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夫妇奋斗日常

　　眼看下月初一就是老太太寿宴。这次是大寿，阖府上下非常重视，因为要为寿宴置办采买，谢府这些天流水似的花了好些银子，余氏身为长房媳妇，又是主中馈的，少不了每天对账与检查采买物品的清单。

　　八月十四的夜里，余氏正在对账，却听一旁的张妈妈说：“太太，我今天听说一件事儿，想着您最近太忙，也就没告诉您，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儿蹊跷，还是让您知道得好。”

　　张妈妈是余氏从外家带来的，自然看重，况且她一向圆滑，替余氏解决了许多难题。所以一听张妈妈有话说，余氏便搁下手里的账本，问道：“什么事？”

　　张妈妈瞅瞅外面，见天色已晚，仆人们也都不在，这才往余氏面前凑了凑，小声道：“太太您是知道的，八月初十那天下午，嫤姑娘去普佛寺的路上落了水，二少爷亲自送回来的。”

　　“这事儿我知道，听说刚好让谢昭撞见，就给送回来了。”

　　余氏不禁有些发笑，这宋氏是给她儿子定了个河神做儿媳妇吗？这三天两头地就往水里钻。

　　“我不是要说这个，太太您知道那天二少爷是什么时候出的府吗？”

　　“我从哪里得知？”余氏冷笑：“谢府的偏门一直在他星河院开着，他院子里那些人又个顶个的嘴上严实。”

　　张妈妈自得的表情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二少爷是酉时出的门。”

　　余氏惊叹：“他不是未时就回来了？为何酉时才走？”

　　她皱着眉，细细想了会儿，才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回来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走正门，离开的时候却偏要走什么边门。”

　　张妈妈也附和道：“也就是说，二少爷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才走呢。太太您说说，这二少爷是不是仗着自己功课好，得老爷老太太待见，将秋闱大考太不当回事儿了？”

　　的确，第二天就要开考第二场，酉时末是必须要入贡院的。谢府在南城，贡院却在北城，要穿城而过才能到达，谢昭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呆了两个时辰才走？那估计是看苏小姐差不多醒了才离开。原先以为他对这位苏小姐不上心，如今看来，却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怎么知道他是酉时走的？”

　　星河院的那起仆人唯谢昭马首是瞻，怎会让张妈妈知道？

　　灯光下，张妈妈微胖的脸像一个不白的荞麦面馒头，她笑呵呵的，颇有些邀功的意思：“星河院偏门看门的小夏，最近和我家丫头小蝶走得近。”

　　余氏恍然大悟，原来是美人计。

　　“还有一件事儿。”看来张妈妈今天得了不少消息，她将声音又压低了些：“那天我看见赵姨娘屋里的丫头在曲菊池哭呢，一问才知道，赵姨娘发脾气，踹了她一脚。”

　　余氏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哭算什么稀奇事儿？她屋里的丫头们怕是都被她打皮实了。”

　　张妈妈忙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听那丫头说，是因为她收了一锅二少爷送去赵姨娘屋里的炖狗肉！”

　　余氏楞了一下，这也做得太绝了。但是想想他们两位斗法，她这个做太太的，到也乐得隔岸观火。

　　“赵姨娘这些年仗着她哥哥官运亨通，在府里作威作福，总算有人出来收拾她了，只是没想到，会是他先沉不住气。”

　　“哪里是二少爷沉不住气！”

　　张妈妈呼了口气，叹道：“二少爷这是为别人出气呢！”

　　这倒新鲜！余氏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忙问：“他替谁出气？”

　　“替苏少爷出气呗！”张妈妈努了努嘴：“六少爷前两天在星河院遛狗把苏少爷给咬了，二少爷直接叫人打狗呢！”

　　“真是他让人打的？”

　　太不可思议了，按照谢昭的性格，绝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

　　“可不是？据那丫头说，六少爷回屋的时候一身狼狈，扯着姨娘的衣裳告状呢，那丫头还说二少爷连面都没露，直接吩咐让打死！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张妈妈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有些耐人寻味。

　　这回余氏的眼神不再平静了，她看了一眼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心情隐隐有些波动。

　　这位桉州来的苏小姐，虽然她也曾见过几面，但到底没把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放在心上。谢昭若不重视她倒也罢了，可从这一系列的事情看来，谢昭竟对这位苏小姐颇有不同。

　　“二少爷怕是很喜欢这位苏小姐。”张妈妈话说到嘴边又顿了顿，看了看余氏的脸色才道：“那表小姐……”

　　余氏手一抬，示意她闭嘴。

　　半晌，余氏将榻几上一块玉佩放在手里摸了摸，问道：“听说她身边有个丫头，络子打得很不错？”

　　**

　　苏嫤自从初十晚上醒来，大房的几位小姐并郭姨娘，都送了好些东西过来，特别是四小姐玉瑱与六小姐淑慎，还特地来月光斜看望了她。至于西院二房的几位，可能对东院的情况不太清楚，所以还不知道她又受了伤。屋子里堆了好些补品，特别是琼枝送过来的那几盒燕窝，苏嫤以前在将军府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看就能看出这燕窝是名贵品种。

　　橘霜正收拾着小姐们送来的礼物，忽然一拍脑门，叹道：“小姐，前两天您身子未大好，我差点儿把这件大事儿给忘记了！”

　　苏嫤大病稍稍好些，她吐了那么几口血，是伤到了内里的。闫大夫也特地嘱咐了要她好好休养，所以她这几天都窝在被子里，此时看橘霜一惊一乍的模样，不禁责怪：“哎呀橘霜，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橘霜这才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小姐，这事儿真的很重要——”

　　她将手里的两个盒子挥了挥：“初十你还未醒时，邵二公子派了人来询问你的情况，又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还说等你好一些，邵夫人也好一些，他会携着邵夫人，给老太太递帖子，好来看你。”

　　苏嫤一愣，她倒不奇怪邵居方说要来看她。毕竟她父亲邵承先一直对他们兄妹三人的教导都是有恩必报的，她只是没有想到，邵居方居然考虑得这么周全。想想她现在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邵居方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走这个路子来正儿八经地瞧她，而不是直接唐突上门来。

　　她弟弟果然是长大了，想想那天在邵府时她弟弟成熟稳重的模样，她居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无奈。

　　“对了！小姐！”

　　橘霜又一声吼，苏嫤无奈地摇头，这丫头怕是永远学不会温声细语了。

　　橘霜不知道从哪里抱出一盆花来，脚步轻快地朝苏嫤走去，那是一株四季兰，花杆纤瘦，叶姿优雅，花瓣应该刚经历过露水的润泽，显得饱满丰盈。

　　她微笑着三两步就走到了苏嫤身边，一路幽香扑鼻。她将花束凑近苏嫤的鼻子，用手拂了拂，问道：“小姐，香不香？”

　　苏嫤细细闻了，点头道：“挺香的。”

　　她一手抱着花盆，一手吃力地去推寮窗。苏嫤见她行动困难，便帮她将花盆抱住，橘霜这才把寮窗完全打开，她一使力，将外面的窗户也撑起来了，然后转过头，气喘吁吁地对苏嫤说：“小姐这半月几乎都在吃药，屋子里的药味儿迟迟不散，小姐在这环境里住久了，想必心情也不好了，今天上午我特地到那边花圃里去采了株四季兰回来，给小姐换换心情。”

　　橘霜一张脸因为用力的关系涨得绯红，苏嫤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儿，觉得有几分秀气可爱。

　　苏嫤心里很感动，她觉得自己不论重生前后，都是有人爱着的。包括她的亲人朋友，包括现在的弟弟与这个丫头，所有她有什么资格继续苦恼悲痛下去？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也知道了一点线索，那么，继续调查是她唯一的出路。

　　真相她一定会调查清楚，只是不知道，谢昭，你会是真相的哪一环？

　　“今天中秋佳节，嫤姑娘可好些了？”

　　来人声音比人早到一步，苏嫤心中疑惑，又会是谁？

　　苏嫤朝门口看去，却见一位妇人，挽着如今妇人盛行的挑心宝花髻，又用金花衔珠做了新月样的插梳戴在头顶，还有一抹玉花头箍，身上穿了一件云霞练雀纹褙子，在领口处又贴着好些翠牡丹叶子以及翠月桂叶。

　　“我这么些日子忙着，又听说你一直不太好，所以怕扰了你养病，不过前两天到是听琼儿说，你好许多了，便一直想来看看你，但苦于最近府里琐事太多，一直没来得成。今儿个是中秋节，我若再不来看看，怕是老太太老爷二少爷都要来恼我了。”

　　原来是太太余氏。

　　苏嫤见她带了丫头拿了东西，赶忙吩咐橘霜接下，自己也忙着起身致谢，又让小丫头上了茶品，热情地招呼余氏坐下。

　　“嫤姑娘是桉州人，来京城还习惯吗？可还有什么短的？”余氏吹了吹杯里的茶叶问。

　　“劳太太费心，需要的东西，我们也都从桉州带了些，这个时候暂时不太缺。”

　　“哦？”余氏这才喝下第一口茶，她细细品了品，不禁赞道：“真香，这是什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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