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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别
相羽和缨子交流的时候,樱树下那道火红的身影,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缨子迷茫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
相羽表情不变,心里思索着:肯定是被晴明召唤过去了。他召唤三尾狐,是遇到了战斗吗?
不过,既然只召唤了三尾狐,那敌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缠的家伙吧。
她这样淡定,缨子便不再注意三尾狐的失踪,而是继续和相羽讨论村子里原本的神明。
是的。原本的,神明。
在匪徒屠杀了村庄之后,缨子身为巫女,不是没有祈求过神明的帮助。然而,她所侍奉的神明,却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因此,缨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让可怖的鬼怪附身于她,将村民们甚至还有她孩子的灵魂,转化成了怨鬼。
被迫选择了最艰险最绝望的路,缨子对她所侍奉的、毫无作为的神明,并不是没有怨恨的。
直到刚刚,相羽对她说:“村子里的神明早就消亡了。你这么敏锐,意识不到吗?”
“消亡了?”
缨子显然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她苍白的手攥得很紧,暴露出内心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她喃喃地说,光洁干燥的额头上,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皱纹。
巫女身边的供奉桌上,还摆着几罐密封的酒水,数块发硬的点心。
不知道是否是酒水太烈、点心变了味的缘故,这个对神明丧失信仰的枯瘦女人,居然一直没有动这些供品。
缨子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神明怎么会消逝呢?”
相羽眼神微微波动。
年幼的妖怪,或者是神明——或者她自己也分不清,那张稚嫩的女孩儿脸庞上,泛起了极浅的笑意。
转瞬即逝的笑意,似乎是讥讽,又似乎是无奈,又仅仅像是想通之后的恍然。
“没有什么是不会消逝的。”相羽说到这里,顿了顿:“村庄里供奉的神明,在村民们遇害之前,已经很虚弱了。”
这一点并不奇怪:那只是个小神,信仰它的不过寥寥百人。在信徒们一夕之间死去后,信仰的急剧衰落,导致它烟消云散了……
缨子苦笑:“真是什么都无法依靠啊。”
紧接着,她朝相羽行了一礼。
“大人,多谢您释放了他们。否则,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相羽却问:“那么,你以后怎么办呢?”
你没有家人,没有邻居,没有依靠。你一次次地一无所有。
缨子呆呆地抬起头来,疲惫得几近苍老的面容上,带着点儿孩子气的疑惑。
“您,您不在意吗——”她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本来想利用你们的……”
她居然把原先的恶意开诚公布了。
这傻气的坦荡让相羽皱了皱鼻子,浅粉的嘴唇挽起一个笑来:“哦?那颗樱花树的事情吗?”
“嗯。”
“我不在意。就像你的心思根本无法妨碍我们,我想帮你,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嗯。”
“那么,比起灵媒,你愿意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吗?我能保证你衣食无忧。”
听到“衣食无忧”这几个字,缨子苍白的皮肤,也泛出了淡淡的红光。
这些天她独自一人,靠一些干粮和菜苗存活下来。富足安定的生活,便是缨子最大的幻想了。
然而她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仔细斟酌了许久。仿佛在“衣食无忧”的另一端,还放置着什么分量十足的砝码似的。
最终天平的方向朝着“衣食无忧”倾斜了,缨子说:“好,一切听您安排。”
结束了数天的历练,管狐和觉都暗自松了口气。
并不是她们太过好逸恶劳——几天下来与成千上百的恶鬼厮杀,每天都见到那么多污秽阴森的事物,谁都会受不了的!
白狼和相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而虚弱的人类缨子,早就被相羽塞进了商行的牛车里,吩咐车夫送到京都去了。
走了一会儿,白狼突然问道:“小羽,她为什么犹豫呢?”
“什么?”相羽没有听懂。
“缨子明明那么落魄了,为什么你想帮助她时,她还在犹豫呢?”
“因为,她在考虑——灵媒那条路,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相羽说。
“她居然还想依附于那些鬼怪?”
这个解释令白狼极为吃惊。对她这种心智坚定的修行者来说,将未来和性命交付给鬼怪,是难以想象的荒谬。
相羽想起那个女人瘦弱的身躯,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依附鬼怪,要么依附我。”相羽说:“只是她最后决定信任我。”
白狼思索着友人的话语,暗金色的兽瞳里满是茫然。
她天生就是妖怪,还是妖怪中颇为强大的种族。尽管幼年时曾被人类的力量所震慑,但她也从来没想过依附于谁。
她选择了主动去掌握力量。
相羽知道她无法理解人类的柔弱,便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但过了一会儿,相羽还是忍不住出声了:“白狼……”
“嗯。”
“缨子也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
“她问我:神明,是不是也和人类一样,一定要依附着什么才能生存呢?”
“……”这次轮到白狼听不懂了。
相羽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向她承认,其他神明的事情我不知道。”
“……”
“可是,我的话,确实是依附于他人才能生存的。”
白狼骤然停下脚步,吃惊地扭过头:“你说什么?”
她比刚刚还要惊讶,脸上充斥着无法理解的神情。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相羽那么强大!这个孩子才出生多久呀,就比她更加强大了……
这样的相羽,怎么会说出“我依附于其他人”那种话呢?
相羽又不是缨子那样的柔弱人类!
相羽却摇头:“白狼姐姐,我的力量开始衰弱了。”
在白狼无法置信的凝视下,看上去和人类幼童没有两样的妖怪,露出了一个静谧的、无奈的微笑。
-
相羽的力量的确在减弱。
村庄里的那场净化,看似盛大,却不过是她衰弱以后的效果。
从系统数据里可以看出,她的等级——不管是妖力等级,还是技能等级、才能等级,都处在一种缓慢上升的状态。
可充斥着浑身上下的神力——那充沛的力量构成了她躯壳的主体,竟然出现了无法挽回的颓势。
所以,总体趋势上,相羽在逐渐变得衰弱。
“为什么?!”
管狐和觉在京都的郊外和她们分道扬镳,回到了安倍晴明的庭院里。白狼则跟着她赶回了京都。
一路上,白狼都在追问她原因。
相羽却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猜测:“我的神力完全依靠于商行的宣传。或许,是商行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商行?”
“喏,就是这家。”
说到这里,相羽停下了脚步,示意白狼看过去。
在京都的街道旁边,以及樱花树的掩映下,一座座典雅的庭院若隐若现。
相羽指着的那座庭院,不大不小,风格低调,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
“这是商行的分部。”她说。
出示了桃花妖留给她的信物,相羽顺利地走进了商行分部。在吩咐办公的人员关照缨子后,她心念一转,独自潜入了置放文书资料的仓库。
仓库里隐藏的暗格,在相羽强大的感知下原形毕露。
她翻找半天,总算从中找出一叠账本,粗略地浏览了一遍。
“这个月的生意更好了啊……”
相羽自言自语,满腹疑惑地将账本放了回去。
那神力的衰落,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时半会,相羽也想不出答案。她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刚要出去,却猛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我要找的消息。”
作为一家暗中和妖怪打交道的商行,若说它不曾收集过妖界相关的信息,她才不相信!
想到就做,相羽立刻放开了感知,再次搜索起来。
结果,还真让她翻出来了。
望着地面上堆积成山的纸卷文书,相羽揉了揉太阳穴:“居然这么多!”
蔚蓝的眼瞳灵活地转动着,她飞速地扫视过去。最终在眼花缭乱中,不得不败下阵来。
“对不住了!”用一匹布将那堆资料卷了起来,小妖怪背着巨大的包袱,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白狼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相羽扛着包袱,婉拒了她的帮助,笑眯眯地走过落满樱花的街道。
“走吧,去看看博雅回来没有。”
-
白狼跟着相羽来到京都,主要是为了向源博雅辞行的。
她是弓道的修行者,甚至可以说是苦修者,之前就听从于安倍晴明的建议,在山中独自修行。
得到了源博雅的指导后,她更加坚定了回到山中继续修炼的决心。前几天只不过是不放心相羽,才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小羽,不如我再留……”
“没事,我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晴明了,他会帮助我的。”相羽拒绝了白狼的好意:“我不过是神力衰弱了,战斗力却还在呢。”
白狼虽然忧心,却也不得不承认,在相羽的问题上,自己不可能比那位大阴阳师更有用。
没多久,两个妖怪便走到了源博雅的庭院门口。
结界仍然覆盖着这处广阔的地盘,但相羽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粗暴地打破结界硬闯了。
“芝麻开门哦。”
相羽嘴里随意地哼了句,神力轻轻一振,结界的表面泛起了涟漪般的波纹。
没多久,便从中绽开了道圆润的缺口。
相羽和白狼跨进去后,结界的裂口再次弥合起来,缓缓隐去了形貌。
从外面看,与普通的庭院毫无区别。
甫一进门,悠扬的笛音便飘荡过来。或者说,结界内充斥着这优美的天籁,她们一进去,就被音律猝不及防地淹没了。
相羽在竹林的小道里停下脚步。
白狼疑惑地问:“小羽?”
“……”相羽低下头,轻声说:“我想在这里呆会儿,你先……”
白狼以为她是想留在竹林里看看风景,没有多想,率先走了出去。
纤细挺拔的竹子,犹如重重迷障围绕在相羽的身边。阳光漫进深幽清静的竹海,似乎也被竹叶染上了淡淡的绿意。
竹林里宁静得可以听见心脏的搐动。
圆润透明的音律,在竹枝上流淌、滚动,最后沿着叶尖滴落下来。
一同滴下的,还有妖怪的眼泪。
泪水涌出眼眶时,相羽还浑然不觉。
那不是她的泪,那是吹奏者的泪水。
有些被音乐打动的人,他们的泪水不是为自己而流。那是演奏者的哀伤,借他们的躯壳和灵魂宣泄出来。
那个人太悲伤了。所以他的听众为他分担了一部分。
“……相羽。”
不知道站了多久,从竹林小道的拐角处,蓦然传来了人类青年的嗓音。
妖怪抬起头来,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她完全不觉得羞赧,坦荡地与他对视。
扯平了。她是这样想的。
在那个无月的时刻,人类青年手忙脚乱地为她的倒影吹了支曲子。结果,却自己把自己给弄哭了。
那时,她只是无奈……那家伙真傻啊。
现在,她也傻了。
青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却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前半蹲下来。
“相羽?”
他的声音极轻。她不用再仰视他,而是微微低着头,望进他酒水般清亮的眼瞳中去。
青年干燥而温暖的指腹,划过孩子湿润的脸颊。
“你……发生什么事了?”眼中含泪的女孩,却没有在意自己的窘态,反而凝视着对方,仿佛在说:你别伤心。
源博雅执笛的手蜷缩了一下,或许是要摸出一张手帕。但最终他也想不出手帕丢到哪里去了,只好用空余的手,一点一点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直到那张柔软的脸颊恢复了光洁,甚至淡粉色的唇角还带着一丝安抚的温柔时,他才似乎从中获得了平静,声线稳定地说:“我的朋友,雀,死去了。”
相羽动了动嘴唇,她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了,其实没有。
然而青年已经理解了她的迷惘,低声解释起来:“雀被一只猫吃掉了,奇怪……”
他蹙起了眉心,墨黑的剑眉拧成了个严厉的形状。在相羽看来,却显得十分孩子气。
“我之前还请你吃烤麻雀,是吧……”他扯了扯嘴角:“那时我觉得,‘雀’和别的麻雀是不同的,反正我可不会吃它。”
“但在那只猫的眼里,它却和其它麻雀毫无差别。”相羽轻轻地说。
“是啊,没有差别。”源博雅的目光滑落到妖怪的肩膀上,那儿有一小块泪水打湿的痕迹:“只有我和犬神不甘心……”
相羽抿了抿唇,眼眸蔚蓝如洗。
下一刻,人类的掌心擦过她的耳侧,扣住了妖怪单薄的肩膀。
青年殷红的眼睛凝望着她。瞳孔是纯黑的门,在深红得令人窒息的虹膜中,情绪破门而出。
“你……和他们签订了契约,”青年牢牢地扣着她的肩膀,他几乎无法掩饰语气中的失望和迷茫:“却没有和我契约。”
“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朋友了吗?和其他的陌生人,再没有差别了吗?”
相羽:“嗯???”
对话是怎么跳到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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