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

　　夜色静谧，天空中布满了繁星，今晚蓬莱岛上忽地起了大风。
　　天边一颗红色的星荧荧似火，捉摸不定，正发出魅惑的光。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占星仗，心下一片杂乱烦闷。
　　“灵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凌绝师尊——桂花树下他黑发如墨玉，白衣似雪，当真是皎皎如明月，皓皓似清风。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荧惑守心，即为大凶。”我很是不安地望向他，心中有几分忐忑：“师尊，您看天边那颗荧惑，此刻正对着碧落海的方向。”
　　师尊的眼眸漆黑明亮，似这夜色一般深沉：“灵渊，无论是人还是仙魔，活着都如身处荆棘之中，势必会经历苦痛。”
　　“就像仙会历劫，人会遇磨难，恶鬼会受地狱之苦一般，对吗？”我问道：“可是师尊，这些苦难弟子该如何去破除呢？”
　　“许多事情若是真的命里注定，那便是躲也躲不掉的。想要真正离于痛苦，只有不妄动心，心若不动，则不会痛。”凌绝师尊的黑色长发随风而动，面色淡漠无波：
　　“万法唯心。一旦动了心，则人妄动，直至不能自拔，痛彻心扉，如入无边炼狱。”
　　“师尊您这么晚不睡，是来和弟子打禅机吗？”我彼时年少，脱口问道。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是多么不谙世事，如若当时悟到师尊那些话的一分半分，后来也不至于将自己一颗心弄得那般支离破碎，鲜血淋淋。
　　晚风微凉，师尊只拍了拍我的头，轻轻吩咐道：“不早了，去睡吧。”
　　两个月后，鲛人侍女送来了红袍女祭司的书信——水族凶兽之一的珊瑚巨角兽私闯凡间，肆意毁坏堤坝，人间九曲长河泛滥，造成死伤无数，直至牺牲了凡间十大勇士才灭了这只凶兽。
　　又过了三个月，水麒麟带来三长老的一封书信——鲛人军队中有几支队伍忽然间纷纷叛乱兵变，许多叛变的鲛人士兵私自勾结各族的水魅，已经迅速控制了三江五湖。
　　复一月后，母亲盈水女皇亲自派人送来密信——说她打算着要将轩冰哥哥送往极北之地去静修冰封之术，怕是要修个几千年才能回来。
　　我眼角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轩冰哥哥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碧落海呢？”
　　我想到哥哥便再也按耐不住，急匆匆地给师尊留了张字条便纵身跃上水麒麟，连夜向着碧落海的方向飞奔而去。
　　月上中天，深不见底的海水悠悠荡荡。明日不是采珠节，哥哥没有派人为我一路执掌明珠，茫茫碧落海漆黑一片，海面升起了浓浓的大雾。
　　我内心徒然生出几分不安，好在这只水麒麟极是顶用，没过几个时辰便载着我回到了碧落海深处。
　　琉璃宫内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是海族的红袍女祭司水梦仙子和三位长老，还有为首的几位鲛人将领。
　　见我深夜匆匆归来，几人皆是大吃一惊。
　　“三公主，你此刻不是应该在蓬莱岛吗？”水梦仙子问道。
　　“这么晚回碧落，凌绝师尊他知道不知道？”二长老捋了捋胡须。
　　“三公主莫不是没有通报你师尊，自己偷偷跑回来的？”大长老连连摇头。
　　我见他们几人神色肃然，正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一个熟悉的身影自殿外悠悠踱步进来：“几位长老尽管放心，是我先前写信给凌绝仙上，请他特意准许三公主此时归来的。”
　　轩冰哥哥湛蓝的眼睛望向我，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长老们听得此言便都不再追究，只是恭敬地点了点头。
　　哥哥扫视了几眼长老们：“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
　　他淡淡命令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待几人退了下去，四周重归寂静，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轩冰哥哥一番——他此刻正微笑着看我，依旧是那样的挺拔英俊，气宇轩昂，一头蓝色长发在海水中缓缓飘荡。
　　我趁他不备飞快地拔出碧水剑，闪亮的剑尖直指那人喉咙：
　　“你不是轩冰哥哥！快说，你是谁？不然我立马杀了你！”
　　一阵冷冽的白莲香从那人身上传来——哥哥他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沉香,即便是这人的幻术再强大，我心中依然起了怀疑。
　　“娘子好身手！”那人微微一笑，从容地用两个手指轻轻夹住碧水剑：“果然是冰雪聪明！”
　　“娘子？哪个是你娘子？”我有些气急，连忙逼近了一步，将周身气力全都运上自己手上的那柄剑，碧水剑却依旧丝毫未动。
　　“好深厚的内力！你究竟是谁？”我大惊失色，紧紧盯着那人的眼睛。
　　“九重天二太子宸星，见过灵渊公主。”那人轻笑着单手结印，在我面前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竟是许多年以前，在蓬莱仙岛上与我有一面之缘，且与我订下婚约的天族二太子宸星！
　　此刻他端的是一派泰然自若，优雅从容：“阔别许久，灵渊公主别来无恙。”
　　“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我缓缓放下碧水剑，忙不迭地追问他：“你何时来碧落海的？我哥哥他此刻去了哪里？”
　　我一连串地问了他许多问题，宸星却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我，并未正面回答那些疑问，只淡淡扫了一眼我入鞘的碧水剑：“宸星多谢娘子不杀之恩。”
　　他的眼睛极其清亮，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周围顿时十分安静，连海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我第一次离他这样近，猛然发现他右眼眼角有一道清浅的疤痕，那疤痕虽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却依然不掩他的俊秀风流——
　　记忆里仿佛有什么被瞬间点亮了一般，我心中大震，不由喃喃说道：“二殿下眼角的伤痕，我看着倒是眼熟的紧。”
　　他神态自若地抚上那道疤痕，轻轻喟叹一声：“这个想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灵渊公主为何会如此说呢？”
　　是啊，算起来这应是我第一次与他近距离接触，又怎么能说人家的疤痕看起来很眼熟呢？
　　初次与他对话，我这般揭他伤疤其实甚为不妥，是以我忙稳了稳心神道：“定是我记错了，唐突了二殿下，委实不好意思。”
　　他淡淡一笑，眼睛弯成一道极好看的弧度，眸中似是承载了万千星光：“无妨，既然迟早是一家人，公主何必同我如此客气。”
　　我顿时尴尬极了，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又因一直惦记着哥哥的下落，连忙低头不停地念动着轩冰哥哥的名字，飞快召唤出那面水镜。
　　虚无水镜之中，极北苦寒之地一片白茫茫，我的轩冰哥哥被巨大的铁链紧紧束在一根冰柱上，闭着眼睛仿似睡着了一般。
　　只是我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哥哥他此时的表情十分痛苦，不时有血红色的泪随着他的眼角慢慢滑落……
　　漫天雪花飞舞，哥哥那一头蓝色的长发不知为何变得墨黑，在白色的雪花中猎猎飞扬。
　　看着这个场景，我的眼圈不由红了起来，，操纵水镜的那只手止不住的颤抖，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地上纷纷变作莹白的珍珠。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稳稳地自身后覆在我的手上，强大的念力源源不绝地注入水镜之中，眼前波光流转，忽然出现几万年前的镜像——
　　黄泉路上，忘川河边，彼岸花开，如火如荼。
　　一个蓝发女子姿容绝世，眼中醉意几分，莞尔一笑，轻巧用玉手点上了面前黑发少年郎肩头的穴道。
　　大片绚烂妖冶的红色彼岸花中，那黑发少年猝不及防地倒在了花丛中。
　　女子醉眼朦胧，笑意盈盈说道：“想不到魔界竟有如此俊俏的少年，此番定是要好好轻薄一番。”说罢褪去外衫，露出雪白的香肩，缓缓走向花间那黑发少年。
　　宸星飞快松开了手，眼前镜像瞬间消失，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接下来的镜像，想必你亦不愿再看。”
　　不用他多说什么，我此刻已经有了自掘双目的冲动——因为水镜中的那位绝色女子，就是我那风流无涯，艳冠三界的母后。
　　我红着脸嗫嚅着问他：“那么镜像中的那个少年……”
　　“那位黑发少年郎，其实是现在的魔尊昊颉神君。”宸星波澜不惊地开口：“你的哥哥轩冰，其实是魔尊昊颉的亲生儿子。”
　　我如遭雷击，一张脸顿时由红转白，大惊失色道：“什么？哥哥他竟然是魔尊的儿子？母后知道这件事情吗？”
　　“盈水皇后至今尚不知道轩冰是魔尊所出，她一直以为自己当年……”宸星顿了顿，仔细掂量了一番措辞：“她直到现在也以为当年那人只是魔族一位普通少年，便一直用仙术压制住轩冰体内的魔性，直到半年前，连轩冰自己都无法控制……”
　　“那么在这之前的种种海族异变……”想到私闯凡间的海族凶兽，还有近来鲛人兵变，我强忍下泪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哥哥他……”
　　“没错，这些变乱其实都是轩冰太子所为。”他望着我点了点头：“盈水皇后前些天回到海族后，私下里秘密将他带到极寒之地并用玄冰之铁禁锢了他，以为如此便能压制住轩冰太子，自此后万事大吉。”
　　“魔尊昊颉的血脉，北海玄冰之铁恐怕只能够暂时镇压住吧？”我想起蓬莱岛上听来的种种关于魔尊昊颉的传言，十分担忧地望向宸星：
　　“我哥哥他会不会真的入魔……”
　　“你放心，我自会处理妥当。”他用那双清亮的眼睛将我望着，一派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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