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明石郡，阴阳寮分寮。
　　高大的建筑刚刚翻新不久，柱子上刷着锃亮的红漆。英姿飒爽的武士取了悬赏金，臭着一张俊脸走了出来。
　　阴阳寮的学徒们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活捉了络新妇的，就是这个武士？”
　　“武士？那怎么可能。”
　　“难道他也是阴阳师吗？”
　　“……看不出来。”
　　数根秸绳在梁柱间交叉，串起一溜小纸人和绘有五芒星的符纸。走到门口时，武士状似无意地抬起修长五指，随手拂过绳子，勾出一道淡淡的灵力涟漪。
　　几个敏锐的学徒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立即噤声了。
　　“咒”的力量通过符纸、挂画、灵玉相互连结，时时刻刻护卫着这栋建筑。那武士打扮的青年伸手一碰，居然就触发了阴阳寮的结界!

　　青年走出阴阳寮后，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的妖怪好友，正与一只诡异的毛球相对漂浮着。青年靠近一看，发现那不是什么毛球，而是一只羽翼细柔的幼鸟。
　　他隐隐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妖气，没有多想，随口问了一句:“这只鸟是怎么回事？”
　　好友惯来一副性冷淡的模样，这时却露出古怪的表情:“博雅，这是姑获鸟。”
　　“……!”
　　博雅回想起印象里气势不弱的大妖怪，对比了下眼前这只还没鸡蛋大的毛绒团子，顿时有点一言难尽。
　　毛绒团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非常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听到从团子口中发出的成熟女声，两人的表情都漂移了一下。
　　“你是来取悬赏金的？”大天狗问。
　　毛团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了点。
　　心高气傲的贵族武士懒得追究一个团子的深意，迅速分好了赏金。
　　阴阳寮的给出的封印悬赏是一些品质不错的勾玉和符咒。博雅的分配实在有些潦草，每个人的量都并不一致，他自己分到的反而是最少的。
　　姑获鸟收起白得的战利品，整个过程里安静如鸡。分配完毕，她并没有马上离开，斟酌了下措辞:“两位接下来的行程有安排了？”
　　博雅淡淡地瞅了瞅她，没有接话。
　　“……有了。”大天狗慢吞吞地说。
　　姑获鸟被他们冷淡的态度惊呆了。自从她能够变化出幼生形态以来，一直无往不利——还没有谁能够成功抵抗一只毛绒绒。
　　结果，这两个家伙，居然对她的魅力视而不见？
　　倒不如说，在对待她的人形时，他们的态度都没有这么差呢。
　　姑获鸟一阵泄气，想着反正周围没有普通人，干脆转变成戴着斗笠的美艳女性。
　　“伊豆的海边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妖怪，四处作乱，害死了一些海妖和附近的渔民。我正要前往那里，两位如果有兴趣，是否同去？”女妖解释了一番缘由，没报什么希望地问道。
　　在直男大天狗的眼里，姑获鸟那一身杏黄色的衣衫简直短得可怕。一双大长腿就那么大咧咧从下摆伸了出来，包裹着腿部的光滑布料还隐隐有些透明，完全没有起到遮挡的功效!
　　只是对方表现得坦坦荡荡，简洁的打扮中甚至透出几分磊落侠气。其他人多想一下，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思想龌蹉了……再说她还是个妖怪，世俗的礼节根本束缚不了她。
　　大天狗咳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看着地面。
　　博雅却毫无所觉。他自己也经常大敞着领口，露出大好胸肌，哪里会留意到别人暴露不暴露。
　　见大天狗半天不说话，他不禁有点奇怪，只好自己开口回了一下:“没有阴阳师去镇压吗？那个妖怪很强？”
　　“血条厚，磨不死。”
　　“什么？”
　　“咳，它的生命比较顽强，很难被杀死。”姑获鸟把涌到嘴边的游戏词汇吞了下去，微微有些尴尬。
　　听她这么说，博雅的战意立刻升了起来。他甚至没有多考虑一秒，就转头去问大天狗:“怎么样？大天狗，我们先去挑战这只不安分的对手。”
　　浅金色头发的大妖怪无语地看着自己风风火火的好友。如果不是碍于形象，他每天都能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姑获鸟则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太好了！”
　　那妖怪伤害一般，血条却是真的厚!
　　上次它出现时，她拉了一群妖怪朋友组队去打，结果打到最后只剩自己和萤草在垂死挣扎。足足打了一天，妖力消耗殆尽，都没能解决掉它!
　　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想必会马到成功。

　　去旅馆取了行李之后，博雅还要再去一趟驿站。
　　“要给神乐寄点东西。”这个妹控郑重地说，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顿时，本就小得可怜的行囊，又一下子瘪了大半。
　　驿站里的人不少，大天狗便收回了翅膀，光看外表，仿佛气度翩翩的贵族少年。
　　姑获鸟却没法把翅膀变成手臂，只好重新变成一只毛团子，跟在他们身后。博雅盯着毛团，犹豫了一会儿，手心朝上伸了过去，似乎是想要接住她。
　　毛团子眨了眨黄豆眼，权衡一下，纡尊降贵地降落到他的手上。
　　毛茸茸、暖乎乎的触觉仿佛要融化在手心，青年手一抖，然后轻轻合拢了一点，免得她掉下来。
　　然后，他把毛球放到了大天狗的肩上。
　　打了两百年光棍的大天狗呆住了。
　　还有这等骚操作？
　　姑获鸟也叹为观止。
　　她在大天狗的肩膀上挪了挪，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然后紧了紧小爪子，牢牢揪住了对方宽松的狩衣。大天狗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淡色的薄唇抿得有些紧，倒没有将她拎开。
　　白衣的俊美男性，和他肩上圆滚滚的可爱小鸟，引得不少人纷纷回头。
　　这样的画面，或许满足了博雅某种诡异的癖好。他得意地点了点头:“哈，没错，就该这样。”然后才转身去寄东西了。
　　完全无法理解这人类在想什么——待在原地的两只妖怪，脑子里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三天后，姑获鸟一行人／妖抵达了琵琶湖。
　　近江国境内的琵琶湖，是日本的第一大湖泊，和长年积雪的富士山一同，被人民视为日本的象征。
　　放眼望去，下方是静谧的水光天色，不断有水鸟扎入水中，与鸬鹚们争夺着食物。岸边生出齐人高的芦苇，渔民撑着船蒿轻轻一荡，便隐没进随风摇曳的一片新绿里。
　　高空中风很大，由于骨骼轻巧，姑获鸟几乎是被风托着飘的，这样一路飞到琵琶湖上空，体力还很充沛。
　　倒是一旁的大天狗大人，却脸色青白，看上去下一刻要虚脱了。
　　大天狗额头上青筋直跳，被他托在腋下的高马尾武士撇过头去，黑发“刷”地在风中散开，挡住姑获鸟强忍笑意的目光。
　　要不是担心他们恼羞成怒，姑获鸟肯定会笑出声来——原来这两人，一直用这种方式赶路吗？
　　“才不是那样。我们一般会步行，偶尔乘坐牛车，”听到姑获鸟的问题，博雅立刻分辩道:“只不过这一次的路太难走了！”
　　姑获鸟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她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在相羽家的庭院里，桃枝也经常这么说:“咕咕，我的腿好酸啊……”
　　然后再满脸委屈地张开手臂:“都是因为路太难走了!咕咕，带我飞过去好不好？好不好嘛。”
　　想到这里，女妖垂下脑袋，悄悄遮掩嘴角浮现出的笑意。下一刻，一股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博雅略有点紧张地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低头望向湖水，不再一直盯着自己和大天狗看了，才稍微放松下来。他心里那莫名其妙的窘迫感，也终于消散了一些。
　　姑获鸟收起笑意，仔细地体会刚刚出现的感觉。半晌，她似乎确定了什么，默念了一句:“系统？”
　　“叮——玩家，系统在这里。找系统有什么事呀？”
　　电子音在姑获鸟的脑海中乐滋滋地响了起来。
　　“我感觉有两位契约对象的距离接近了。好像是胧车和针女，对么？”
　　“是的，根据她们靠近的速度，天黑之后会赶上你们。恭喜玩家越来越敏锐了!”
　　“……”
　　“玩家你好像没那么高兴？”
　　“我只剩五张蓝符了。如果这次她们再让我签订几次契约，我会重新沦为一只穷鬼。”
　　“……玩家节哀。”
　　姑获鸟忧郁地清点了一遍系统包裹中的符纸和勾玉，然后陷入了更深沉的忧郁中。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系统，她们一定是感觉到我了!我们之间距离在缩短!”
　　“节哀。”系统心有戚戚焉地重复道。

　　两妖一人在湖的上空中继续飞了一段时间，终于跨越到了对岸。妖怪们收拢翅膀，纷纷降落到岸边的芦苇丛中。
　　“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大天狗恹恹地说，掏出冷落了许久的团扇，有气无力地挥了几下。
　　支棱着一头呆毛的博雅点了点头。
　　看到姑获鸟又在偏头微笑，这个大咧咧的直男突然敏锐了一瞬间，察觉到自己的形象问题。
　　他张开五指在脑后粗粗梳了几下，然后像姑获鸟讨了根头绳，把一头凌乱的长发重新束成马尾。
　　这才动身去寻找可投宿的旅店。
　　之前他跟大天狗一起冒险的时候，大部分夜晚都是在野外度过的。但现在同伴里出现了一位女性，只好把“能凑合就凑合吧”的标准改为“不用省钱反正姑获鸟会给”。
　　人傻钱多·姑获鸟:？？？
　　姑获鸟变成毛团子，跳上他的左肩。这几天，以她自来熟的功力，早已经和他们两个混熟了。蹲人家肩膀时，还会考虑一下要临幸哪位哩。
　　武士感到肩膀一沉，条件反射地就要去碰，半途又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姑获鸟有点得意:看吧。
　　“咦？”
　　这时，博雅右肩也沉了一沉，他奇怪地侧过脸，看到一只比毛团子稍大一些的黑鸟，昂着脖子站在右边的肩膀上面。
　　“……大天狗？”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左肩的雏鸟正在梳理羽毛，听到他的话后，动作一下子定格了。
　　大天狗版本的黑鸟语气虚弱:“累。”
　　好吧……博雅还能说什么呢。
　　两肩各顶一只鸟的年轻人走进琵琶湖附近的渔村，找了家小旅馆，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订了两间房。
　　姑获鸟目光幽幽地盯着博雅和鸟型的大天狗走进同一个房间。虽说前几天住店时也是这样安排的，他们两个一间，她自己一间。
　　但是今天，就是觉得不爽……
　　姑获鸟飞到自己的房间内，“啪”地一声把床单砸出了一个坑。
　　突然失宠.JPG。

　　天色将晚，月临西天。
　　星星点点的灯火将渔村点缀，渔船陆续地泊至岸边。
　　姑获鸟趴在窗口看夜景，觉醒皮肤自带的斗笠已经摘下，搁在窗边的小藤椅上。
　　一边吹着凉爽的夜风，一边估算着那两位契约者与她之间的距离。
　　越来越近了，只怕要不了一刻钟——
　　姑获鸟突然皱了一下鼻子。
　　一股格外诱人的食物香味突然冒了出来，锲而不舍地直往她鼻子里钻。
　　“笃笃”两声敲门声之后，门外传来了博雅的声音:“晚饭，快过来取。”
　　她连忙打开门。门外的青年端着一个宽大的木盘，见她露面，端着盘子的手往前一伸。
　　香气正是从木盘上的寿司、鱼片、虾蟹散发出来的。
　　姑获鸟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这么近的距离，浓郁的鲜香气息诱得人食指大动。
　　但她却没有立即接过去，而是拉开门，示意博雅走进来。
　　青年狐疑地把盘子端进房间，就见到面前的女妖突然变成幼鸟的形态，昂着小脑袋，张开嫩黄的鸟喙。
　　摆明了是要他喂。
　　博雅:“……”
　　一人一妖僵持了一会儿，他眼睛一亮，开口说道:“你等一下。”
　　然后他放下盘子就走了!
　　姑获鸟阴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很好，这个人，再一次拒绝了一只毛绒绒。
　　不一会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但因为门并没关牢，吱呀一声自己就打开了。
　　发色浅淡的俊秀青年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来。他捏起一枚寿司上的鱼片，试探着递到毛球的鸟喙旁边。
　　他冰蓝色的眼瞳与雏鸟金色的小眼睛对视了一下。
　　“博雅让我来喂你，发生什么事了？”
　　毛球呵呵笑了一声。
　　这一刻，他们同时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潜台词。
　　姑获鸟:他是不是有病？
　　大天狗:显而易见。

　　虽然摸不清博雅在搞什么鬼，两只妖怪还是开启了投喂模式。大天狗喂了一会儿，突然伸出干净的那只手，蹭了一下毛球的小脑袋。
　　做完这件事后，他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绒毛柔暖而光滑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手指上。
　　姑获鸟欢快地从木盘里啄走了一粒鱼籽:看吧，他中招了!
　　她果然是风韵犹存啊。
　　然后回过神来的大天狗，一个没忍住，顺手又摸了几把。
　　姑获鸟确认了自己依然魅力四射后，就没再蓄意勾引(误)了。她自顾自地从木盘里挑东西吃，偶尔啄一口大天狗递过来的细碎虾肉。
　　没过多久，雏鸟两爪一翻，摊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了。圆鼓鼓的肚皮微微起伏着。
　　大天狗在离开和留下之间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蹲了下来，对着毛团的肚皮轻轻戳了戳。
　　这一戳差点让姑获鸟把晚饭吐出来，她立刻条件反射地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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