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的小草包

　　男人穿着一套英国式细条纹，相当精致有型的烟灰色西装，洁白的领口松开两个纽扣，不像其他人拘谨地系着领带。
　　慵懒，尊贵，而潇洒。

　　他引头望着四周，突然，他往这个方向望了望，定住目光，勾唇微笑。
　　随后，不知向尔雅低喃了些什么，尔雅转过头来看着这边，笑眯眯地张了张嘴。
　　看到她和尔佑了吗？
　　应该不会吧？
　　假如是正常人5.0的视力，能看到这么远？
　　尔恕赶紧低了低身子。

　　不知何方神圣到此，难怪尔雅和小叔如此积极备战。

　　这时，宴会的伴奏音乐换成了第八号小提琴协奏曲。
　　伴随着优美的旋律，男男女女结成对开始在草地上翩翩起舞。

　　“呆在这里好闷呐，姐，不如我们也去跳舞吧！”
　　尔恕只想躺尸，不想动弹。
　　“你姐姐我年纪大了，可跳不动。”

　　还记得这家伙参加高中同学的生日聚会，嫌弃舞曲太单调轻柔，硬是给人换成了嘻哈摇滚，顿时，一群青年男女耸肩扭臀，疯狂劲舞，简直群魔下凡。令人不禁莞尔。
　　“走吧走吧。”尔佑突然站起来，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脖子，低了弟弟一个头的尔恕不得不被弟弟挟持着，不得不离开湖边。

　　他们还没走到舞池，音乐就换了。
　　这次是肖邦的辉煌的大圆舞曲。
　　热烈，激昂。
　　尔佑做了个绅士的邀舞动作，调皮地朝她挤挤眼：“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盛情难却啊。
　　尔恕无奈又好笑，附和着回了个屈膝礼。
　　“of course！”

　　“姜、尔、恕——”
　　突然，传来一道厉声。
　　姐弟两人手牵着手，脚步刚刚踏进舞池，就在这时，他们的姑妈姜明智穿过人群出现在他们身后。
　　“姜尔恕你给我过来！快点儿！”

　　雍容华贵，保养得体的妇人，脸上挂了一上午的明媚笑容，在面对她这个娘家侄女时，总能瞬间寒若秋霜。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尔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姜明智大力地，粗暴地一把扯住了马尾。
　　“唔！”尔恕疼得龇牙咧嘴，整个脑袋往后仰，手本能地往后伸想救回自己的头发。
　　“姑妈——你拉我姐干什么？”尔佑挺身而出，生气地跟她理论，说着，便要上手推搡。

　　“尔佑！我没事，别过来！”
　　尔恕摇了摇头，制止他推搡姑妈。
　　她倒是要看看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姑妈。
　　于是妥协地被姜明智生拽着一步步上了二楼。

　　异常的寂静。
　　二楼的大厅里，姜家人，大伯父、大伯母、母亲、小叔，甚至不常回家的大堂哥姜翰也在。除了在应酬宾客的父亲。
　　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提审犯人一样。

　　“柏嘉刚才打了电话，说他今天不会出现在订婚宴上了。”姑妈凶神恶煞地看着尔恕，冷冷质问她。
　　哦，的确大事不妙。
　　十点三十分了。

　　时间到了，订婚的两个当事人迟迟没有出场。
　　表哥还当真……
　　尔恕愣了下，随即笑开：“既然表哥不见了，那就赶紧派人去找啊，姑妈在这里问我有什么用？”
　　“谁都知道，柏嘉从小跟你最亲近了。昨天我还听到你们通电话，谁知道你出什么馊主意怂恿他逃婚！”
　　姑妈疾言厉色地。

　　从来不会对她好颜色的面孔竟然开始有些狰狞，活像《还珠格格》里拿针扎紫薇的容嬷嬷。
　　不，这样比喻不太恰当。容嬷嬷扎的都是好人呐。

　　是的，姑妈说对了。

　　表哥昨天是通过电话给她，但也只是问她在那个家里不闷吗，有没有想过出国，问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仅此而已。
　　要说她怂恿……
　　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尔恕笑意不减：“姑妈只说我和表哥亲近，怎么不说尔雅和表哥的未婚妻苏小姐更亲近呢？苏敏敏小姐今天不也没出现嘛？”
　　哼了声，尔恕嘴角勾起，“若硬说我怂恿，尔雅妹妹也独占一份呢！”

　　谁都知道，苏敏敏是姜尔雅的同学兼闺蜜。苏敏敏为人轻慢，走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昂的，更招人烦的是，这位大小姐换男友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
　　远近闻名的花痴女。

　　尔恕很为表哥鸣不平，没有一丁点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也就罢了，还要娶个花蝴蝶回来。
　　“不用跟我扯些没用的，等把你表哥抓回来，有你的好果子吃！”姑妈一根食指指着她，“你表哥跑哪去了，你说！”

　　怎么老是揪着她不放呢？
　　尔恕有些厌烦了。
　　从小到大犯了错都是她干的。哪怕打破个花瓶都坚持认为罪魁祸首是她，而不相信是尔雅养的那只猫。
　　当然最后受惩罚的自然是她。

　　尔恕不耐烦地说：“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是国内，也许是国外，人家有学问有脑子，随便找个工作，离家一年半载应该没问题吧？我的、姑、妈！”

　　话刚说完，左脸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给我闭嘴！”一声厉喝，声音尖锐刺耳。

　　“妈……”就连一旁的尔佑都吓傻了。
　　抬头看去，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张暴怒的脸。
　　打她的，是母亲万宝莲。

　　没关系。
　　都习惯了。
　　尔恕心里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脸，口腔里充斥着一股血腥铁锈味，然后，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都淡淡地，平静地，麻木地看着这一幕。

　　“你，现在就过去，跟你姑妈道歉！”
　　“我不……”尔恕不情愿。
　　母亲狠狠抓住尔恕的手腕：“我让你现在就过去……”
　　“不要！”
　　她做错什么了？她并没做错什么，凭什么？

　　尔恕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抬起脸，与母亲对视，“妈，你是不是还想打我第二巴掌？”她平静地，“你从来都是这样，从小到大，每当别人误会我，或者受了委屈，你从来不肯相信我！不肯为我挺身而出，不肯为我辩驳，哪怕就一句话！”
　　“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我……”母亲的神色闪烁着，与姑妈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
　　僵持。
　　直到楼梯上脚步声再次响起。
　　尔雅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且总能恰到其时地见证她的狼狈。
　　尔雅指着她，十分“同情”地惊呼起来：“哎呀，你们看，尔恕姐的嘴角流血了。快，快拿点纸巾擦擦……”说完，去翻身上的小包。

　　拎着粉红色香奈儿康朋包的尔雅，裙摆饰品闪闪发亮。她是那么的聪敏，在人最悲惨的时候身着锦衣华服前来，意图把人的自尊碾得粉碎。
　　尔恕转过身，她的半边脸还红肿着，手背用力抹尽血迹，假装没听清姜尔雅话中的嘲讽。
　　仰着头，不卑不亢，她不再理会身后那群人，径自离开。

　　尔雅身后仍是那个深灰色西装的男人。
　　擦身而过时，尔恕只感受到对方身上清冽、阴沉的气息。
　　似乎是不经意的，他转过头，暼了尔恕一眼。
　　他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好奇与研判。
　　尔恕不喜欢他。
　　这人的眼神太有攻击力了。

　　走到楼梯口处，一方手帕突然横在她面前。
　　灰蓝色格子，朴素，淡雅，叠得方方正正。
　　“擦一下吧。”男人彬彬有礼，却没有任何感情温度地说。
　　“谢谢！我不需要！”
　　她很清楚，这是尔雅的朋友，不是她的。
　　“你流血了。”对方很有耐心，“我讨厌看到血。”
　　尔恕只觉听了个笑话，“好丑的手帕，我也讨厌看到它！”
　　男人神色未变，也不气也不恼，甚至连睫毛都没抖一下，只抬起眼来，看着面前傲慢又嚣张的少女抬腿离开。

　　清淡的视线顺着她如瀑黑发，悠悠划过眼角鼻梁下巴，最终落在她沾血的手背上，以及，手腕处的那颗红痣。
　　修长手指捏着手里没有递出去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放回口袋，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在嘴角浮现。
　　.
　　尔恕偷偷溜到一个洗手间，镜子里反射出她的脸受到虐待的痕迹。
　　是亲妈吗？下手真狠啊。
　　她掏出手机给弟弟尔佑发了条语音，告诉他自己回学校了。

　　这家里对于她实在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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