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老爷，您真的要……把侄女儿过继到咱们这房？”方氏跟在萧茂野后头，小心翼翼地问。

　　蓁蓁被她安排在房里睡下了，方氏忙了一晚上，这才有空回来歇息一刻，然后就被萧御史当头放了一颗雷。要说方氏对蓁蓁也是怜惜的，平日里什么吃的用的，郁儿有，蓁蓁那里也必有一份。请安时若是老太太说了什么尖刻的话，她也是能帮就帮上一句。对这个庶出房里来的侄女，她自觉是仁至义尽，甚至也已经托了两位贵家太太在外头给蓁蓁寻合适的人家了。

　　可若是过继到她名下……

　　这庶出和嫡出的分别也就不说了，方氏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萧郁比蓁蓁小几岁，若是蓁蓁归到了她名下，萧郁就要从嫡长女变成嫡次女，以萧郁的性子，她能受得了这个吗？方氏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心高气傲的萧郁若是知道这个她看不上的堂姐竟然要踩在她的头上，怕不是要怄得吐血。

　　她也不知道萧茂野这个念头从何而来，还在努力想着怎么劝劝丈夫，好让他打消这个想法：“虽然说是女孩儿，不必开祠堂，可毕竟过继是件大事，老爷慎重些吧。至不济，老爷也问问老太太，问问侄女儿自己的意见，这事不是说办就办的啊……”

　　萧茂野一挥手，方氏不敢再说下去了。萧茂野咳嗽了一声，沉重地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去，却不知被什么呛着了，一时咳得停不下来，胸口堵得很。方氏赶紧上去给他拍了好一会儿背，担忧地道：“老爷这身子也该去看看，我问了两三个郎中了，都说还是得老爷亲自去才敢开方子。”

　　“罢了，我哪有那个工夫。”萧茂野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剧烈地喘了好几声，才续道，“你今天是没看到，蓁蓁她……是被太子殿下亲自送回来的。”

　　“太子殿下？那……”方氏也吃了一惊，迟迟疑疑地想问什么，可还没等她问出口，萧茂野便又接着说道，声音很是低沉，“太子殿下亲自把咱们家姑娘送回来也就罢了，我和靖儿出去迎的时候，是太子殿下亲自——”萧茂野将语气加重了些，“——将蓁蓁抱了下来，还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什么？蓁蓁可还没出阁，这……”方氏掩住了嘴，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不大妥当吧？”

　　萧茂野看了方氏一眼，摇了摇头：“我难道不知道不妥？只是事情已经如此了，为了咱们全家着想，我必须把这件事好好地处理了，不能让太子那边以为我们家有什么不满不足的地方。”

　　“那也只有如此了。”方氏也叹了口气，扶着萧茂野道，“既然如此，就明日与老太太说一声，将蓁蓁写进族谱吧。郁儿那边要闹的话，我去说她。”

　　“嗯。”萧茂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方氏扶着萧茂野回房，道，“老爷先回去歇息吧，孩子们老爷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萧茂野想起晚上萧靖的异常表现，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担忧，但不想说出来令方氏更多担心，便只应下了，与方氏二人相携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方氏带着萧郁和蓁蓁先去给余老太太请安。萧郁还是看不惯蓁蓁，一路都不与她搭话，只腻着方氏与她闲话。方氏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萧郁，眼睛却总是往蓁蓁那边看过去，心里颇为担心。蓁蓁已和太子有了肌肤之亲，意味着他们家从此以后相当于和太子绑在了一起；可以余老太太素来对蓁蓁的看法，若是知道了老爷想要过继蓁蓁的想法，怕是要比郁儿闹得还狠。

　　萧郁可不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只看见母亲一直在蓁蓁那边看，心里就气鼓鼓的。

　　在正房闲话了一会儿，萧茂野带着萧靖来了。余氏招呼了二人近前，萧茂野向母亲问了安，便直截了当地说了他的打算：“母亲，蓁蓁这孩子不错，身世又可怜，我打算将蓁蓁过继到方氏名下。”

　　“什么？”余氏脸上的笑一忽儿就没有了，眉梢一剔，“这是怎么说的？”

　　萧茂野也无心再给余氏解释一遍昨儿发生的事，况且大庭广众之下，蓁蓁又在，怎么说也不光彩；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母亲听得没错，儿子就是如此打算。”

　　“你……”余氏瞥了一眼正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蓁蓁，心里颇为不满，但不肯在小辈面前露出来，只能冷淡地道，“这件事你也说得太匆忙了，照我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你先去朝上吧，等你回来了，母亲再和你好好谈。”

　　“母亲，儿子心意已定，这事就不必再谈了。”萧茂野道。

　　这回余氏还没说什么，萧郁先蹦起来了。她也不管蓁蓁是不是坐在那儿，“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爹，你这是干嘛！我不同意！”

　　方氏想拉她的衣裳，一下子没拉住，萧郁已经快跑到萧茂野前头去了。萧茂野皱着眉头看了女儿一眼，沉声道：“郁儿，这是大人的事，你别插嘴。”

　　“凭什么不让我插嘴！”萧郁在家里一直是混世魔王，虽然也怕自己爹，可萧茂野要说把蓁蓁归给方氏，萧郁可实在是受不了，“这也是我家，我就是不同意！”

　　“别胡闹。”萧茂野没空和她多说，眼看着上朝的时辰近了，萧茂野低头向余氏行了个礼，说道：“母亲，儿子去上朝了。等儿子回来，就将蓁蓁写到族谱里。其余的不必论了。”

　　萧茂野转身出去了，余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茂野的背影向方氏道：“你瞧瞧！这还是我养的儿子吗，这哪里有个当儿子的样子！当了这么些年的官，现在学会对自己的娘指手画脚了！后院里的事情，他懂什么！”

　　方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劝着余氏道：“娘，老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女人在府里关着，老爷却还要关心外头的状况，老爷这个决定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再说，老爷一向孝顺，不会故意跟娘对着干，娘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哼。”余氏斜眼看了方氏一眼，斥道，“你是他媳妇，自然向着他说话。”说罢，余氏便把方氏扔在一边，向还站在原地的萧郁招了招手：“郁儿乖，别理你爹，到祖母这儿来。”

　　萧郁早委屈得不行，听了余氏这话，当时就含着一泡泪，扑到了余氏怀里，哭道：“祖母！爹怎么能这样对我，爹心里从来就没我这个女儿！”

　　萧郁一哭，余氏立刻心疼得不行，搂着萧郁不住地哄：“郁儿别哭！你爹一意孤行，咱们不理他！等你爹回来了，祖母去骂他！”有这么一哄，萧郁哭得更大声了。

　　那边乱成一团，蓁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萧御史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昨晚，她只记得自己是醉倒在一个狭小漆黑的地方，而今早醒来，已是在萧府她自己的屋里。听琴窗说，是太子将她送了回来，方氏安顿了她。她便以为，只是寻常的一次宴饮，也并未有什么其他的变故。

　　可谁知就在她跟前，为了要将她过继出去的事情，萧府从老太太往下就闹成一团。

　　难不成……她犹疑地想，拼命寻找着昨晚支离破碎的记忆：是她和太子在萧御史面前露了相，所以萧御史用这一招向太子示好？

　　她却不知道，昨晚她不胜娇慵地倚在景麟怀里的事，实在很难让萧御史不做联想。

　　一旁的萧靖眼色沉沉的，也不看余氏那边，目光只粘在蓁蓁身上。

　　过继……昨儿晚上太子那刻意的亲昵举动，必定是让父亲误会了。他也是心急，做得出了些格，若是让父亲看出来……不，不会的，他自信自己掩饰得不错，可眼下迫在眉睫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

　　看蓁蓁还在位子上发呆，萧靖借着这一团乱，站起身走过去对蓁蓁轻声说道：“妹妹，这里太乱，我先送你回去罢。”

　　蓁蓁前些日子在府里一直躲着他，可许是今天实在太乱，她一时也忘了防备，也是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便随着萧靖身后出了余氏的正院。萧靖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和蓁蓁同行，刻意地将步子放得慢了些，蓁蓁也只能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

　　萧靖迈着这不紧不慢的步子，足足花了快一刻钟才把蓁蓁送到了偏院。蓁蓁走到半路便有些后悔，可也没有半途脱逃的理由，只得慢吞吞地跟着，一边在脑袋里胡思乱想。

　　萧御史那个态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经过昨日酒窖一事后，景麟对她……又是怎么样想的呢？

　　他说，许她一世，要娶她为妻。

　　他说，她便信他。她会安心地等，无论还有多少波澜，她都不会惧怕。因为她知道，景麟一定会来。

　　“妹妹。”萧靖把她送到了门口，却没有走的意思，只是背着手，微微低了一些头去看她。蓁蓁被他看得不自在，脚底不由自主地向后略退了一步：“哥哥可还有事？若没有事……”

　　“昨天世子殿下发帖子请妹妹去赴寿宴，回来却是太子殿下陪着回来的。”萧靖道，声音还是那样死水一样没有波澜，“妹妹可是对太子有意？”

　　“我……”蓁蓁不料他就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怔在当场。

　　“若是真的，我劝妹妹死了这条心吧。”萧靖道，眼底倏地浮出一层无人看到的笑意，“妹妹可能还不知道，太子府上那位华良娣马上就要生下太子府的世子了，几月之后，她就是太子妃。要我说，妹妹这么矜贵的女孩儿，在那种浑水里跟着搅什么呢？不如好好在府上住着，安安心心，什么都别管，旁的自有……父亲与我，给妹妹摆平。”

　　蓁蓁只听到“世子”二字，整个人就呆住了。

　　世子？

　　孩子？

　　他……他已经有孩子了？

　　她只觉得脚下踩着的都是棉花，茫茫然也忘了同萧靖客套地道一声别，只是退进了门里，带着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呵。”萧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蓁蓁的屋门之前，望着那扇门盯了许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