’
‘疼，爷爷，疼。’
眼泪当即便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我疼啊，怎么会不疼？不止是扫把打的疼，摔跤摔的疼，而是心里像刀刮似的疼，无人问还好，一旦有人问起十多年的苦楚便一起涌上心头，只觉得哪里都在疼，很疼，很疼……
师父，真的很疼……”
靠在墙边的刀嗡嗡作响，像是知晓主人的苦楚急切的想要安抚她，但它也只能够嗡嗡作响了。
小七将苏年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是师父的错，都是师父的错，不该让你没了娘亲，不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你。”
苏年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没听到小七的话：“那时我不想活了，但是老爷爷告诉我：要活着，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只是在历劫，终究会有浴火重生的那一日，暂时的苦难是为了让你以后更坚强的面对人生。
可是我真的活够了，我撑不到浴火重生的日子，没爹没娘，不管在哪里都是多余的一个，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就在我一心求死的时候，老爷爷说他饿了，但他受伤了动不了，需要我给他找食物，我便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我很有用。
我要给老爷爷找食物，但是我找不到我只能回家，我每顿饭只有一个馒头，我把馒头省下来给老爷爷，自己吃了稀饭和酱菜，不过好在我年纪小不需要吃太多。
老爷爷也吃的很少，他只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大半个馒头给了我，他说他每天只需要一口就够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说需要食物，他根本就不需要食物，他甚至应该清净的养伤，但他却任由我在一旁吵闹。
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天下，江山，美人，少年，每个都那么好听，但最好听的还是倦归，倦归里有美人，有酒，有年少的他……
他说着说着仿佛就又年轻了起来，神采焕发，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去倦归看一看，看一看那里的美人和少年，尝一尝那里的烈酒和清茶。
自那以后倦归就成了支持我活下去的梦想，我开始学着如何抓水里鱼和山上的野鸡，我把它们卖给镇子上的酒馆换钱，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倦归，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可是，倦归不是我梦中的样子，那一刻，我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崩塌了，老爷爷口中的倦归是假的，他的故事就也是假的，没有什么天下江山，美人少年，什么都没有……”
“有的，都有的。”小七双目通红，“师父向你保证，天下江山，美人少年都有，故事也是真的。”
苏年靠在小七的怀里，竟渐渐睡去了。
不知梦到了什么，只听她含糊道：“师父，你要打仗吗？你可千万不能死呀，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师父，一个亲人了。”
小七闻言轻轻的拍着苏年，哼起了曲子：“睡觉就好好睡，说什么梦话啊？不知老年狐泪窝子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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