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死而复生的络新妇，浑身上下冒出阴冷森然的气息，殷红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几下，就要转向门口处的姑获鸟。
　　姑获鸟猛然一凛，不待她看到自己，便一个起跃跳至半空，纸伞悍然挥落。
　　天翔鹤斩!
　　刚刚复活不久的络新妇身体僵直，避之不及，浑身上下一瞬间又添了十几道伤口。
　　络新妇吃痛，口中吐出“嘶嘶”的气流声，竟仿佛蛇类的吐息。她猛地抬起血色弥漫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试图捕获攻击者的身影。
　　然而黯淡的视野里并无别的身影，没有，没有!连气息都没有!
　　“嘶!——”络新妇发狂地捂住了脑袋，她想大叫，想发泄，却只能从口中发出裂帛般的气音。复生的躯壳还残存着死亡的僵滞感，她四肢僵硬，血液干涸，她被自己的胴体困住了!
　　与之相反的，是四肢百骸奔腾到令她感到胀痛的妖力!
　　没有捕捉到敌人，脱缰的力量却已然爆发，对周围的一切进行了疯狂的反扑。
　　无数根乌幽幽的剧毒针刺瞬间凝结成形，如箭雨一般，密密麻麻地朝着四面八方射出!

　　早已闪身躲到门外的姑获鸟，感受着房间内爆发的力量，也不禁有些惊讶。
　　“没想到络新妇的攻防都变得那么强，”她对系统说:“我记得针女御魂已经集齐四个了，对么？给我戴上吧。”
　　她刚刚说完，一串珠链缠入了漆黑的发丝间，链子上四粒暗紫红色的晶石深邃晶莹。
　　“叮!玩家已装备御魂套装[针女]。[针女]套装效果:暴击时，将对目标造成额外的伤害。”
　　系统念完提示音，又心有余悸地吐槽道:“这才过多久啊？那只络新妇就升了7级!她嗑药了吗？”
　　“很明显，她嗑了阴阳师。”
　　姑获鸟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凝神感受了一下房间内的气息，松了一口气:“好了，她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女妖化为一道残影冲了进去。
　　这一次，就要动真格了。

　　针女御魂将姑获鸟的杀伤力提升到一个骇人的地步。当挥下伞剑时，御魂赋予的额外伤害甚至高于她本身的基础攻击!
　　锋利的妖气与奇诡的御魂之力附着在纸伞上，将之变为无坚不摧的利器。
　　络新妇刚刚焕发出生机的躯体，却被这柄利器一次又一次地，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
　　“嗬!……”随着躯壳的逐渐破碎，生机的不断流失，她嘶叫一声，黑红色的瞳孔再次涣散。
　　而癫狂的恨意却至死不散，顽固地印刻在青黑的眉眼上。
　　姑获鸟看了眼对方见底的血条，拎着伞就要补刀，谁知垂死的络新妇竟然又爆发出一阵强横的反扑!
　　“——轰!”
　　她支离破碎的身躯，蓦然炸裂开来!阴寒恶臭的妖气，连同着躯体的碎块，往各个方向激射而出!

　　这样的自杀式攻击，姑获鸟心知无法避开，便飞速地撑开纸伞挡在身前，硬生生地抗住了巨大的冲力。
　　几滴带毒的妖力划过小腿，泛起一阵烧灼般的剧痛。
　　姑获鸟疼得脸庞抽搐，她维持着开伞的姿势，忍痛退回了门外。
　　确认络新妇死透了之后，姑获鸟将伞重新挂回腰间，查看了一下腿部的伤势，发现那儿只是被腐蚀出了几个小点。
　　“那怎么这么痛？”
　　“完全是因为玩家太娇气了。”
　　“我可是冒雨飞行了一天。”
　　“胧车接送你们的时候飞了四天。”
　　“她是车!”
　　“你是鸟!”
　　一妖一系统斗嘴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刚刚那场阴气沉沉的战斗里恢复过来。
　　系统突然回过神来:“啊，又忘了颁布战斗奖励了，玩家你等下——”
　　“……”
　　“叮!玩家击败对手络新妇，获得经验值1732。”
　　“大吉达摩×2通过[观战]获得经验值173，等级上升至Lv.12!”
　　“12级了？那再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吃了。”姑获鸟微笑着收起两个瑟瑟发抖的达摩，正打算离开阴阳寮，却突然地听到了远处的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化为雏鸟，藏身在走廊一侧的假山中。

　　从走廊的另一端，几位年纪轻轻的阴阳师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他们年轻，体力恢复得快，有力气爬起来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
　　“不知道那只鸟是不是飞到这里了。”其中一位嘀咕道。
　　“希望没有吧……”另一位抱着侥幸说。
　　但当他们看到迸散到走廊上的碎木砖头时，这种侥幸破灭了。
　　有人的脸刷地白了，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立刻被领头的阴阳师拽住，厉喝了一句:“这时更不能退!”他自己的脸色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阴阳师们如临大敌，手中备着符纸，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
　　映入眼中的满地尸体令他们齐齐僵了一瞬，浑身发冷。年纪最小的那位立刻就红了眼眶:“老师……”
　　年纪稍长的领头人最先缓过神来，摸了摸伤心的年轻人的头:“……一切都过去了。”
　　他定了定神，哑着嗓子继续安抚其他人的情绪:“阵虽然被破了，但络新妇也确实死了。你们注意到了吗，除了前辈们的……尸身，还有络新妇的残肢，这里，还有这里。”
　　他指了指几个地方，其余的阴阳师才注意到，在人类的尸体之中，还散落着一些黝黑的尸块。
　　仍处在悲痛中的阴阳师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而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被挪走后，有几位年轻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伤痛，竟然就在这个充斥着尸臭的房间内失声痛哭起来。
　　领头的年轻人鼻子也忍不住一酸，但他眼里的泪最终没有落下来。他没敢完全放松，而是继续仔细地观察四周。

　　几天之前，络新妇在寮办内突然发狂，失去了控制。在连续几位阴阳师遭到了毒杀后，所有的阴阳师都赶了过去。
　　那位和络新妇签订契约的阴阳师非但没有牵制住她，反而受到了严重的反噬。
　　当时，那位天赋极优的同行一边痛苦地抽搐着，一边惨然大叫:“这样的厉鬼，这样的毒妇!……我居然奢望将她收为己用!”
　　“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要以我为鉴!不要心怀侥幸……”
　　愈发微弱的呼吸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话语，他死不瞑目地陷入沉默。
　　最后，竟只能以数十名最优秀的阴阳师为祭，用他们的“死”锁住了络新妇的“生”!
　　这个有死无生的阵法结成之后，所有人都退回了前厅内，避免自己的“活气”将阵法破坏。幸运的话，便能与其他阴阳寮的派出的支援在此会合;若是不幸，就以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其他寮办的援军，而是一只鸟崽子。

　　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之后，没有谁想在这样的房间多待，纷纷回去通知师长了。
　　随着心情的回转，有的人回想起房间内的场景，忍不住开口了。
　　“话说，这里好像刚经历过战斗？”
　　另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讥讽道:“废话……谁看不出来。”
　　“是那只鸟吗？”
　　“什么？”
　　“是那只鸟帮我们杀了络新妇吗？”
　　“有这个可能……我们当时还攻击了它，哎。”
　　“不知道它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
　　声音渐渐远去，雏鸟这才从假山中钻了出来。
　　她拍着翅膀，远远缀在阴阳师们的身后，正打算就这样飞回去，却看到在旁侧的走廊里，凭空出现了两个奇装异服的不速之客。
　　这……又是妖怪!
　　天啊，还有别的妖怪也潜入了阴阳寮？
　　雏鸟的豆豆眼，和那两只妖怪殷红的眼眸对了个正着。

　　那两个妖怪都是身量修长的男性，一个一身白，手握白幡，姿态相对文雅;另一个也相应的一身黑，扛着一柄巨大的镰刀，浑身上下冒着不好招惹的气势。
　　SR，鬼使黑，Lv.25。
　　SR，鬼使白，Lv.25。
　　看到系统的贴心标注时，雏鸟微微松了口气，还好，原来不是什么野妖怪，是地府的工作人员啊。
　　不，不对，一点也不好!那可是地府的鬼使，从死人堆里脱颖而出的官僚好嘛!
　　雏鸟被自己的脑补惊住了。那两个鬼使却也有些被她吓到，停在原地，齐齐地盯着这只漂浮的黑毛团子。
　　僵持了一会儿，鬼使白率先出声:“敢问阁下是……”
　　这位鬼使的语气，倒意外地温和礼貌。
　　他居然连一只鸟都要问候……雏鸟心知对方已经看出自己的不对头了，也懒于在妖怪面前遮掩，于是摇身化为黑衣的女性。

　　微弱的光线从一旁的花坛处漫了过来，绕过深红色立柱涌入了长廊中。熹微的光晕里，女妖的皮肤呈现出妖异的冷白色。
　　她那对奇异的深灰色双翅，从宽大的袖口露出了一小丛羽毛。翅端的羽片皆狭长滑亮，竟然有兵戈铮然之意。
　　若说两位鬼使刚刚面对着一只肥毛球，还比较放松的话，这时却都警惕起来了。
　　鬼使黑暗暗握紧手中的镰刀，正要开口，对面的女妖便出声了。
　　“我是姑获鸟，恰巧路过而已，无意打扰两位鬼使大人办公。”
　　“姑获鸟不是五十年前就……”
　　鬼使黑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他的兄弟打断了。
　　鬼使白仔细端详了女妖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阁下是……相羽？”

　　女妖挑了挑眉毛，诧异地说:“你们认识我？”
　　“啊，这么一想，好像确实听孟婆提起过。”鬼使黑将镰刀收起，重新背到身后，确定了没有架可打之后，他就一下子就变得懒洋洋的。
　　他这副性格倒是让姑获鸟想到了另一个人，她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面前的女妖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鬼使白犹豫了片刻，还是提出了请求。
　　“最近，这座阴阳寮内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怨魂，引导这些亡灵回归地府，是我和鬼使黑的工作。”
　　他解释了来意，又有些担忧地拧起了眉心:“只是，听说这里还出现了一个相当强大的恶鬼。我们两个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镇压她，可以请您助一臂之力吗？”

　　姑获鸟闻言，思索了一下。阴阳寮出现了相当强大的恶鬼？有吗？
　　难道指的是那位络新妇？
　　要不要告诉他们，络新妇已经被她杀了——算了，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不要到处宣扬吧。
　　她考虑了没多久，就在两位鬼使期待的目光中，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正好观摩一下地府公务员的拿手绝活，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于是，当再次回到了那个充满尸臭的房间内后，女妖脸上的期待和激动渐渐消失了。
　　死气消散之后，这个地方似乎更臭了。
　　她木着一张脸，两脚生根似地钉在了门口，完全不想再深入一步。
　　黑白鬼使二人一进门就开始忙活起来，他们与空气中的无形之物进行交流、对话。
　　姑获鸟根本看不见他们交流的对象，不过顺着那两位的目光去感受，倒确实能察觉某种异常的力量波动。
　　那就是魂灵么？
　　突然，鬼使黑露出不爽的表情，抬起镰刀的刀柄，往空气里狠狠砸了一下。姑获鸟看到这一幕，立刻提起精神，然而鬼使黑砸了一下就收手了。
　　可能是受到了教训后，那些看不见的灵魂老实了，鬼使黑满意地点了点头:“早点听话不就好了。”
　　在姑获鸟的眼里，两位鬼使仿佛在自导自演。
　　如果说引导亡灵是他们的拿手绝活，那在看不见鬼魂的人眼里，也是很无聊、很没有看头的绝活……

　　正感到无聊的时候，他们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鬼使白满脸凝重地说了些什么，然后第一次扬起手中的招魂幡，对着面前的无形之物挥了一下，然后他看起来更凝重了。
　　“没有用，”他说，文秀的眉眼泛起忧虑:“这个灵魂的怨气非常深重，她生前的时候，就已经从妖堕落为“恶鬼”了。”
　　鬼使黑的语气带着讥讽:“谁能想到啊，阴阳师的老窝里还会生出这种邪祟。”
　　“这个寮办的阴阳师没有能力净化她，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但像这种程度的恶鬼，恐怕要请京都的晴明大人过来，才能够洗涤她灵魂上的邪气吧。”
　　“晴明？是安倍晴明吗？”门口的姑获鸟听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
　　“您也认识晴明大人吗？”
　　“不，只是听说过而已。”
　　姑获鸟否认，然后闭上了蔚蓝的眼睛。在[妖语之绊]的开启状态下，她对“力量”及“变化”的感知已经提升到了极限，每一道微风，每一丛雨雾，都在脑海里勾勒出清晰的形态。

　　鬼使黑和鬼使白见她闭上了眼，便转身继续忙活去了。然而，鬼使白最终也只能无奈放下招魂幡，揉了揉发酸的手臂。
　　他终于放弃了，开始考虑起赶去京都，向那位当世最优秀的阴阳师求助的事情。
　　总不能放任这样的恶鬼在人间游荡……
　　“是这里吗？”这时，门口的女妖突然走了进来，她娟秀的面庞上双目紧闭，却准确地走到了恶灵跟前。
　　“是的。”
　　鬼使白有点吃惊，刚刚这个女妖还对满屋子的亡灵毫无所觉，现在却能凭感觉找到其中一位。
　　真是惊人的天赋啊，能以活的身体，与死的存在产生了共鸣。
　　“它的力量确实和别的有些不一样，更……阴森一些？”女妖眼皮动了动，有些不确定地问。
　　看来她连别的灵魂也感觉到了。鬼使白望了一眼那些被鬼使黑赶到一个角落，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起的阴阳师亡灵们，又看了看身前这位浑身直冒怨气的的恶鬼，不禁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说。
　　“这样的灵魂，没法回到地府？”
　　“当然，他们与世界之间还残留着牢固的羁绊，”鬼使白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存在，是没法被带回地府的。”

　　他耐心地向茫然的女妖解释起来。
　　“一种是神明，他们要么对世界怀有大爱，要么被无数的人供奉敬仰。神明纵使身死，也会以‘灵’的姿态留在世间，继续行使其神职。”
　　“一种是鬼，恶鬼，怨鬼，”房间角落的鬼使黑接过话茬:“他们被人类所憎恨，或者自身对世界还残留着负面的情绪。”
　　说到这里，鬼使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姑获鸟一眼，沉声说:“你……难道没有感觉到？”
　　女妖睁开幽蓝的眼瞳，纤眉挑起。
　　“感觉到什么？”
　　“你自己，不，你的躯体，不也是充斥着‘怨’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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