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奋斗记

　　孔最敛下眸子，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敢克扣这么多，多半是有人指使，位分当不低于她，她现在不忍着，又能如何。

　　既然有月钱这种东西，定当是自己院内一个月内所有的支出都从这儿来。

　　“这月钱还没来，那我身上的衣物和今早吃的饭……”

　　曲儿脸红了红：“回姨娘，是我和檀儿垫付的。”

　　当听到大夫人要将她们调到这曲檀阁来，她们就做好了要吃亏的打算，在主子来前，她们自然得尽量打点好一切，用自己的银钱，免地得罪主子，而这花掉的银钱还不能向主子讨要，这就是做奴才的难处啊。

　　当然并非绝对，还得看跟了什么主子，别的院里，主子以各种由头克扣奴才银钱的事可不少。

　　当然，还欢喜在这河府做奴才，自然是这名头说出去好听，主子们一高兴，打赏的东西也多，更何况，一月二两银子确实不少。

　　孔最想想也就明白了：“对了，胡成说，钱芙交给我处理，她人呢？”

　　“正想与您说这事儿呢？只要您说一声，檀儿马上就从浣洗院把她带过来。”

　　“你们两个一起去吧。”

　　——

　　“大夫人，大夫人！”胡成喘着气从主院口跑过来。

　　看到程雅画眉尖轻蹙，莫樱儿抿了抿唇，走到客堂外，嗔道：“怎的这幅德行，好歹是夫人院里的。”

　　“少……少爷回来了”，胡成脸涨得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该是赶着回来的，跑了许久。

　　莫樱儿瞪着胡成，红唇蠕动了一下，像是还没缓过来。

　　“娘！说，说是，是少商回来了！”莫樱儿攥紧了帕子，放在胸口，呼出的气都有些急促。

　　程雅画的嘴颤了一下，从主座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向胡成。

　　“少爷到哪儿了？”

　　“回夫人，已经到了浮城，不需半柱香便可到。”

　　“快，通知各院的，去正门迎我儿”，程雅画直接走向院门口，像是这就准备去接人，一边吩咐着，一边碎碎念，“这老爷刚巧今天去了刘家，没关系，没关系，一回来就能见着少商了……”

　　程雅画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主院口，胡成见莫樱儿还傻站着，轻咳了一声，然后跟了出去。

　　他，半年都没回来了，莫樱儿刚回过神来，赶紧去了大夫人的卧房拿了件裘衣，也顾不得形象，跟着跑了出去。

　　曲檀阁，

　　“主子，主子！”

　　孔最蹙了蹙眉，这曲儿刚走怎么就回来了。

　　“主子，听说少爷要回来了，大夫人吩咐各院儿的去正门迎呢？咱们也赶紧去吧。”

　　少爷？孔最摇了摇头，轻笑：“我到这儿前，胡成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两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这个小院，毕竟我还是大夫人口中，正在面壁思过之人。”

　　“可是……”见孔最一脸平静的样子，曲儿噤了声。

　　“檀儿呢？”

　　“她正把钱芙带过来，我在半路听到少爷要回来，就赶紧先跑回来告诉您一声。”

　　孔最与曲儿说着话的功夫，檀儿已经将钱芙带到了院里。

　　钱芙身上的衣服像是好多天都没有换了，衣服后摆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头发也有些乱。

　　她一只手微微捂着肚子，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半响，孔最看着她，终于打破了安静。

　　“又见面了。”

　　见钱芙依旧那副样子，一声也不吭，檀儿上前用脚踢了踢她：“我们姨娘同你说话呢？”

　　钱芙仿佛抽蓄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当看到孔最的那一瞬，她怔住了，也不管那目光有多么放肆，一直盯着孔最，从头打量到尾。

　　“怎么可能！”她低喃着，孔最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孔最刚要开口，就见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将她扶到我的卧房榻上。”

　　孔最拨开她的袖口，当看到她的双手已经溃烂时，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她的身子也凉透了，应该是在浣洗院受了一番折腾。

　　吩咐曲儿和檀儿烧了一桶洗澡水，然后将钱芙泡在温热的水中，曲儿倒是随身带着点治跌打损伤的药，也不管对不对门路，先给钱芙的手上了药。

　　看着钱芙一直搭在肚子上的左手，孔最眯了眯眼，如果没记错，从她刚进门，那只手就若有若无地，一直搭在肚子上。

　　她拿开钱芙捂在肚子上的手，掀开已经被水浸泡的湿热中衣，当看到钱芙隆起的肚子时，还是愣了一下。

　　她，怀孕了……

　　而且，看样子，有好几个月了。

　　——

　　何家正门一如它牌匾上的字一样，方方正正，端的是严谨大气。

　　只见一向肃穆庄严的何家正门此时堆满了一众人，锦衣华服，正翘首以盼。

　　莫樱儿一只胳膊挽了一条裘衣，见程雅画攥着手帕站在最前面，媚染的红唇弯了弯，走过去将手中的裘衣披在程雅画身上，细心地捋了捋毛边。

　　过路的路人见何家这难得场面，都不由得在远处驻足瞧瞧。

　　“只听说，这何家老爷前些日子回来时都没有这么大的场面，今儿这是？”

　　“啧，当然是咱们的状元郎回来了，暂任廷尉丞一职，说是年后再待诏令”，旁边的人双手互踹在宽大的袖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何家正门。

　　“河少商？”

　　“人家何老爷是突然告了假回来过年，缘由不明，自然不宜声张，这河少爷可是今岁拿了状元的天赋之子，这好容易从京师赶回来，自然都想先一睹这状元郎的风采。”

　　“何家三代，代代非凡啊。”

　　……

　　一辆饰銮银漆木雕马车不疾不徐从街口拐过来。

　　“瞧那马车轿夫，是少爷手下的。”跟在程雅画身后的奴婢眉尖轻蹙，有些疑惑，“少爷一向是不喜坐马车的。”

　　车中以轻纱遮，透过镂空的间隙，随着车轮滚动，层纱微微浮动，内里若隐若现。

　　“想来，是有贵人来到。”纤手微微搭在旁边的婢子胳膊上，腿似乎有些站的酸，傅影如往后挪了下步子。

　　何家正门前，马车在众人的眸光中徐徐停下。

　　守在门前的仆役碎步过去，低着头跪在了马车边。

　　一双银丝绣线锦鞋落在那仆役的背上，那颜色比路边的雪色还要淡，一如他的面庞，清冷莫名，一如他的青衫，淡色高贵。

　　远处的人只瞧见了他颀长的背影，未能给出更多的描摹。

　　莫樱儿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蝴蝶金玉簪，微微颔首，耳垂红艳欲滴，倒不知是不是那红玛瑙耳坠映地。

　　傅影如站直了身子，攥紧手中的帕子，倒是大大方方地瞧着，不过也是背影罢了。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是一名浅笑着的少年还有一遮了面纱的女子。

　　当看到他身后的两人时，程雅画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平安归来便好，倒是我儿终于知道带朋友回来了”，程雅画捏了捏河少商微凉的衣衫，然后脱下身上的裘衣拢在了他的身上。

　　“宗正卿家郁闵携小妹池容见过河夫人”，看着河夫人，郁闵弯腰拱了拱手。

　　郁闵身后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福了福身：“见过河夫人。”

　　那面纱为那颔首若水之姿平添了几分隐约的神秘，朦胧之美，只叫人心生暗叹。

　　河夫人轻笑着走向兄妹两人：“好好好，都走了一路了，快些进来吧，免地受凉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院里。

　　那厚重的正门，缓缓地阖上。

　　——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关于你的”，孔最摆了摆手，示意钱芙继续在榻上坐着，不必起来。

　　曲儿和檀儿静静地站在卧房门口。

　　钱芙干白的唇扯了扯，眸子贪婪看着孔最：“好消息，坏消息，不都是你决定，你给的吗。”

　　孔最侧过身子，淡淡地瞧着她：“不错，所以，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你所能选择的，是先听哪一个。”

　　“你变了，彻底地变成了另一个人”，钱芙收回眸光，呆呆地看着床榻的某一处，脸色依旧苍白：“那就好消息吧。”

　　“你的卖身契，我给你，你也可以带着你肚里的孩子继续回到村里当你的秀才娘子。”

　　没有去看钱芙的表情，孔最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坏消息是，之前你卷走我的财物，现在，两倍还给我，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

　　孔最敛下眸子，轻声道：“帮我照顾陈蓉和十三，而结果，需要让我满意。”

　　钱芙痴痴地笑了下，看着孔最，她的老鼠药只送走了她的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才是她真正的绽放吗？

　　“谢谢……”没有要了她的命。

　　孔最缓缓地站起身，裙摆曳地，她走到木窗前，双手垂落，耳后青丝飘在肩侧。

　　就像一幅遗立而成的古画，叫旁边的人都看得痴了。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孔最，所以对钱芙宽容，因为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她对钱芙宽容。

　　她确实对不起曾经的孔最，她享受了钱芙先前本该偿还孔最的，却没有为她讨回公道，罢了，谁又能知道她想要的公道是什么，谁又知道钱芙那样做，是不是孔最先前对她不起。

　　孰过孰非，她也计较不清了，只能立足于现今，为她自己的未来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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