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蓁蓁醒时，甫一睁眼，外头萧云儿的声音便倏地到了她耳边：“姐姐躺了几日，屋里闷得很，对她也不好。香艾，你待会儿给姐姐换了衣裳，要她同我出去站一站，说不定还好得快些。”

　　她自昏倒在萧记药铺门口被萧氏父女救起后，便一直寄居在此。萧记的掌柜心善得很，看她会些施药的本事，嘴上说是要她留下帮忙，实际她在这里，与半个小姐也不差什么了。萧云儿与她姊妹相称，多了个玩伴也高兴得很，处处黏着她不放。那日她在门口被景麟的马惊后，太子府也不曾来人，害得萧氏父女以为她失踪了，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她被送回萧记后，萧云儿颇大呼小叫了一番，随后便压着她躺在床上休养，不许起身。也过了不少日子，硬是养得人都白了，气力也恢复得差不多，左右走路针线都没问题，却还是闷在房里不给出门。这还是天实在晴朗得不像话，萧云儿才扶着她在门口略站一站，美其名曰“散一散”。

　　日头明亮，街市嘈杂，一派红尘盛世的气象。蓁蓁立在门口，萧云儿扯着她叽叽喳喳，恨不能把一日的话都说尽，雀儿一样。蓁蓁只是含笑听，也不插话，让她说得开心。

　　她们俩才站了不多久，一串达达的马蹄声过，萧云儿踮起脚尖往远处一瞧，突然拍手笑起来，拉拉她衣袖：

　　“姐姐，你看那边那个！那便是我们这位京城知名的世子殿下了。”

　　一匹金辔银鞍的高头大马随着她的话音从街角转过来，风一样划过一道灿烂的痕迹。这京城里若说奢华，那是谁也比不得远鎏的；单说这马头上的金辔头，耀人眼目不说，还由京城中最有名的金匠镶了两块剔透的玉在顶上，这等阔气，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加上凌王世子风流肆意的名声是极广远的，京城里识得他的人倒比不认识的多几番。

　　这样耀得人眼花，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人把他身后的景麟忽略了去。景麟的马身落了半个在远鎏身后，亦只着了身藏青常服，所骑的那匹宛驹规规矩矩地挂了深色的鞍辔，被远鎏一衬，不显眼极了。只是袍子腰间挂着金镶玉的君子配，掠过眼前时会划起一道光来，显出是位贵人。

　　因着这不起眼，萧云儿也没对他投去什么注意，只顾扯着蓁蓁的衣角笑，“这位世子殿下的马在京城找不出第二匹，谁都认识，看那装饰，怕别人不知道凌王爷家藏万贯似的——”

　　衣袖被萧云儿扯着，蓁蓁却没听到她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眼光只落在狮子骢之后的那黑马之上。昔日她在西域，十六国奉一教，吃穿用度都是罕见的上品，这等奢华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这些金银色还入不得她的眼。她正要转过眼去的时候，却恰巧和景麟投来的目光对上了。

　　仿佛是……想必是，是的，就是那个人。

　　只遥遥的一瞥，蓁蓁就知道，她并没有认错人。她还记得那日她跌在一双温暖的臂弯里，透过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湛湛的眼睛。她后来才知道那便是太子，但对她来说，不管他有多高的身份门第，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他可曾记得她。

　　景麟的目光远远地和她交汇了一下，蓁蓁忽地低了头，唇角却扬起了不由自主的笑意。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她已经在那个人心里留下了——哪怕只是浅淡的一丝——影子。

　　映着正午的日光，姑娘羞怯的侧脸和柳青的裙子，就被景麟看了个分明。

　　从前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而如今，她该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力。

　　“哎呀……过去了。”景麟扭头看她二人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几匹劲马随后跟上，那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道那一头。萧云儿看过了热闹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却见着蓁蓁低着头，自个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弯云霞似的红在她颊上浅浅一现，更衬得肌肤似雪，容色绯然。

　　“姐姐？”萧云儿有些奇怪地看过去，看到蓁蓁脸上那一缕红晕时，先是惊奇，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抬手去扳蓁蓁的脸，笑嘻嘻地追问，“姐姐脸红了……不会是刚刚瞧上了那位世子？要说世子殿下长得倒也不差，家世也显贵，只是府里人也多了些，这可不好。姐姐若入了世子府，可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云儿，你说什么呢！”蓁蓁初初还低着头不语，谁知萧云儿越说越荒唐，让她禁不得回过头去，含笑啐道，“胡说什么，你这丫头！”

　　“姐姐！”萧云儿笑着追过去看她的表情，拽着她衣角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地问，“说嘛，按说姐姐也到了结亲的年纪，若真是看上了那位世子，不如我去求求爹，给姐姐说媒？”

　　“云儿，再胡闹我要生气了！”蓁蓁也不与她闹，拉拉扯扯的，只往屋子里头走。

　　“这怎么是胡闹，”萧云儿笑得喘不过气，拍着胸脯歇了好一气，才继续仿佛很有道理地扳着指头和她算，“以姐姐如今的年纪正是出嫁的时候，人长得又美，我和爹可都不舍得让姐姐嫁那些个小门小户去。凌王世子虽说人花心了些，可依姐姐的容貌，还不怕不把他栓得牢牢的？再者说来，爹虽然只开了家药铺，可我们萧记也还算是有点底子的，不怕姐姐的嫁妆不丰厚。况且那位世子一向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姐姐也不必怕外人眼光，我和我爹都是万万不会在意的——”

　　萧云儿的叽叽喳喳可不是那么轻易被打断的，她眼见蓁蓁进了房，还以为她是羞，说得更起劲：“姐姐若是害羞，只给我个示意就好，我这就去找爹说，保证让姐姐得偿所愿……”

　　“云儿！”蓁蓁有些着恼地一把捂住她嘴巴，把这没完没了的小姑娘拖进来，“胡说什么，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萧云儿吐吐舌头，对蓁蓁使劲儿摆摆手。

　　“都是大姑娘了，就稳重些，怎么还是这么跳来跳去的。”

　　她们俩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久在外头自然不好，因此二人是从后门回去的。一进门，正撞见刚闭了馆来寻她们吃饭的萧掌柜，见着萧云儿嬉笑的模样，温和地训斥了一句。

　　“哎呀爹！”萧云儿连忙亲亲热热地过去，抱着萧掌柜的胳膊撒娇，“爹别老说我，方才若不是姐姐……”

　　她才说到此处，蓁蓁连忙对萧云儿使了个眼色，只怕她把方才那些混话就说出去。萧掌柜却没把两个姑娘打闹的话当回事儿，听萧云儿提起蓁蓁，就摇摇头：“你这丫头，可莫欺爹。你姐姐那样和善的人，怎么会像你一样胡闹，定是你又不听话了。”看萧云儿不服气地撅了嘴，萧掌柜笑着拉了她，又对蓁蓁道：“你身子方养过来，还是要调理才是。正厅那边饭好了，过来吃吧。”

　　“是，义父。”蓁蓁笑笑，跟在了萧云儿和萧掌柜后头，一路上倒是只听见萧云儿清脆的声音，小鸟儿似的停不下来。蓁蓁只是笑，跟在她后头。

　　饭桌上三热一凉四个菜，也是萧掌柜精心择了的。一来自己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二来义女又需要补养，也是费了一番心思。蓁蓁看了，少不了又要道谢，这才举筷。

　　吃罢饭回房歇息，没了萧云儿在边上，蓁蓁静下来，心里却还是方才街上瞧见的那个人影。她反反复复想了好半天，辗转许久，直到丫头悄悄进来送茶，这才浑阖了眼，胡乱睡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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