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

　　眉间新月封印一直隐隐作痛，我躺在养心殿的床榻上大梦一场。
　　梦境之中一派清明，日月昭昭，乾坤朗朗，却是那九重天阙。
　　纤柔的白云在九重天慢悠悠地漂浮着，万里碧空蔚蓝如洗。天宫之内满眼青白色的岩石和弥漫的云烟，显得分外祥和宁静。
　　祥云缭绕间，雄伟巍峨的星海殿高高耸立，巨大的白色玉柱上缠绕着金鳞赤须龙，大殿横梁上盘旋着彩羽丹顶凤，不时有悠扬动人的琴音从内殿传出来。
　　飘逸空灵的伏羲琴音不绝于耳，满树花瓣被琴音惊落，在漫漫清风中翻卷如浪。
　　琼兰殿之中，疏梅点点，绿竹猗猗。
　　闲庭中白鹤信步，流水旁棋盘清寒。。
　　风吹竹影，月舞西墙。雪白的墙壁上一幅字画因风而动——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字迹如行云流水，飘逸隽永。
　　“曦太，今夕何夕？”抚琴的人眉心微锁，不经意地问起。男子的声音低沉优雅，不急不缓。
　　“天历十万七千五百二十六年。” 青衣琴童掐了掐指。
　　弹琴的人背对着他，却没有再说话。琴音依旧悠悠，时而如九霄环佩，时而如沧海龙吟，却透着几分寥落孤单。
　　少年模样的琴童面露不忍，小心翼翼地提道：“昨日天君前来，想必要给太子殿下储个侧妃。因是觉得，仙子她这么多年没有踪迹，想必已然香消玉殒。”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冷冷道：“她若灰飞烟灭，我绝不独活。”
　　小琴童甚机灵的赶忙转个话头：“殿下，最近我倒是听说几桩新鲜事，讲与您听听如何？”
　　那人抿了口茶水，只淡淡应了一句：“嗯。”
　　微风吹过，花瓣纷飞。青衣琴童眉飞色舞，从幽冥司说到广寒宫，从月下仙人说到九尾白狐，真真是网罗天上地下，洞悉四海八荒。
　　那人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琴童见他如此，连忙又扯出另一桩事：“说到这凡间，我倒想起一桩奇闻。昨天和太上老君手下的小仙童们喝酒，他们提到了凡世间玄武帝国有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那位将军本是个女子，据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婆家，是以不久后要在东海之滨的望海楼比武招亲，还说如果招不到合适的男子，她就要去民间强抢年轻男子做他的相公呢。小仙童们又说她本是个妖，生的蓝发碧瞳，听说连她那只坐骑都是头凶猛的神兽，真真骇人的紧，骇人的紧。”
　　青衣琴童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弹琴的人握着茶盏的手却忽然动了动，另一只手飞快抚过琴弦，漫天花瓣随着琴音瞬间飞舞。
　　梦境中弥漫着灿若烟霞的漫天花瓣，眼前那一派姹紫嫣红掩住了所有的景象。只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
　　“阿渊……”
　　水麒麟扒着卧榻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我长舒一口气，猛然间醒转过来。
　　这梦甚是蹊跷，我心中甚愁苦地嗟叹了一番：“难不成我嫁不出去这档子事，已经传遍天下，上达天听？”
　　庆武皇帝那张熟悉的脸蓦然映入眼帘，只听他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爱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朕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我缓缓和衣而起，随手抓起枕边的碧水剑，将剑横在庆武皇帝脖颈间，斜睨着问他：“陛下，我看起来很像软柿子吗？”
　　“不像不像！”皇帝吓得连连摆手道：“朕才是软柿子，朕是软柿子！”
　　“那一晚夜黑风高，陛下在念星阁扒我墙角扒得很欢畅嘛！”我咬着后牙说道。
　　“朕还不是因为关心爱卿才会那么做嘛——你也知道的，这个……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朕为了爱卿日夜心忧，才会出此下策。”皇帝忙不迭地解释着。
　　“哼，好个由爱故生怖！那陛下说说，我现下看上去可怖吗？”我又上前一步，碧水剑发出吟吟之声。
　　“嗯，可怖，相当可怖……”庆武皇帝抹了一把汗，颤声回答。
　　“我就当真是嫁不出去吗？”我冷冷问道。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实在不行，爱卿还可以选择母仪——”皇帝眼睛闪了闪。
　　“停，别说了。”我料到他要说什么，飞快打断他。
　　庆武皇帝缩了缩脖子，将后面那句“母仪天下”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我见他吓得冷汗都从鼻尖滴了下来，遂收起长剑问道：“安怀玉现下何在？”
　　皇帝神色愤愤然：“那小子携了锦月公主跑掉了，若是再让朕见到他，定要派人将他千刀万剐，替爱卿报仇！”
　　我扯出个冷冷的微笑道：“何须你派人，我定会亲自动手。”
　　“说来奇怪，”庆武皇帝疑惑道：“当天夜里我命人派御林军将偌大的皇宫搜了个遍，也没能见到他们的影子。后来又亲自派人寻遍了整个帝都，还是没有找到。”
　　“放心，他还能插翅而飞不成，早晚有一天会再撞见。”我不慌不忙地说道。
　　皇帝又好奇地说道：“说起来这天峦山的雪莲还真是个稀罕的圣物啊，要不然怎么像是知人心性一般，在你最虚弱的那一刻恰到好处地进补了你。” 他兀自喃喃道：“朕听民间有传闻说天峦雪莲是由三位雪女的精魂幻化而成，灵力非常。朕先前还不相信，此番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是自然，这雪莲花是我那般辛苦亲手采来的，又小心翼翼地在怀中揣了那么多天，自然是知晓我的。”我说到这里不由又想起锦月来，有些黯然道：“想必是天意如此吧，不忍枉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庆武皇帝见我现下还肯同他说几句话，忙凑上前喜滋滋地岔开话题：“朕见爱卿今日精神不错，朕心甚慰。爱卿大可放心，朕已经命人在东海旁的望海楼搭建高台，昭告天下，但凡来参加比武者，必有重赏。爱卿的画像已被张贴于我玄武帝国的大街小巷，招亲之事也已经遍传朝野，天下皆知！”
　　我望了望满脸喜色的皇帝，心中暗叹：“他这般天天不问政事，倒如此关心我能不能嫁出去——他这哪里是皇帝，分明是宦官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念及此我端了个镇定自若的表情给他：“陛下若是在臣当初征兵的时候也如此上心，那么这些年我在战场上便会轻省许多。”
　　庆武皇帝干笑两声：“爱卿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继而顿了顿道：“爱卿再将养将养，朕先行告退，亲自去为爱卿安排妥当！一月之后，朕会在望海楼等你。”说完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转身而去。
　　因着那日去夙昭塔折损了不少修为，我身上委实乏累的很，每日里昏昏沉沉地半卧在睡榻上休息调养，日子过得十分百无聊赖。
　　我不由在心中叹道：“自我做了玄武帝国的将军后，长年东征西讨，转战千里，整日里过着刀光血影的日子，何曾像现下这般自在闲适？”
　　窗外的风将碧色竹林吹得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已经过去，转眼便到了比武招亲的日子。
　　我梳洗完毕戴上白纱，又特意穿上了先帝御赐的蓝色纱裙，一步跃上了水麒麟，抱着前去看热闹的心情向东海的方向奔去。
　　水麒麟算是个顶中用的神兽，一路上风驰电掣，日行千里自是不在话下。
　　蓝色衣袂翻飞，宛若梦幻，纱裙在轻风中飞扬，泛着如浪花般美丽的涟漪。我心中又暗自感念了一番先帝——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不爱红妆爱武装，但这套御赐的纱裙我却也心心念念地当做宝贝藏了许多年。
　　半个时辰过后，水麒麟稳稳地停在了东海望海楼的楼台上。
　　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的大海看上去那般安静温暖。盈盈海水清澈透明，白色海浪翻卷纷飞，几只优雅的白鹭在水边悠闲漫步。凉凉的海风迎面吹来，似乎能够带走一切烦忧。
　　望海楼旁海潮起伏，绿竹摇曳，楼台下人山人海，参加比试的男子们排了长长的队伍，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见我到了擂台上，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灵渊将军吗？果然是英姿飒爽啊！”
　　“那头神兽就是水麒麟吧，当真是威武非凡。”
　　“嗯，待会可要卯足精神好好表现。”
　　“是啊，听说一大早我们镇子上的年轻男子都来了。”
　　“来了这么多人，待会儿不会挤不上去吧！”
　　我正讶异自己什么时候如此炙手可热，但见楼台四周堆满金条银条，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庆武皇帝坐在一堆黄白之物之间，一脸的志得意满，和蔼对我笑道：“弱水三千，爱卿一瓢一瓢饮。”
　　他身旁的小太监对台下大声宣布：
　　“凡是参加比试者，赏银条一根；凡是入前十者，赏金条一根！”
　　不知怎的，此刻我心里竟对这不着调的庆武皇帝生出了几分感动——他当真是砸了血本也要为了出这一口气啊。
　　台下爆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男女老少们皆是喜气洋洋，那喧闹热烈架势竟是超过了帝都里每年一度的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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