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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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景麟登基已有月余,永熙帝积威犹存,加上景麟做太子时又不常露面,周边各国都摸不清这位新君的秉性套路,都遣了使节上表祝贺,先把面子敷衍上去。连月前进犯边境的大宛都派了使臣特意进京,向景麟奉上了重礼和一颗头颅,称那将领本就是叛臣,进犯大承边关绝非大宛国君授意,是他自己图谋不轨,欲在两国之间另立门户云云。

      这等无人相信的鬼话,大宛国使臣脸不变色地在昭阳殿上说了出来。满殿的君臣都心知肚明,这话不过是冠冕堂皇,真正底下含着什么心思,又有谁不知道呢?

      景麟坐在龙位之上俯视着那使臣用略带僵硬的口音抑扬顿挫地读着国书,不由得想起永熙帝驾崩后的自己。无论真假,那惨败而空洞的真相都只能被盖在遮羞布下,不为人知。哪怕他最后查出了真相,也不能在史册上留下一笔。这么想着,景麟瞧着大宛使臣送来的那个匣子,倒是有点同情起那个被装在匣子里的头颅的主人,十有八九是个替罪羊吧——不过大宛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个替罪羊,永熙帝之死的替罪羊。

      平心而论,大承眼下先帝刚去,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接下这封国书,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礼,表示愿两国世代友好,边境永宁。可是不管二王爷是如何的“年轻气盛”,如今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就是,若无大宛陈兵边境,永熙帝就不会“病发身亡”。虽然在昭告天下的旨意中先帝如何病逝只是寥寥一笔,可景仲在永熙帝临死之前随在身侧,又被新帝金口玉言定了“无心之过”四字。

      无心之过,也是过错。

      圣人有云:入则孝,出则悌。放过景仲,这是出于兄长的仁爱,是新帝仁慈,无可置喙;可若是不追究大宛这个“始作俑者”就是板上钉钉的不忠不孝了。

      无需景麟发话,那使臣刚读完国书还不待行礼,就有言官跳出来痛斥大宛:一派胡言,背信弃义!又有武将出列,怒指大宛国不宣而战出尔反尔,接着满殿的臣子都声泪俱下地跪了下来,朝着景麟不断叩首,都言大宛国此举卑鄙至极,将大承的国威置若罔闻,是可忍孰不可忍,请皇上下旨发兵。

      刚才还彬彬有礼的使臣却也不慌不忙,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将象征着两国邦交的国书撕碎了掷在地上,从袖中又掏出一封战书,连声调都不带变一变地大声念出。当然,念到最后,最后还要加上如同要赴刑场的勇士一般的豪言壮语——反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借这个机会搏个名声,回去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使臣心里丝毫没有惧怕,反而还有些窃喜。

      景麟端坐龙椅之上,适时地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似乎勉强才从丧父之痛中将自己挣脱出来,当殿拿出前几日早就和华钧他们几个商议好的旨意。那旨意满篇都是文采斐然的四六骈文,长篇大论下来,中心却言简意赅:既然宛国挑衅在先,那就休怪大承兵马无情。

      朝堂之上,这一次会面仿佛演练好了一般,以群臣高呼吾皇圣明和宛国使臣愤然离京而告终。儿戏一般,就定下了一场战争的开始。

      景麟只觉得无比疲惫,可宽大的龙椅虽然两边都有绣着蟠龙的锦缎扶手,可他永远没有机会倚靠在上面,就如同他再也没有机会倚靠父皇一样。

      他并不想打仗,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打仗,一方面新君继位,万事未稳就擅动刀兵,易伤国力元气;另一方面,景麟于兵法上不过寥寥,而华家几乎控制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加上如今华钧是名副其实的太国丈,又有华棠所生的嫡长子在,如今他执意坚持与大宛一战,就算他是天子,也需礼让三分。

      景麟也明白,这次开战并不是为了所谓“为国复仇”,而只不过是华家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挑起的又一场争斗。

      景麟看着下面站着的群臣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可谁知他们心里想的又是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摆了摆手,示意退朝。

      昔日为太子时他倦怠上朝,是觉得天下并无那么多大事值得父皇日日亲自过问,当时他站在父皇身侧,听着下头百官的陈奏,觉得十件中有八件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而真正的大事从来都不会放在台面上言明。可真正换成他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却并没有感受到当时站在父皇身边时那深深隐藏在心底的权力之感。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受人叩拜的傀儡,大承的天下并没有什么事情真正需要他做决断,那些臣子随意摆布他,与他们随意摆布一个平头百姓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刚入宫宿在明光殿的那几天,景麟躺在龙床上,看着完全陌生的帷帐,接连几晚夜不能寐。他曾私心希望华棠这头一胎是个女儿,虽然他不知道即便如此,他能不能力排众议立蓁蓁为后,但至少能为她争取。而且,华氏拥有了他的嫡长子,这个名分实在是太过令人想入非非。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如父皇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鸩杀,华家一定会拥立这个襁褓中的小儿继位,那时候大承的天下还会姓穆吗?

      ————————————————————————————————————————

      既然大宛的使臣连国书都做了两手准备来应付大承,那么大宛国内想必已经开始备战了,约莫那使臣回国之日,就是大军开拔之时。待景麟下朝回到御书房,就发现龙书案上已经堆了厚厚的奏折。

      景麟并未经历过战事,他降生时,永熙帝已经结束征战安坐九重,永熙一朝二十年来,除了零星的边关摩擦,最大的战事怕就是三年前那场河东的匪乱了。他当时对于国事避之不及,只知道刚娶了王妃的景仲被父皇派出去,不出三月就得胜而还,自己当时还送了套马鞍过去相贺。

      可谁能想到自己继位后面对的第一件正经国事就是两国交战,如此看来,父皇这二十年真算的上是太平天子,莫非自己真的“不可临天下”,这也是上天在向他示警吗?

      天子天子,难道他穆景麟当真就当不得天之子嗣,国之君王?

      从小他便被永熙帝当作储君培养,虽说开府后他的确游戏人间了一段日子,可也不是真的就远离朝堂、一无所知。的确,军事一途他并不擅长,可难道为君者每一个都对文武之道了如指掌?为君者,应当精通的不过只有一件事:驭人。

      即使战事一触即发,景麟也只能逼自己先沉下气。内忧外患之时,若他也慌了,岂不是更给了华家一个大好机会?

      将,饷,粮。景麟提笔写下三个血红的大字,如今放在龙书案上的还是他那方在太子府用惯了的云纹砚台,可是里头磨的不再是掺了松香的银丝墨锭,而是鲜艳的朱砂。

      大承自立国以来已有二十年未曾有战事,早朝之上固然文东武西位列两行,可大多都是昔年随永熙帝征战南北的老将,大都过了不惑之年,而且这些年养尊处优地过下来,除了还剩下几句兵营里的粗俗俚语之外——估计他们也就能在围猎之时大显身手了。

      而那些领着武职的青年将领,除了家族恩荫的爵位之外也都没经过战事,先不说景麟放不放心把兵符交给他们,若是景麟真敢靠着他们打仗,上头的那些老骨头们估计立马就会跳出来唱反调。

      至于边关守将,的确是有几个真刀真枪历练出来的,可是总不能从边境临阵调将吧,这岂不是等于昭告四海,大承已经无人可用。到时候,别说大宛之战能有几分胜算,西域边境绝对会风云突变,到时候给大承记上一笔二世而亡,他穆景麟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这个“垂拱而治”的帝王该操心的事情,既然前几日华钧敢在自己面前言辞凿凿地要和大宛开战,带兵的将领估计早就选好了,只等着自己用印赐兵符就是。反正,任谁都知道这个新君是出了名的没有章程,特别是在这等“生死攸关”的大战上,恐怕即使是支持他的那些人,也没有想过要指望他打赢这一仗吧。

      景麟心烦意乱地随意翻起了摞在上头的一本奏折,不出所料,是举荐温阳侯华建城领兵踏平大宛。琅琊郡与大宛接壤,华建城少年时就随着永熙帝征战,也是一员好将。眼下他正值壮年,的确是个上佳人选。

      景麟一看那个“华”字就皱了皱眉头,可他接连又看了几本,竟是没有第二个人选。连华钧都上了个言简意赅的折子,推举自己的嫡次子,还毫不避讳的表示自己此举正是“内举不避亲”,同时还追忆了昔日华建城随在永熙帝身侧作战的事情。

      景麟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他觉得从自己莫名其妙登基以来,自己的举手投足都仿佛是被人所操纵。特别是今日朝堂之上,群臣和大宛使臣的表现更是如同一出双簧戏,而自己就是那个在最高处被人操纵着表演的傀儡。

      若是这出戏结束了,是不是就到了自己这个傀儡离场的时候了?温阳侯在琅琊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他并不知晓,而琅琊与大宛接壤——景麟此时最担心不是此战败了会如何,而是如果此战大获全胜,那么结果究竟会是大承开疆扩土,还是华家裂土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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