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误传
姑获鸟重新坐回胧车里时,已经是正午了。
她感觉自己整只鸟都要被冻僵了。
这时胧车里挤满了重伤的妖怪,姑获鸟只好就着车门旁边的一小块空地蜷了起来。
鸦天狗拖着萤草,绕开满车昏迷的妖怪,从半空中小心翼翼地飞了过来。
“相羽大人,您没事吧?”萤草的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女妖顶着满头的雪粒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明明就是一座雪山,为什么雪莲那么难找啊!她当初为什么脑子一抽,提出要给雪女摘花?
要是换成别的条件就方便多了,比如说,送她一束蒲公英——这样就可以直接让萤草上了。
姑获鸟掸下身上的冰渣子,看着自己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嫌弃地撇过眼睛。
这眼珠一转,却又看到了鸦天狗凑过来的可怜巴巴的小脸。从他黑白分明的眼中透出的焦急情绪,并没有被很好地掩藏起来。
但是,在彦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时,姑获鸟和胧车伸出的援手,可以说是完全不求回报的——这让忐忑不安的鸦天狗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对她们产生了极大的感激和依赖之情。
因此,焦急万分的妖怪少年,哪怕心里再急迫、再痛苦,也不愿意立刻就追问族人的伤势,让帮助他的这些妖怪们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看清了少年眼中的不安,女妖心中一软。
“大天狗暂时没问题了,”她安慰道:“我拜托雪女,将他的躯壳先稳定下来。”
那个召唤风雪的雪女?她?
稳定大天狗大人的躯壳……?
鸦天狗完全无法理解这之间的联系。光是想到那个冷冰冰的妖怪,他都觉得要控制不住地寒战起来。
可是,又不敢继续追问姑获鸟大人。
嘤。
鸦天狗抱着长鼻子红面具,满腹苦恼地蹲到了角落里。
姑获鸟看到鸦天狗的懵逼模样,不禁摇头失笑。
说实话,她自己想到这个诡异的“低温冷冻”的主意时,也觉得颇为异想天开。
虽说在现代的医学领域之中,以零下的低温,确实可以在不损伤细胞活性的情况下,将生物体“冷冻保鲜”许多年。
可是在这个时代呢?
只能祈祷大天狗的抗冻性够强,雪女的冷冻技术够精确了。
左右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最好的情况是,雪女能够在维持大天狗躯体的完整性的同时,一并延缓他体内流逝的生机。然后,依靠御魂[涅槃之火]柔和的温养效果,缓慢地修复大天狗严重的内伤。
等到大天狗的身体基本稳定下来,姑获鸟再去雪山将他挖出来,带给桃花妖进行治疗。
最坏的情况,就是大天狗的身体承受不住寒冷的侵袭和生机的流逝,彻底崩溃。
好在姑获鸟在他身边放了一枚魂玉。到那种时候,她就把寄宿着对方灵魂的玉石带给桃花妖,再慢慢地找制作身体的材料。十年百年下来,总能找到合适的身体的。
所以,不管怎样,一段时间过后,她都要回到雪山。然后当着雪女的面把大天狗挖出来……
想到那个外表冰冷美丽的雪妖,姑获鸟不禁产生了些许内疚之情。
总觉得,对她有种用完就扔的负疚感呢。
自觉已经尽人事的姑获鸟,浑身轻松地回到了霞庄。
胧车一降落下来,姑获鸟指挥着庄园里的成员们,把车厢里重伤的妖怪统统搬了出去,交给了治疗系的桃花妖、樱花妖、蝴蝶精等等。
然后就急吼吼地跑去泡了个澡。
泡完澡后,又替一脸不高兴的胧车刷干净车厢,姑获鸟总算能够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不对,她还要给博雅写封信。
疲惫之下,姑获鸟也懒得找会写字的妖怪代笔了,自己支棱着几根羽毛,夹着笔龙飞凤舞地刷了几行大字。
相当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大天狗的状况,女妖把信纸卷吧卷吧系了起来,叫来一只负责送信的小妖怪。
“送到京都的克明亲王府。”
“好嘞!相羽大人。”
小妖怪抱着信纸离开后,女妖立刻“刷”的一下变回了雏鸟团子,整只地缩进了软垫里。
这时,敲门声又突然响了起来。
“咕咕,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桃花妖姐姐说你连夜赶去救妖怪了,真的吗?”
桃枝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入。
雏鸟怏怏地从翅膀下抽出脑袋,两眼无神地盯着门扉。
好累哦。
姑获鸟所不知道的是,送信的小妖怪,并没有成功地将信件交给收信人。
它一路跋涉,轻车熟路地钻入覆盖着整个京都的结界,潜进了王府周围。
然后发现,王府周边,居然还有结界!
怎么回事?明明上次还没有结界啊……小妖怪满头雾水,却不太敢惊动这个陌生的新结界。
最后,它绕了个弯子,将信件投到附近的驿站,打算走正规途径将信寄进去。
那封信也确实被王府的门卫带进去了。
送到了王府主人面前。
且不论亲王看到信件时的阴沉脸色,这些天来,博雅大公子的日子,的确是十分难捱的。
自从他带着妹妹出去浪,半夜回府被逮了个正着之后,就被父亲冷着脸关了禁闭。
被关进了书房里的大公子,连弓箭都摸不着,每天就摆弄摆弄乐谱,拾捣拾捣棋局。虽说在他静下心来之后,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太无聊,可是——
连神乐都不准去看望他,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青年一袭灰紫色纹样的直衣,盘腿坐在棋盘之前,手里握着把蝙蝠扇。他心不在焉地捏着扇柄,用扇的另一端推着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移动。
年轻俊美的面容,加上疏懒文秀的姿态,很有一番时下贵族的风雅气度。
如果忽略他奔放的内心活动的话。
书房无聊无聊无聊——
想要出去出去出去——
出去打架打架打架——
敲定了最后一颗棋子,博雅随手将蝙蝠扇抛到棋盘上,瞬间打乱了成形的棋局。
博雅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宽松的墨紫色指贯顺着小腿滑落,一直垂到脚面的白袜上。
他走到雕花的木窗边,拉开了插销。下一刻,一只棕毛的小麻雀蹭着缝隙挤进了书房。
“雀,你找我?”
博雅酒红色的眼瞳略带疑惑。他专心地看着眼前的麻雀,等着它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被关在房间里太久,看一只鸟崽子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雀自从跟着他们进了王府之后,王府里的人就默认它是神乐带回来的宠物了。也不怎么拘着它,随它在花园里厨房里到处乱飞。
就连王府外新设的结界——博雅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设这个没卵用的结界——也对它自由开放。
估计以为它是只普通麻雀,懒得约束吧。
所以,这几天,雀是博雅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
雀带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尤其是有关神乐的动态,闲得发慌的博雅,还是很愿意听上一听的。
小麻雀绕着青年飞了一圈,漆黑的小眼珠犹犹豫豫地转动着,一时间没有出声。
博雅皱了皱眉:“雀?”
有什么事需要藏藏掖掖的?
雀突然叹了一口气,降落到被青年打乱的棋盘上。它的小爪子踩在堆叠的黑白子之间,更显得细瘦嶙峋。
在青年不明所以的眼神里,雀明朗的声音也低落下去:“我从京都的同行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
雀的“同行”,也就是负责送信的各种小妖怪、式神等等。有些不太机密的消息新闻,在它们那个圈子里流通得很快。
它怏怏地说:“据说彦山那里出事了。”
一时之间,博雅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僵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想起“彦山”这个地名。
好像是他妖怪朋友的老巢来着。
大天狗……!
当青年带上太刀和弓箭,往王府的入口处飞奔而去的时候,不断有护卫和仆从往门口涌去。
博雅冷淡地望了他们一眼,指尖在弓弦上淡淡划过,带起细微的震颤和律动。
无形无色的结界,顺着弓弦颤动的方向迅速地延展开来。
体格雄健的卫兵们大都是“普通人”,几乎是瞬间,就被这样一个粗糙的“墙”欺瞒过去。
毫无阻隔地,乌发的青年从他们之间穿梭而过。漆黑的马尾辫在半空高高扬起,发丝带起的细碎风声,划过护卫们无知无觉的耳朵。
仿佛一只轻灵矫捷的黑豹,带着隐匿得极好的煞气,姿态嚣狂地冲破了束缚。
博雅甫一出门,往前冲了几步,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他的瞳孔微微缩紧。
王府威严的主人、满脸失望的父亲……正站在门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注视着他。
博雅读懂了亲王的口型。
你这次出去,就不用再回来了。
像每个叛逆又早熟的年轻人一样,青年咬着牙拧过了脖子,继续朝与家宅相反的方向奔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并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至亲。可是这一次的事情……
却由不得他坐视不管!
博雅赶到京都的阴阳寮时,仅仅用了半刻钟。
阴阳寮是隶属于中务省的政府机构,负责掌管占卜、时刻、天文与历法的制订。而在这个鬼魅动乱的年代,阴阳寮更要负担起退治妖魔、护卫贵族的责任。
年幼之时,博雅顺应贵族子弟们的潮流,曾在京都的寮办内修习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就不怎么去了。
所以,他并非被阴阳寮记录在册的阴阳师。
但他于“结界”一道的卓绝天资,仍然被一位德高望重的阴阳博士,也就是他曾经的老师河内藏岛,赋予了极高的赞誉。
博雅也非常尊敬这位老师。
尽管离开了阴阳寮好些年,一旦遇到了难解的挫折,他仍然会选择求助这位博学的老师。
平安京的阴阳寮总部,远比明石郡的分寮更加庄严壮丽。
在博雅的眼中,一层又一层的禁制、结界和阵法,仿佛精密至极的连环锁一般,将整个寮办“缠”得密不透风。
博雅站在寮办的正门外,咬牙。
身着狩衣的寮生们进进出出的时候,有不少人好奇地扭过头来,打量着这位气质迥异的年轻人。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十分直率的青年,脑子里装着多么可怕的想法。
博雅已不是阴阳寮的内部成员,没有自行出入寮办的权限。以往他与老师见面,都是事先约定好的。
可是现在……哪里来得及预约?!
干脆——
把这些禁制结界全部撬开好了!
情急之下,青年的思考方式越发地简单粗暴、不通情理起来。
他殷红透亮的瞳珠,飞速地转动着,扫视着数十个相对薄弱的“界点”和“阵眼”。
被他的举动所吸引,在一旁围观的几个寮生,不经意地对上了那双火光熠熠的赤瞳。
瞬间,他们纷纷打了个寒战。那简直——就像野兽的眼睛!
在引起这群准阴阳师的警觉之前,青年凶戾而暴躁的眼神,又突然缓和了下来。
“……老师。”
望着从深红的鸟居下走出的长者,青年年轻气盛的面孔上,陡然流露出不自知的惶然和无助。
因为有了依靠,人才会变得软弱。
身着狩衣、头戴乌帽的长者面目慈和,听到这声满含祈盼的低唤,他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进来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