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

　　东海之东，是为碧落。
　　天覆众生，海涵万族。
　　我原是那碧落之海的灵渊三公主。
　　夜色下的大海激荡澎湃，仿若重逢之人起伏的心潮。
　　远处万千鲛人列队而歌，蓝色长发在风中盈盈起伏，手中的夜明珠如繁星般交相辉映，照着她们轻纱一样飘渺的鱼尾，仿若梦幻。
　　漫天海鸟在空中盘旋，白色的海豚此起彼伏地跃出水面，发出欢快的鸣叫，应着鲛人甜美曼妙的歌声，似是要迷醉到心里去。
　　海潮起伏，欢声雷动，四面八方回荡着飘渺动人的歌声。
　　潮汐依旧，吞吐着轮回中久久流传的传说；波涛阵阵，诉说着岁月里千古不变的誓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风声渐弱，挺拔俊逸的男子忽然放缓了速度，我只见到他锦缎般的长发在海风中肆意飞扬，天青色衣袂翻卷如同翩跹的云。
　　他猛然拔剑，手中纯钧长剑伴着一声龙吟般清啸霍然出鞘！剑光如虹，眼前的海水被凌厉无匹的剑气生生分成两半，中间一条由无数莹白珍珠铺就的道路延伸而去，道路尽头是一座精致恢弘的琼楼玉宇。
　　他怀抱着我向那座城池飞去，背后的海水在两人身后渐渐聚拢，直至我们飞入那玲珑剔透的水晶宫殿，海水又重归平静。
　　白鲸微笑着吐出透明的泡泡，海草也在远处热情的舞蹈。红衣女祭司和海族三位长老齐齐候在寝殿之外。
　　“你们先退下吧，稍后在琉璃宫等她。”他淡淡吩咐道。
　　“是。”几人躬身而退。
　　男子将我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之上，长发温柔的扫过我的脸颊。我听着耳边安静的水流声，觉得十分困乏孱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只温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眉心，源源不绝的灵力自那人的掌心汇入我的体内，似海水一般汪洋恣肆，似天空一般无边无际。
　　许久，那人忽地俯下身，对着我的脸涩然自语：
　　“阿渊，若你不在，这天上地下不过是一片荒芜罢了……”
　　半梦半醒间一阵熟悉的桂花香气飘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耳际，显得那样急切欢喜，颤抖着声音语无伦次道：
　　“宸星殿下，得了冰鸾的密报，我连凌绝师父都没来得及通报一声，便急忙从蓬莱岛赶了过来。灵渊她当真还活着吗？我这些年来为她占星占了许多次，星象上从未现过半分生机……她……果然还活着？”
　　“没错。”男子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虽低沉，却仿佛历经了百转千回，千山万水。
　　女子似回过神来，连忙对宸星道了声万福：“蓬莱岛薇渡见过宸星殿下，方才小女子一时欢喜，忘了为您请安——不想竟唐突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男子轻笑道：“此处没有旁人，无须拘泥那些俗礼，薇渡姑娘还请自便。”
　　“灵渊！”阵阵桂香袭人，薇渡轻轻握住我的手，似怕惊动我一般低声道：“我盼了这五百年，终于可以再和你畅饮桂花酿了，我在蓬莱仙山埋了五百多年的美酒这下子也可以重见天日了！”
　　“恐怕不行，”二殿下悠然打断她，语气却极温和：“薇渡姑娘，阿渊此番归来，身体还十分虚弱，近期需要静养，”复而顿了顿：“况且，在万事周全之前，我绝不会让她离开我。”
　　被唤作薇渡的姑娘轻咳一声，依然惊喜自说自话道：
　　“灵渊，这许多年你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些年梦里时时见着你，梦见我们还似以前那般亲近，一起在岛上说着知心话，我总是舍不得自那梦里醒过来……”
　　她的泪水扑簌着落在我的手上，滚烫滚烫，瞬间灼了我的心。
　　“薇渡姑娘，”宸星的声音如清泉漱玉，言辞切切，：“早就听闻姑娘师从蓬莱岛凌绝仙君，能够识百草，护仙魂，占星象，救万民。劳烦姑娘查看一下阿渊现下的状况。”
　　我心中一凛，急忙用灵力在周身脉象上施了个障眼法。论仙力和修为，我远在薇渡之上，况她向来性情直率纯良，应该瞧不出脉象上的破绽——若是被她发现我已经失了那颗护我仙体的鲛珠，估计不出几日便会惶惶然地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四海八荒。
　　那颗鲛珠……那颗鲛珠早就被人生生剜走……
　　“那是自然，我与灵渊师从同门，情如姐妹，”她边说边飞快将纤手搭在我的腕上，“此次她归来，我自是要为她仔细查看一番。”
　　“如此有劳姑娘。” 他十分诚恳地道谢。
　　“二殿下客气了。”薇渡仔细为我把脉。
　　我不动声色地用仙法掩去了那本来那细若游丝的脉象，深深吸了口气，暗自在周身调息——心中却十分忐忑，唯盼着薇渡瞧不出来破绽。
　　过了许久，薇渡方才轻握起我的手，欢欢喜喜地对宸星说道：
　　“太子殿下放心，世间万事万物尘归尘，土归土；灵渊本性属水，现已重归于深海宫中，应该没有性命之虞。我方才见她脉象四平八稳，回头再亲自开几副海上方给她，将养几个月便无大碍。”
　　“那么，”宸星沉吟片刻：“先前被施下的冷月三魂呢？她的神志现下可是恢复了？”
　　“冷月三魂的封印虽还在，但是灵渊的神识与记忆已经被天峦雪莲冲开了。说来也奇怪，凡间的天峦雪莲是个极其稀罕的圣物，本是由三位雪女的精魂幻化而成。此番怎么会这么巧被灵渊给采了去，又适时冲开了她的神识？”薇渡兀自喃喃道：“到底是灵渊她吉人自有天相，还是暗中有贵人相助呢？”
　　宸星轻轻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从容一笑:“那个封印我自有安排，姑娘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娘，方才我在凡间已用伏羲琴音为阿渊疗伤，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恢复如初，只是右手掌心上这道伤痕……姑娘可知从何而来？”
　　薇渡握着我的右手仔细查看了一番，若有所思道：“久闻二太子殿下的伏羲琴灵力十足，能够做到以音疗伤。她掌心这道疤痕嘛……据我所知，这天上地下能够抵御伏羲琴音的，怕是只有兽族之主留下的伤口了。”
　　“兽族吗？”二殿下的语气蓦然带上了几分冷意：“万兽峰……“
　　薇渡刚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寝殿外忽然响起几声清亮悦耳的哨音，明丽俏皮仿似稚童发出的暗号。
　　“薇渡姑娘，我去去便回，劳烦姑娘照应好阿渊。”他轻笑着喟叹，那叹息声中又似带着无尽宠溺。
　　“太子殿下请自便。”薇渡应道。
　　清脆的哨音再度响起，一声高过一声，宸星起身翩然离去。
　　“灵渊，快起来吧！”薇渡用力摇了摇我的手：“二太子殿下已经走远了，你还要装睡装到地老天荒吗？”
　　我这才吐了吐舌头从龙榻上坐了起来，故作高深地对薇渡说道：“看破不要说破，我们还是朋友。”
　　“你啊，还是一副老样子。”薇渡噗嗤一笑，明丽动人。
　　周遭碧水悠悠，波光粼粼。鲛人少女们身穿淡蓝衣衫，仿佛精灵般在碧水中来回穿梭。翩翩鱼群在远处飞快掠过，各色珊瑚发出迷人的光芒，纯净的水缓缓流动……
　　这悠悠碧落，本是我和哥哥轩冰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几百年时光流转——此番重归碧落深海，望着缓缓流动的海水，我忽觉一切恍然若梦，心头五味杂陈。
　　“灵渊，你当真回来了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薇渡闪烁着一双明眸问道，激动得红了眼圈：“快告诉我这不是梦！”
　　“真的，比东海珍珠都真！”我笑着望向她明亮的眼睛，
　　“灵渊，你可算回来了……”未等反应过来，薇渡已经一把揽过我的肩，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你不知道，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凌绝师尊他老人家会有多开心，南宫耀那个家伙会有多激动……”
　　“薇渡，”我向来不习惯这样的热络亲密，遂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着打断她：“你方才说起的那埋了几百年的桂花酿，到底还做不做算？”
　　“当然！”她答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当然做算！”
　　“那好，”我又笑着追问了一句：“只是……那桂花酒该不会又是从师尊那里偷来的吧！”
　　“哪里哪里！等你身体恢复了，我陪你桂花树下一醉方休！”薇渡俏脸红了一红：“那些酒当真是我亲手酿的。”
　　我默了默，心中笑着念到：“薇渡啊薇渡，你偷酒这件事情其实师尊他老人家早就知道，我也早就知道，南宫师兄还有蓬莱岛上所有小仙子们都知道……”
　　却见她眨着眼睛将话锋一转：“灵渊，方才你为何装睡，又为何躲着宸星殿下？”
　　我正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寝殿内忽然闪进一个火红的身影，我身体顿时僵了一僵——“南宫耀那个家伙，怎的如此不经念叨！”
　　黑色长发在海水中猎猎飞扬，那人一袭红衣，身姿挺拔，一张俊脸如白玉雕刻，怀抱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灵狐，施施然笑着向我走了过来。
　　举步生莲，一朵朵火红色的莲花在他身后摇曳生姿。
　　见我和薇渡这般搂搂抱抱的亲热形容，南宫曜神情暧昧地将嘴角一挑，眯起潋滟的桃花眼：“小师妹，几百年不见，你当真是长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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