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一般来说，正常人遇到这个问题，要么套用标准答案“绝对没有!”，要么走婉约派“这其中另有隐情……”。
　　而博雅，这位耿直的男子，另辟蹊径。
　　“是啊，怎么了？”
　　大天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博雅将处理好的生鱼用树枝串起，往好友面前一递:“记得两面翻转，别烤焦了。”
　　“……”

　　大天狗就着篝火，默默地烤着鱼。
　　烤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大天狗琢磨了一下，觉得对待博雅这样可怕的直肠子，还是直接点比较管用:“上次在胧车里，突然出现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还有，当时你为什么也施放了一层结界？”
　　博雅开膛破肚的动作停了一下:“你很想知道啊？”
　　“……不能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博雅将从鱼腹中掏出的内脏抛在沙地上，平静地说:“姑获鸟和胧车的谈话不想让我们听到，我就帮她一把。”
　　“那第一个结界……”
　　“不知道，或许是用了符咒吧。”
　　大天狗浅色的瞳仁注视了友人半晌，突然转过头去，望向那涨落不定的潮水。
　　“罢了。”他心里其实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只是暂时得不到证实。不过倒也不急，她还那么小……这事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大天狗正暗自思索，友人带着怒气的喊声却猛然在耳边炸响，将他从沉思中扯了回来。
　　“大天狗，你再烤焦一次，就别吃鱼了!”

　　姑获鸟从海水中走出来的时候，弦月已攀至高空。冰凉的海风拂动着女妖的衣裳，海水与月光一同从披散的黑发间流淌下来。
　　她换下了平时那身省布料的短衣，这时穿在身上的，是一件色泽极浅的衣裙。朦胧的月色中，那或许是月白、或许是淡黄的衣摆上浮动着流水般的光。
　　大天狗怀疑这种布料是传说中的“鲛绡”。
　　与女妖被海水浸得湿漉漉的长发不同，她的衣服仍然十分飘逸，这种能避水的布料，其珍贵可想而知。
　　然而姑获鸟看到篝火后，就在他们身边的沙地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另外两个人也习惯了她的这种……豪气，博雅面不改色递过一串烤好的鱼，姑获鸟道了谢，却没立即接过。
　　她抬起翅膀，柔滑浓密的羽毛上，盛着几颗小巧的鲜艳晶石。半透明的晶体中心走行着玄妙的纹路，一股浓郁的灵气从中透了出来。
　　“御魂？”大天狗微讶。

　　姑获鸟将御魂递到他们面前，解释道:“这是从石距的船上找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金银珠宝，折合成货币的话……”
　　她报出一个惊人的数额。
　　饶是皇族出身的博雅，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烤鱼的动作也停顿了下。
　　“这些先给你们，”姑获鸟说:“其他战利品不方便携带，你们可以派人来搬运。或者你们指定一个地方，我让人送过去。”
　　两人没有去接。
　　博雅将烤鱼翻了个面，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他相当无所谓地说:“御魂这种东西是妖怪用的吧？你们分吧。钱我也不缺，不要给我留。”

　　“……”
　　姑获鸟无言，看向一旁的大天狗。
　　这位大妖怪沉吟了半晌，然后接过她翅膀上的七八枚御魂，仔细感受了一下其中的力量。
　　他纤长的眉毛渐渐蹙了起来。
　　“你不会打算把所有的御魂都给我们吧？”
　　大天狗心中有所怀疑，便直接问了出来。刚问完，就看到对面女妖的目光不自觉地波动了一下，睫毛也跟着闪了闪。
　　还真是这样。
　　大天狗脸色严肃起来:“为什么？”他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石距这种妖怪，我并非没有遇到过。像这种等级的石距，它的藏品又能有多少？”
　　女妖垂眸，睫毛重新掩住了虹膜，并在下睑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弧形阴影:“因为石距作乱，这件事本与你们无关。多亏你们辛苦奔波一趟，我的朋友们才能安心……”
　　“而且上次你们和我一起上了胧车。我知道，是因为你们担心我，结果我却……”
　　姑获鸟解释的话说到一半，被博雅打断了:“这有什么？朋友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人类青年抬起头来，他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乌黑浓密的眉毛微微挑起，仿佛真的对她的话语感到困惑，一脸“多大点事儿啊有什么好说的”。
　　姑获鸟怔了怔。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一通话语都堵在了咽喉里。而后，她突然微微笑了，拍板道:“也对，那就直接平分吧。”
　　“我不需要——”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来搬这些东西？”
　　“啊，好吧。”博雅哑然。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火光明亮而温暖，笼罩在他们身边，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今晚月色很好。”博雅突兀地开口。
　　“……”
　　“如果能一边聆听美妙的音乐，一边赏月，想必十分畅快。” 博雅自顾自地说，这时他长长的马尾散了下来，披在肩背上。
　　一道淡红色的新伤从这位武士的颧骨划到脸颊，衬着他散落的乌发，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几分野性的魅力。这与时下推崇风雅的贵族们，却是大相径庭。
　　他的手边是一碗半满的清酒，酒液上晃荡着清澄的月光。
　　这时他的面庞上已微有醉意，眼睛却依然明亮，仿佛要从中灼起火焰。

　　大天狗懒得理会他的醉语，于是博雅又转向姑获鸟，兴致勃勃地说:“姑获鸟，听不听曲子？”
　　“好啊。”姑获鸟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反正她可不会唱小曲儿。于是她随口应下，端起酒漱了漱口。
　　“那么，大天狗，你就吹奏一曲吧。”
　　莫名躺枪的大天狗懵了:“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你，我的笛子上次送你了。”
　　博雅理所当然地说。
　　“呼，”姑获鸟吐出一口带着酒味的气息，眼眶里随之泛出生理性的水汽:“今天的月亮确实美丽。”
　　这点酒根本不可能灌醉她这样的妖怪——她是这么想的，却觉得有些醺然，眯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姑获鸟的新眼睛形状大而偏圆，像杏子也像猫瞳。偏偏笑起来的时候会自然弯起，变得妩丽狭长，与高天之上的弦月如出一辙。
　　“如果有同样美丽的笛声相伴的话，也许，辉夜姬也会驾月而来呢？”姑获鸟眯着弯弯的眼睛，顺口胡扯。
　　大天狗的嘴角往下一撇，冰蓝色的眼眸睁大了稍许，看上去郁闷而惊诧。
　　大概他也没料到，姑获鸟会突然转变事不关己的态度，伙同博雅一起调侃他吧。
　　“——好吧，好吧。”最后他还是没有顶住朋友们灼灼的视线，无奈地解下长笛，轻轻搁于唇畔。

　　一丝幽凉而澄澈的“气”从那节细长的竹管里悄然流出。
　　空灵得近乎虚幻的乐音，仿佛涟漪一般，徐徐铺展开来，逸却不散。
　　大妖怪漆黑的翅膀截拦了一片月光，在白沙上剪出深暗的影。在贯通亘古的悲声里，大天狗的气势倏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月色中淡寂的微风，那么如今的他，便是云层上宏深的长夜。
　　姑获鸟歪了歪头，无意识地避开他的影子。剪裁得宜的一轮弯月悬于夜空，再一次落入她的眼中。
　　不论满月弦月，弧度都是一样的圆醇。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人们，是否与她共赏同一轮明月？
　　这样的念头只是微微一闪，便被姑获鸟抛下了。
　　想了也没用。

　　月华潺潺氤开，周遭的星子变得模糊起来。
　　“啪。”
　　不知不觉中，水滴在沙地上洇出了一小团深色。
　　“你也哭了？”
　　大天狗的声音将姑获鸟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她才发觉笛音早就停了。
　　“哭了？”姑获鸟疑惑地抠了抠脸颊，翅膀尖确实被沾湿了。
　　顿时，她觉得有点尴尬。
　　堂堂一条御姐，怎么能哭鼻子！
　　正感到不自在的时候，对面的武士轻轻咳了一声，嗓音低哑地抱怨道：“大天狗你为什么要吹万秋乐！”
　　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孔上，赫然是晶莹的水痕。
　　他居然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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