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空旷的土地上，支起了一小堆篝火。源博雅和白狼围绕着篝火，相对而坐，黑豹懒洋洋地趴在旁边，时不时挥一下细长的尾巴。
　　圆滚滚的雏鸟团子，牢牢钉在白狼的肩膀上。金黄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源博雅手中的麻雀串儿。
　　麻雀们已经被剃干净了皮毛，看起来瘦巴巴的没多少肉。但随着源博雅翻转手腕，麻雀干瘪苍白的骨肉，逐渐饱满起来。
　　油滴从皮肉里沁出，沿着肉块表面坠入了火堆里，冒出“嗤嗤”的欢快响声。
　　没过多久，麻雀已经变得通体金黄，泛出油亮的光泽。诱人的肉香味浓郁起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白狼感觉到肩膀上的雏鸟挪动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她不禁有点无语：这小家伙，嘴里说着不肯吃烤麻雀，结果还是馋了……
　　不过，源博雅一个贵族，居然擅长烤肉，这个发现同样令白狼感到吃惊。
　　源博雅拿出匕首，在雀肉上浅浅划了几道，再飞快地往上洒了些盐粒和孜然。
　　雀肉并不厚实，不一会儿，调料的味道已经完全渗透进去。
　　借着火焰的炙烤，孜然籽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浓烈的香味随风飘散。

　　在源博雅递出烤肉的一瞬间，雏鸟立刻从白狼的肩膀上跳下，变成了女童模样的小妖怪。
　　相羽毫不客气地接过那串烤麻雀，翅膀一个用力，从中间折断了竹签。
　　将另一半递给白狼：“白狼姐姐，你吃！”
　　然后咧开一口白牙，对着剩下的几烤雀肉啃了起来。
　　黑豹见没有它的份，扬起长尾巴，不满地捅了捅相羽的翅膀毛：“吼。”
　　相羽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将末端的一只麻雀撸下竹签，扔向空中。
　　黑豹扑过去一口叼住，这才消停下来。
　　一块肉都没分到的源博雅，自觉地捞起地面上的麻雀尸体，继续处理起来。

　　他一边拔着毛，一边撩起眼皮，打量着对面的年幼妖怪。
　　非常小巧的个头，脸也小，因此衬得眼睛很大。短短的黑发散在耳边，是非常利落的发型，却由于孩童特有的细软发质，而显得蓬松可爱起来。
　　从雾青色的袖子里，伸出了薄薄的羽翅。羽毛是偏银的深灰，比他想象的要浅一些。
　　因为对麻雀下嘴时急了点儿，婴儿肥的脸蛋上沾了油腥。
　　白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提醒了她一句。小家伙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手帕，随意地抹了抹嘴角。
　　源博雅垂下眼帘，视野模糊了一瞬。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过，太阳悄悄地攀上了穹顶。独属于早春的清寒气息，被温暖的阳光仔细地驱散了。
　　庭院内，没有刻意培栽花卉的痕迹。因此于春日里焕发光彩的，仅仅是竹林里冒出的些许野花，以及从娇嫩的新叶上流淌出的绿意了。
　　“——嗝。”
　　足足吃了两串烤麻雀、数十条细嫩的鸭川香鱼，以及一大盘烤蘑菇之后，相羽捂着肚子打了个嗝。
　　她有些不好意思，脸蛋上却仍然白皙如常，没有一点儿脸红的征兆。
　　由此看来，这点“不好意思”尚且无法撼动那张厚脸皮。
　　但是，毕竟吃人嘴软，相羽看源博雅的目光，控制不住地从“我得躲着你走”变成了“等投喂”。

　　狼族少女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白狼看向他，语气不失恭敬地说道：“博雅大人，多谢您的款待。那么，我们告辞了。”
　　源博雅手中的竹签“咔嚓”折断。掐着竹签毛刺丛生的断口，他勉强平静地反问道：“你们不是要我指导弓术吗？”
　　他的话一出口，相羽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我并不修习弓箭之术。只是白狼姐姐很仰慕你，我才过来……”
　　白狼被她直白的言语闹得又羞又窘，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小羽，别说了。”
　　“就你的刀术……”源博雅望着乌发蓬松的小妖怪，心里虽然紧张，嘴上却嗤笑起来：“我指导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被他这样明确地点出不足，相羽不爽地扁了扁嘴。
　　她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这样一位强大的武者愿意指点她们——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为什么要拒绝？
　　于是，相羽扯了扯白狼的衣袖：“姐姐？”
　　碧蓝的猫儿眼中充满了强烈的祈盼：答应他！
　　白狼当然不会反对她的提议。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

　　京都的城市规划，那叫一个简单粗暴。用一条条笔直的街道，将整个平安京切豆腐似地划分成等大的小方块。
　　而居民的住宅大都临街而建，这就导致了，每个“小方块”的中心都空出了一大块荒地。
　　源博雅则见不得这样的浪费。在一众贵族规规整整的建筑群里，他的庭院独树一帜，以天然生长的竹林和庞大的练武场侵占了“豆腐块”的中心，十分霸道无耻。
　　对于庭院广阔的占地面积，黑豹适应得很好，每天都在院子里四处乱窜，还时不时爬上屋顶晒个日光浴。
　　现在的院子里，又多了一个陪着它上蹿下跳的玩伴。

　　过了正午，春日的阳光越发温和起来。浅黄的光纱洒在身上，就好像泡在温泉水里一般，浑身的毛孔都舒张了。
　　棕色的桧树皮屋顶上，黑豹懒洋洋地趴在层层树皮叠成的斜面上。阳光在皮毛间流淌，越发显得光滑柔亮，仿佛品质极佳的丝绒。
　　黑豹的两耳之间，稳稳当当地扣着个银灰色的毛团子。
　　那毛团色泽深沉柔和，形态扁圆，乍一看去，如同一顶袖珍的南瓜帽。
　　“沙。”
　　黑豹扭头，扬起细长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扫在毛团上面。毛团“呼噜呼噜”地响了几下，纹丝不动。
　　赶不走毛团，又不能用力抽它，黑豹只得悻悻地收回尾巴，也跟着浅眠起来。

　　啪。
　　啪。
　　极微细的声响落在层叠的薄树皮上，逐渐靠近过来。
　　黑豹猛地睁开眼睛，萤蓝的幽光从瞳孔中沁出。
　　“喵……”
　　发出声响的是一只猫，浅灰色的皮毛隐隐泛蓝，体型颇显纤长。
　　那猫咪见黑豹眼露凶光，也只是抬起爪子舔了舔，漫不经心地叫了一声。
　　“系统！”
　　黑豹头顶的毛团子蠕动着，从扁圆形变回了球体。它金黄的圆眼珠盯着灰猫：“怎么啦？”
　　灰猫动了动三瓣嘴，从中吐出了人声：“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
　　“嗯？”
　　“都快到晚上了！”灰猫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安倍晴明和神乐让我过来问你，你今天还回不回去了？需不需要他们召唤你？”

　　“快晚上了？”
　　灰团子，不，相羽听它这么一说，顿时吃惊起来。她记得自己不过是趴着睡了个午觉，难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吗？
　　相羽张大了豆豆眼，由高处环视四方。
　　橘色的太阳已滑至偏西处，淡白的天际中浮现出浅浅的霞辉。
　　略带凉意的春风里，竹林沙沙作响。再往右是一片空地，兽耳长尾的女妖对着靶子松开弓弦，箭矢破空而去。
　　“白狼姐姐在独自练习啊。”相羽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源博雅不在旁边？那我也去找找他——”
　　“玩家！”灰猫叫了起来：“你真的不回去了？”
　　相羽更加诧异地反问：“为什么要回去？大佬说他要教我们战斗呢，这样的机会我必须抓住啊。”
　　灰猫无言以对。
　　“拜托你和神乐他们说一声，我这些天就暂时待在这里了。”
　　“喵嗷——”
　　灰猫炸起了浑身的毛，整只猫像个气球般鼓胀起来。它冲着雏鸟恼怒地拖长了嗓音，一扭屁股就跳下了屋顶。

　　相羽：“……”
　　她实在搞不懂灰猫突如其来的怒气。对方不配合的态度，让她有点怀疑它究竟会不会帮自己带话。
　　“有了。”
　　一个主意突然冒了出来。
　　相羽张开翅膀，从黑豹的头顶飞了下去，一路飞到了竹林里。一根根竹子葱翠挺拔，春笋拔节生长，林子中充斥着清新的生机。
　　雏鸟滑翔而下，于半空中变成了青衣的幼年妖怪，灵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纹着暗淡桔梗印的灰白符纸，凭空出现在她的眼前。
　　相羽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没多久，自低垂的飞羽尖端，流溢出耀目的金色光芒！
　　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金光，随着翅膀的划动，在空气中拖出了灿金色的划痕！
　　“这些天寄居在京都的人家里，不用担心我们……”
　　相羽仍旧闭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随着她的话语，空气中的划痕渐渐凝成一个个文字的模样。
　　说到最后一个字，相羽赫然睁眼，眼中金光漫漫。
　　她清喝一声：“去！”
　　话音落下，金光熠熠的字眼汇成了一条湍流，飞速钻入了符纸之上。

　　符纸“哗哗”振响，与此同时，[友人帐]界面的“SSR·安倍晴明”和“SSR·神乐”同时亮了刹那。
　　一丝隐秘的联系在符纸和契约之间形成了。
　　符纸朝着高空飞射出去。
　　“字写得丑了点。”相羽仍旧不太满意，但和神乐他们报了平安之后，她总算能够放心了。
　　下一刻，她蓦然僵在了原地。
　　熟悉的、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在身后忽然出现了。
　　不，更准确地说，那抹气息早就存在了！
　　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发现而已。

　　“怎么了？”
　　明朗的、桀骜的男性嗓音，于相羽的背后响了起来。
　　相羽扭头，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竹林里的人类武者，掩藏住眼睛里流露出的惊骇神色。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一个妖怪施展阴阳术的过程，他看到了吗？
　　相羽简直无法相信，她居然任由一个人类站在身后，而她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这怎么可能？！
　　安倍晴明曾这样形容过她的感知力：你的知觉要远远强于你的武力，也远远超过这世上绝大部分的阴阳师和妖怪。
　　而就在刚刚，她引以为傲的感知能力，对这个人类失去了作用。

　　源博雅听不见她心中的想法，却隐约感到了她急转直下的情绪，不禁加快了语速：“你没事吧？”
　　强行掩饰住焦急的心思，相羽咧嘴笑了笑：“没事。”
　　她朝着他走近：“我打扰到你没有？”
　　源博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撇开了目光：“没有，我是过来找你的。”
　　相羽站在他的身前，仰头望去。
　　“找我？”
　　“该吃晚饭了，带你们出去吃，走吧。”
　　人类的声线略带些许桀骜不驯的意味，话语的内容却很平淡，竟仿佛充满了家常烟火的味道。
　　竹林之中的人类男性，有一双坦然纯粹的眼眸。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总让人误判他的年龄。你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始终不变的年轻和纯挚。

　　某种奇特的直觉，从相羽紧张的思绪里钻了出来。
　　哎，相信他吧。
　　孩子舒展了眉眼，渐渐地也放松下来：“好啊，你带我们去，我请客。”
　　“哈，你有钱？”
　　“非常有钱。”
　　“好吧，毕竟你也是……”
　　“也是什么？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啊？”
　　“……”源博雅顿了顿，而后低声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相羽直勾勾地盯着他：“记得什么？”

　　她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关于自身的奇妙传承，关于那多出来的契约者，关于这个人类一口叫出她名字的事情……
　　但在这一瞬间，在人类的身边，当她望着他寻求答案的时刻，她的内心是平静的。
　　就仿佛已然笃定，所有的事情都将浮出水面。你不用去抓耳挠腮，不用急不可耐，因为你所遗失的，终有一刻会回到你的身边。
　　源博雅低下头，与她对视了一下。
　　“过去的事情。”他说。

　　-

　　夜色深沉。
　　平安京的街道纵横交错，灯火寥寥落落。若沿着道路的深处走去，一不留神就会陷入黑暗。
　　时至半夜，行人三三两两，脚步匆促地赶往自家的住宅。
　　没有人愿意在大街上逗留。京都里盛行着各种各样的怪谈——谁知道夜晚的室外，是遇到人还是遇到鬼的概率更大？
　　因此，这个时间还敢在外面四处浪的家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呀。
　　“白狼姐姐，解决了吗？”
　　欢快而清脆的女童声音，于暗昧的夜色中，突兀至极地打破了沉寂。
　　发间生着兽耳的女郎环视四周，奄奄一息的猎物们，在她的目光下挣扎着往远处挪去。
　　她松开扣弦的手指，甩了甩发酸的指关节：“解决了。”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碧蓝的眼瞳灼灼生辉，闪烁着妖异的光。
　　以双翅代手的女童，对着兽耳女郎甜甜笑了：“我也将它们处理干净了。姐姐，我们要接着逛吗？”

　　夜晚的京都，是潜伏在人间的魑魅魍魉狂欢的时节。
　　相羽和白狼都是妖怪，对她们来说，黑黝黝的夜色并不算障碍，反而是绝佳的掩护。
　　她们可以借助夜色的掩饰，以原本的形象穿行在街道上，反正——暗处活动的妖怪那么多，她们也就不显眼了，对吧？
　　比起偶然注意到她们，惊呼出声的人类，反而是按捺不住冲上来的妖怪更多一些。
　　这些污秽又贪婪的鬼怪，最喜欢通过吞噬其他妖怪的途径变得强大。
　　相羽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它们送上的经验值。
　　一路“逛”到凌晨，东边的天际蒙蒙发亮。在又一个不长眼的妖怪被纸伞捅得灰飞烟灭后，久违的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
　　“叮！玩家获得经验值72，等级提升至Lv.25！”

　　相羽笑了起来，重新将伞别在腰间。
　　白狼抖了抖耳朵：“怎么了？”
　　这时她们正走过一家屋檐上挂着纸灯笼的油铺。那灯笼里分明没有点火，却散发着幽幽的青光，诡异极了。
　　望着白狼覆盖着青色灯光的侧脸，相羽笑眯眯地说：“我……”
　　话未说全，她瞬间沉下了脸色。
　　“退！”
　　相羽低声说，拽住白狼的手腕，带着她跳进了路旁茂密的树冠之中。
　　白狼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她耳尖颤抖了一下，脸色也跟着变了。

　　从悠长得近乎忧郁的风声里，白狼隐约听见了人类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强烈的危机感，竟让她浑身的毛发耸立起来。
　　强敌！
　　莫名的直觉出现在白狼的脑海里。
　　似乎只是一眨眼，人类的叫嚷声响彻了她们所处的街道。
　　“哎，真是头疼……”
　　浓郁的酒气，掺杂在风中吹拂过来，熏得白狼皱了皱鼻子。
　　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隐约间可以看见一个壮硕的男人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无人的街道。
　　似乎只是一个醉酒的男人啊……白狼这样想着，却碍于某种奇特的警觉，始终不敢发出动静。
　　相羽轻轻地拂开枝条，直直地望了过去。
　　然后，她的视线凝固了。
　　SSR，人类，Lv.27。
　　SSR，鬼切，Lv.25。
　　相羽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知道那个人类的身份了——源赖光的家臣，渡边纲！
　　同时也是斩断茨木童子手臂的人！
　　比她更加惊愕的，却是她身边的白狼。
　　白狼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扣住她前倾的身体，口中愕然问道：“小羽，你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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