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本宫今天召你来，不为别的。”沈皇后眼风一扫，子衿子佩便依着沈皇后的意思将闲杂的宫女内侍都遣了出去，只留她们两个在屋里侍候。毕竟眼下风言风语实在是太多了，闲杂人等一多，若是泄了密，沈皇后怕又要大怒。

　　沈皇后端坐在凤座上，唇边还带了一丝和煦的笑，看着下面的蓁蓁，开口道：“萧姑娘也不必太紧张了，本宫问话，你如实答来就是，本宫不会怪罪。”

　　“民女定知无不言。”蓁蓁俯首，心里知道，这就当是沈皇后准备已久的“戏肉”了。

　　“从萧姑娘到京城来，也颇有一些名气了，连本宫都听说了不少。”与蓁蓁想的不同，沈皇后的语声里不但没有一丝的不满，相反地，沈皇后的话语里还有几分几乎要让人感到诡异的温和，“本宫也知道，你和太子走得比较近。”

　　蓁蓁一惊，却碍于规矩不能抬头。她不由自主地将本已经挺得很直的脊背又板了几分，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她自然明白这流言不可能不传到皇后耳边，可知道和感觉到，又是分外不同。

　　“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知礼的姑娘，不愧是御史府上的女孩儿，御史教导的好一个女儿。”沈皇后唇边的微笑加深了，“本宫看了，也喜欢得不住，何况本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蓁蓁有些不安，仿佛整个大殿都在向她逼近，越来越沉重的压力让蓁蓁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在了一起。

　　“既然你与本宫这么投缘，以本宫的意思，有意收你做本宫的义女，封县主衔。”沈皇后的微笑牵着她的眼角也挑了起来，“本宫以为，萧御史是不会不妨人的，不知萧姑娘的意思如何？”

　　义……女……？

　　沈皇后这意思是，让她做了太子的义妹？

　　这岂不是在说，她顶着这样一个名头，便再无与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的机会？

　　皇家最重身份，萧御史也是为的这个才想尽办法提她的出身，一夜之间，让她从身份低微的“庶女”变成了“嫡女”。可沈皇后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太狠，几乎是要把她所有的退路都断绝。

　　这件事，太子知道吗？如果他在场，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沈皇后带着那笑向她看过来，蓁蓁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满心都是混乱的念头。但她并没有失了理智，还知道皇后问话不能迟疑，不能不答，只是当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先不去管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疑问，离座深深地俯下身去：

　　“民女萧蓁蓁，谢过皇后娘娘厚爱。”

　　沈皇后本以为这姑娘会愣上片刻，没想到她反应倒是快，看着她俯下身去，不禁在心中笑想：果然还是商人之女，上不得什么台面的，见着一点点好处便着急地伸手去接，也不管其他。从前的担心看来都没什么必要，这姑娘和麟儿相好，也不过是为了慕名慕利罢了。方才看她做了那般清贵的模样，还以为真是个矜持的闺秀呢，原不过只是个见到一点蝇头小利就忘了自己的俗人。

　　这样的人好打发得很，沈皇后点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起来罢，既然你同意了，那本宫便即刻唤人进来……”

　　“回娘娘的话，民女自知资质鄙陋，才学疏浅，不敢妄担此名，以免污了娘娘的圣明。”蓁蓁跪在地上，带着十分的勇气和一百分的坚定，缓缓地说道。

　　“嗯？”沈皇后不料，说了一半的话只能吞进肚子里。她有些不悦地看向蓁蓁，眉尖蹙了起来，“怎么，你这是嫌本宫给的恩典还不够？”

　　“民女卑陋，不敢有染娘娘声名。民女恳请娘娘收回成命。”蓁蓁也不知道沈皇后是不是在装糊涂，只是又重复了一次。

　　如果说方才蓁蓁的回话还只是婉拒，那么这一次，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一个御史家的女儿，——甚至连嫡女都不是，靠人抬举才能有几分脸面的庶女，竟敢这样当面顶撞皇后？沈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头又在突突地抽痛，也不知是急是怒，眼前一片模糊。她深吸了几口气，命令自己绝不能在此刻失态：“本宫再问你一句，本宫给你的恩赏，你是打定主意不要了？”

　　“这天下里还没有人敢拒绝本宫的赏赐，你可听好了，本宫只说一次，你最好现在就老老实实地给本宫谢恩！”

　　“回娘娘，”沈皇后气急败坏的样子被蓁蓁都看在了眼里，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否则她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她已经明白，沈皇后不过是想找个好听的借口来拆散她和太子，但是，她早已下定决心，不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会轻易屈服，哪怕面对的是他的母亲，是整个大承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娘娘的赏赐虽好，民女却无福消受，恳请娘娘收回成命。”

　　“你……！”沈皇后气得差点攥断了自己的一根修得精致的长指甲，她也顾不得什么失仪不失仪的，恶狠狠地瞪住了蓁蓁，“你个小蹄子，本宫给的赏，你以为是那么容易拒绝的吗！”

　　“子衿！”沈皇后提高了声音，旁边的子衿和子佩早就听得战战兢兢的了，就怕沈皇后气急攻心，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此刻沈皇后这一声唤，子衿也不敢不应，她磨磨蹭蹭地用眼角拼命给子佩使了好一会儿眼色，才一步一蹭地走到沈皇后身边，行礼道：“娘娘……”

　　“那么含糊做什么！”沈皇后不满意地道，顺手捋下手指上的护甲扔在一边，丢出“叮啷”一声脆响，“既然这蹄子不肯遂了本宫的愿，那也没有什么留着她的必要了。你给我去取鸩酒来！”

　　“娘娘！”子衿失声惊呼，别的不说，萧姑娘可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这要是在昭明宫出了事，那……她不敢想下去，只是跪在沈皇后面前拼命磕头，哭求道，“娘娘不可啊！”

　　“废什么话！”沈皇后连子衿也一起瞪，看底下蓁蓁却并不如何慌张地求饶，更是气不过，只觉得头疼得难以忍受，只想赶快把这不听话的丫头解决掉，“还不快去！”

　　跪在下面的蓁蓁此时心里却反而是一片平静，她想，事已至此，不会再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了。她不必仰头就能看到皇后在凤座上仿佛得了失心疯一样地指着她只想要她的命，心里却想，她的脸色大概也不会比皇后的脸色要好多少。可她并不如何惧怕，也不怎样慌张，只是无比安静地想，就算皇后要赐她毒酒，她的命也绝不会是由皇后来决定的。

　　她一身孑然，如今已全交了给景麟一人。

　　唯有他，能够决定她的命运。

　　就在这时候，子佩哆哆嗦嗦地端着一个木托盘上来了，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是白大夫的药方熬的汤药。沈皇后今日本已服了药，可竟过了这么短就又发起病来，竟还要鸩杀人……实在无法，子佩也只能拿着这碗救命稻草过来，希冀着它能让沈皇后平静下来。幸好茶房里还留着些上回取完没用尽的药，子佩趁沈皇后还在发脾气，溜到茶房里将药热了一碗，又战战兢兢地端了出来。

　　“拿这劳什子来做什么！”子佩低着头上前，把那药高高地举过头顶，沈皇后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耐烦地别过头去，斥道，“本宫方才已经用了这药，现下又拿上来做什么，糊涂东西！”

　　“娘娘，您……”子佩不知该怎么办好，幸好子衿机灵，接了一句，“娘娘，不是奴婢故意冒犯娘娘，是白太医吩咐了，若娘娘觉得不适，就服下一剂。白太医说这药是给娘娘补身子用的，请娘娘息怒，千万别伤了身子。”

　　“子衿，你今儿怎么那么多话！”沈皇后一手就将子佩捧着的托盘打翻了，药汤洒了一地。子佩也不敢躲，险险被滚烫的药汤泼在身上。沈皇后逼视着子衿，叱道：“怎么，连你也想抗命不成！”

　　“奴婢不敢！”面对沈皇后的暴怒，子衿只能跪下磕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沈皇后扬了扬下巴，子衿从地上爬起来，悄悄借着起身的工夫回头看了一眼蓁蓁，见她竟还是镇静地跪在原地，动都不曾动一下，心下也有微讶，但想到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了这位萧姑娘的命，子衿也不敢再迟疑，匆匆向殿外奔去。

　　沈皇后看子衿出去了，以为是照着自己的吩咐去取鸩酒了，这才满意。她回手揉着自己的额角，淡漠地瞥了一眼蓁蓁，心中冷笑道：你就装罢，等本宫的鸩酒来了，看你还能如此对本宫不屑一顾！

　　蓁蓁一脸平静地跪在那里，双手放在身前。她并不是不怕，可比起怕，她竟然更觉得有些好笑。沈皇后该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可现在这番举动，连个乡野妇人也比不上。

　　她几乎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着沈皇后将她地生命捏在手里，心里却有一个莫名清晰的想法：

　　今天，她不会死在这宫里。

　　子衿是一路小跑出了昭明宫，本想先找着赵青叫他去向太子报个信，子佩那个性子，将她一个人放在这里怕是拦不住沈皇后；可左看右看，也没找着赵青的踪影，子衿这才想起来赵青被沈皇后派去检查司侍准备的衣裳了。她急得不行，可沈皇后的异状是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的。她只能自己跑去，找了几个宫女打听着，才知道今儿太子与永熙帝下了朝在御书房，不过今儿琼林宴是在九州清晏办，看着时辰主子们怕是可能在路上了。

　　子衿拔腿就跑，御书房本不是她能去的地方，但眼下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尽量择了小路，掩一掩旁人耳目。

　　“我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要见张总管，请代劳通传。”还未到跟前，子衿就被侍卫拦在了外头。

　　门口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子衿眼下簪环皆乱，衣衫也有几分不正，别是个冷宫跑出来的疯子吧？几个侍卫差点上前拿下以免惊了圣驾，幸有识得子衿的小内监报给了张德全。

　　“子衿姑姑，这是怎么了？”张德全自然认得在皇后跟前侍候的子衿，可子衿会为什么事这么慌张？

　　“快把人放开，你们都下去吧。子衿姑姑，娘娘那边可是——”张德全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然而等了半天，子衿才顺过这口气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里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道，“张总管，太子殿下可在里面？”

　　“子衿姑姑，你问这个做什么？”张德全疑道。

　　“张总管，你快去报给太子，萧御史府上的姑娘在昭明宫里，娘娘要……娘娘要，鸩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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