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

　　碧色海水无声无息地流动着。
　　薇渡听了南宫耀这话，飞快松开我，有些促狭地俏脸一红。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南宫耀一撩衣摆，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我的睡榻上，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一双桃花眼似是要滴出水来：
　　“渊儿，我们私奔吧！”
　　我心中似天雷滚滚，又似万马奔腾，一时顿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嗯……这个……”
　　倒是薇渡伶牙俐齿，转而面向南宫耀，满脸的义愤填膺：
　　“南宫克妻，虽说先前灵渊在实力上处处压制你，在术法上每每制衡你，你也不至于恨她入骨，要先娶她为妻，后取她性命吧！”
　　南宫克妻，本名南宫耀，火族五太子，元身是只流光溢彩的火凤。因他年长我几千岁，在凌绝师尊那里领了一个大师兄的虚名。他便喜滋滋地顶着这个名号，带着我名正言顺地在四海八荒逍遥自在了许多年，快意恩仇了许多年，顺带着自己祸害天上地下众位女子许多年。
　　他本是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加之生性风流倜傥，遂惹下了不少桃花债。本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待他真心想娶妻的时候，那剧情却十分跌宕起伏，曲折华美。
　　薇渡掰起手指，如数家珍道：
　　“你家大娘子，鸟族的孔雀公主，与你算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在嫁给你三年后中了妖兽夔牛的毒针，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二娘子玉屏雪山的素凝姑娘，生的冰清玉洁，袅袅婷婷，成亲当天便被你用那三味真火不小心焚了体内元丹，至今还在雪山顶上修养调息，不敢踏出玉屏雪山半步。”
　　南宫耀怀抱着那只九尾灵狐，脸色蓦然白了一白。
　　薇渡没有理会他，继续掰手指：
　　“三娘子，白帝座下的女将元照，顺利地和你成亲并怀了孩子，岂料孩子出生的那一夜，纵是英明神武的元照也没能挺过去——孩子倒是生下来了，自己却散尽修为，灰飞烟灭了……”
　　“再说一千年前你那小娘子，丁香花神莺络。还未来得及与你成亲，却失足跌入了天界殇河，至今仍是痴痴傻傻，半点记忆全无……”
　　薇渡掰着手指在那里滔滔不绝，我在旁边使劲点头附和：
　　“嗯！说得极是！南宫师兄，你这么做一定是想先克死我，然后自己成为蓬莱弟子中的翘楚人物。”
　　南宫耀对着薇渡一笑，俊眉挑了挑道：“谁说我要娶灵渊？”
　　薇渡将我护在身后，挺了挺柔弱的小身板：“难不成，你要轻薄良家仙女？”
　　卧榻旁的水麒麟亦凛然起身，抖擞着冲南宫耀吼了一声。
　　南宫耀不为所动，一张脸却渐渐红了起来，红的那叫是一个灿若烟霞：
　　“灵渊，你不在的这许多年，我辗转反侧，日也思量，夜也思量，终是思量出一个道理——我其实，我其实一直思慕于你。”
　　四下无声，几只绿色的小海龟慢悠悠地绕着他爬过去。
　　薇渡愣了愣，我亦愣了愣，我二人异口同声道：
　　“什么？”
　　其实也不怪我和薇渡会如此吃惊——
　　因我自小是吃着海龙蛋长大的，那小小一枚龙蛋能顶得上一顿饭，是以到了蓬莱仙岛后便十分不习惯，每顿饭都吃不饱，练功之后更是饿得两眼昏花饥肠辘辘。
　　彼时的我惜饭如命，时常为了一只鸡腿和南宫耀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再加上每次弟子之间试法的时候，我都能把南宫耀打得双目垂泪落花流水，亦时常因为他在耳边唧唧歪歪在他身上施下冰封之术，一冻就冻上几个时辰；是以他每每见我都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吃饭的时候躲着我吃，走路的时候绕着我走，一直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有一句口头禅每日都挂在嘴边：“防火防盗防灵渊……”
　　日子久了大家都说南宫耀很惧怕我，就连岛上小仙娥都说我们两人有些水火不容。
　　此刻海水悠悠，我和薇渡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南宫耀则轻抚着白狐作深沉状：“先前，因着你与宸星殿下早就定下了婚约，我便从未对你动过那份心思，只当你是小师妹来看待。可是自你几百年前离我们而去，我才如大梦初醒——原来与你在四海八荒游历的那些年，才是我南宫耀最快乐的日子。”
　　“你不在的那些年，我失魂落魄，遂常去月下仙人的长乐舍中坐一坐。月老见我那般孤独惆怅，便赠与我几句箴言：凤飞翱翔，四海求凰；求之不得，何其彷徨；溯游从之，在水中央；逆而行之，喜乐绵长。”
　　南宫耀端起白玉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复又道：
　　“我将月下仙人这箴言嚼了嚼，终是悟了：我要是想修的个好姻缘，需得溯游从之，是以伊人最好是个水中仙子；又要逆而行之，阴阳两仪颠倒过来，找个灵力修为都在我之上的姑娘。我仔细掂量了这许多年，灵渊你是不二人选。”
　　我不由脱口问道：“师兄此话怎讲？”
　　他顿了顿：“你想想看，你性本属水，在司水的神仙中算得上是最尊贵的，至于仙力术法，这天上地下的女仙，恐怕没有人能赶得上你了。”
　　薇渡听他此番言论，一张俏脸怕是要憋出内伤来：“薇渡见识浅薄，这四海八荒的男神仙中，能将胡说八道端的如此振振有词的，恐怕也只有南宫师兄您了。”
　　南宫耀却置若罔闻，硬是将一枚小小的凤血琥珀塞在我手中：“灵渊，这枚凤血琥珀是从我祖爷爷那里得来的，算得是我们火族最珍贵的宝贝，四海八荒独此一只，你若不嫌弃的话，权且收下吧！”
　　这凤血琥珀虽小巧玲珑，却是个极难得的圣物——不但带能护体保命，还能束魂养神，当真是稀罕得紧。
　　是以我有些惶恐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师兄还是留下来给你未来的娘子吧！”
　　南宫耀十分理所当然地顺着我的话说道：“灵渊，我未来的娘子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眼角抽了抽：“不敢当，不敢当……”
　　他却固执说道：“灵渊，此番你要是不收下的话，回头我定扔了它！”
　　我只好收起这枚凤血琥珀，几分无奈地叹道：“那好吧，只是我心中怎么觉得有些惶恐呢！”
　　南宫曜微微笑道：“灵渊，你还当真以为我那般小气不成？当年同你抢鸡腿也是因为瞧你那饿极了的样子十分有趣罢了！”
　　我望向薇渡，她点了点头：“灵渊，你彼时为了一只鸡腿急得要与他拼命，那个架势确实是难得一见。”
　　说话间殿外一只白色瑶鱼来回游了几圈，口中吐出一串透明的水泡，摆着尾巴又游向远处。
　　南宫耀定定看向我，神色认真与我道：
　　“灵渊，听说你已经同宸星殿下退了婚事，我便将我的这一番心思说与你听听。我想了好久，若只是与你私奔，而不是娶你的话，是不是就能破了先前那魔障，求得个喜乐绵长。不知灵渊你可否愿意与我携手共度年华，做这四海八荒中的一对神仙眷侣？”
　　过去的许多年中，我见过南宫耀玩世不恭时潇洒自如的模样，见过他斩妖除魔时嚣张冷静的模样，见过他游戏花丛中风流无涯的模样。而现下这一派小心翼翼的模样，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是以我正襟端坐，同样认真的问道：
　　“南宫耀，以你如此彪悍强硬的命格，你这是打算谋财害貌，诛杀同门？还是觉得我同那狸族妖女一样，有着九条性命任由你折腾？”
　　南宫耀听我提起狸小九，脸色顿时一白，抱着九尾狐的那双手也抖了抖。
　　薇渡噗嗤一笑：“难得那美貌猫妖对南宫师兄如此情深意重，不如你就成全了人家。”
　　南宫耀顿时泫然欲泣，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那神色当真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千年之前，南宫耀曾经一时良心发现搭救了一只落难灵猫，岂料从此后那只灵猫便成了他丢不去躲不过的桃花劫，千年间如影随形，不离不弃。无论他去到哪里做个什么，那只唤作狸小九的猫妖定会在不久后翩然而至，哭着喊着要服侍于他。更要命的是，每隔个百余年，狸小九便会幻化成不同的女子模样，口口声声要生生世世报恩报下去……
　　犹记得南宫耀时常无奈望天：“天下男仙何其多，狸小九你为何不放过我？”
　　“无论如何，渊儿，”南宫耀回过神来，对我魅惑一笑，不依不饶地问道：“不如你考虑考虑，我二人私奔如何？”
　　他期盼地望着我，桃花美目流光溢彩。
　　我正踌躇着，一只白色瑶鱼微笑着游了过来，在不远处用鲛音向殿内传音：
　　“灵渊公主，海族三位长老已经聚齐，现下正在琉璃宫恭候公主圣驾。”
　　我如获大赦，对着南宫耀讪讪一笑：
　　“南宫师兄，今日太忙。改天再奔，改天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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