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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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东宫太子和御史府堂小姐一同醉卧于凌王世子生辰宴上一事,在那么多人口耳相传之下自然是遮掩不住——再加上远鎏私心也没想遮掩,所以还不待景麟回到太子府上,这件事就通过贵小姐们的口传了个沸沸扬扬。传到后来,流言都快变了味,也不知是谁说那位堂小姐和太子早已私定了终身,只待禀报了宗人府,那位堂小姐就能在太子府里得一个名分了。

      就说那日,二人被众人发现扶上来之后,蓁蓁因着酒量浅,还在沉沉睡着,被侍女勉强喂了醒酒汤也只是嘤咛了几声,转头又睡过去了;景麟却硬撑着,眼神都不清醒,偏还要亲自送蓁蓁回御史府。邵攸和照临两人左劝右劝,奈何景麟就是不听,旁边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远鎏跟着煽风点火。最后是远鎏亲自驾着车将两人载到了御史府门口,唬得收到了消息的萧茂野带着萧靖星夜而出,车帘一揭,便看见自家这位平日里弱不禁风的侄女正斜倚在太子怀里,杏眸半眯,如同春日里桃花下偷饮了佳酿的猫咪。

      景麟酒量尚可,况且一路上见了风已然醒了大半。车帘掀开时景麟一瞬间清明过来,想到外头的萧御史可是出了名的铮臣,眼下自己怀里却揽着人家女孩儿,不由得有了几分尴尬。正巧这时蓁蓁许是枕得不舒服了,呢喃了几句听不清的话。景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佳人,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了一道微笑,那点如微澜般的尴尬就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照临打开车帘,景麟便一脸坦然地亲手抱了蓁蓁下车。

      亏得邵攸没跟远鎏一般胡闹,提前派人来萧府通了气,萧茂野见到太子才能不露惊讶之色。萧氏父子两人并三个心腹家丁,跪在地上口称太子万安,却都不敢抬头。

      “萧大人请起,深夜叨扰,原是我的不是。”夜深露重,一阵微风吹过,蓁蓁似乎觉得有些冷,又把头往景麟的怀里钻了钻,晚风拂过一缕带着凛冽酒香的秀发拂过景麟的手,仿佛幼猫伸出还未尖利的爪子,搔得景麟的心痒痒的。他拢了拢自己的斗篷,有些歉意地朝着萧茂野笑了笑,可低头看了看,却有些舍不得,竟没有要将蓁蓁交出去的意思。

      远鎏本来在一旁看戏,可眼下他这好皇兄竟然抱着姑娘不放手了,这可不好。远鎏假模假式地咳嗽了一声,仿佛刚才他只是在看风景:“都是本世子的不是,今日宴上宾主尽欢,本世子就多劝了几杯。皇兄,这夜黑风高的,皇兄是不是先回府安寝?明儿您还得上朝,可别误了时辰。”

      萧茂野被太子叫起之后,神色一直是滞住的。虽然花朝节后他对二人之事有所耳闻,故而今日才会允许世子越过萧郁单请这位堂小姐过去赴宴,然而直到此刻亲眼得见,他方意识到自己这位侄女竟已然和太子有了肌肤之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怕是这位侄女也只有入太子府这一条路了,而萧府上下,自此也只能和太子荣辱与共。

      “小女娇蛮,却是有劳二位殿下相送。”萧茂野沉默半晌,方说了这样一句话,言下之意,已有将蓁蓁过继来的意思。毕竟蓁蓁身为皇商之女,做个太子侍妾虽无妨,但太子若是日后登临大宝——这后宫的位分上,御史之女和御史侄女可远远非一字之差。自萧茂野从政以来还未与女眷裙带扯上过什么关系,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懂这些事里头的猫腻。他虽一心向君,但他近年来一直身体欠佳,心知自己心血耗得差不多了,或许明天就油尽灯枯。可他的一双儿女还年轻,郁儿也就罢了,以后靖儿是定会在新君手下做事的,到那时,宫里有一位皇妃,也能有所借力。

      萧茂野正在这里盘算着明日找人择个吉日将蓁蓁过到自己名下,毕竟是个女孩儿,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开祠堂,将名字写进族谱就行。何况蓁蓁本就是投奔过来的孤女,自己当伯父的有个照应利索当然。可他这念头还没转完,萧靖却从他身后跨了一步,竟站到了太子的面前,口称:“堂妹顽劣,有劳殿下,微臣这就送——”说着就要从景麟怀里接过蓁蓁。

      “靖儿!”萧茂野一惊,刚要阻拦,景麟却未动喜怒,只是轻轻地拂过蓁蓁额上的发丝,将她的面容掩了掩,带着几分玩味地盯着萧靖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本太子早闻萧大人府上清寒,可这么大的屋子,总得有几个下人侍候吧。难不成家里的主子还未睡,丫鬟却全睡了不成?”

      “臣、臣这就去着人安置,殿下恕罪。逆子,还不退下!”萧茂野已经品出了太子话中的含义。蓁蓁眼下虽然没有得名分,但看着状况,她已经是太子的女人。靖儿此举,称得上是越轨,可……

      远鎏在一旁听得有几分发寒,别人没看到,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刚才景麟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那几句话分明是在警告萧靖;皇兄平日里对这些老家伙甚是客气,今日倒是少见地挤兑人啊——不对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哪里来的挤兑。算了不想了,一会得想想怎么把这位爷弄回府。

      皇兄啊,你府上旁的就算了,可还有位怀着身孕的未来太子妃。臣弟就能帮您的可就到这里了,别的,全靠您自个儿想清楚,到底搁在心里头的是哪一个。

      ——————————————————————————————————————————————

      景麟送了蓁蓁回家,看她安顿好了才回府,谁知一踏进太子府的门槛,就听人来报,华良娣报病,华府来了人。

      如今华棠已经是八个月身孕,按照民间“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这个时候正是无比凶险。华府得了消息自不必说,早就带了重金难请的妇科圣手到了太子府上,更是遣了华棠的母亲来亲自探访。连沈皇后的昭明宫都派了有经验的女官到太子府上照看,赏下了许多安胎的东西,顺便给景麟传了皇后的懿旨,宣了他明日入宫。

      “冷月,你带着孙嬷嬷去桃花石看看华良娣如何,母后赏了东西给她。就说本太子代她谢过恩了,让她安心养胎,别胡思乱想。”景麟本欲去桃花石看望,但听闻华府大夫人带着什么妇科圣手来了,皱了皱眉又坐了回去,“另外,让照临带着太医院的太医也过去,别让闲杂人近了良娣的身。”华府的大夫人面上慈祥,却最是胡搅蛮缠,景麟只见过一次就觉得头痛,但又总不好阻了人家母女情深,所以每次都是避而不见。

      “是,奴婢这就去。昨儿夜里奴婢梦魇醒了,出去透气的时候隐约看见桃花石的灯还没熄呢,奴婢的娘说,女人到了这个时候最忌讳熬夜,说是熬心血呢。”冷月对自家主子的事当然知道得深,加上华棠素日对景麟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都没什么好脸色,便有意无意地说几句。

      景麟随意地嗯了一声,就打发她下去了。华棠自小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千娇万宠地长大,入了太子府虽然没有正妃的名分,但也无人敢欺。既然她说是见红,那因着什么都不重要,就算为着当年沈皇后给的那句“生子便册为正妃”的所谓“金口玉言”,她也不敢用子嗣开玩笑。华棠有了子嗣傍身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富贵安然,而他能给的也就是一份富贵安然,毕竟——

      “山河虽好,我心独痴”。

      华棠的陪嫁侍女越吟正亲自站在桃花石门口,把来请安的一众姬妾都拦了回去:“我家夫人在里面和良娣说话,不许旁人惊扰。”即使站在门口也能闻到房内浓重的艾草味道,隐约传出模糊的说话声。

      “我的儿,乖乖听娘的话,安心养着。外面都安排好了,这太子妃的位子,一定是你的。”秦氏拉着华棠的手劝慰道,一旁一个身穿青衣的郎中正在收拾药箱。

      华棠躺在锦榻上,两眼通红,一只手放在已然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以求救的目光看着母亲:“娘,我不想骗他,如今府里还是我打理,这事情以后要是传出去可是死罪,再说——万一——,那也是女儿的骨肉啊!”

      秦氏摇了摇头,满头的珠翠簌簌作响。她看着华棠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自己还是心疼,可这事关乎他们华家全府的未来,又是老爷子下的令,华棠再闹也改变不了。她握住华棠的手,低声说道:“不说这李郎中几乎从未出过差错,就算你真的一举得男,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你别忘了,这太子妃本该就是你的,皇后娘娘当时答应咱们家的可是正妃,结果呢?嫡庶尊卑有别,你不懂,就听娘的。你肚子里怀的可是这府上头一个孩子,一定是,也必须是男孩。”

      “娘,我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就算眼下不能,日后也未必——”华棠自从听到自己腹中所怀是个女儿之后,并没多么失望。毕竟她幼时是府上的掌上明珠,府上的男孩子谁都要让她三分;再加上眼下太子府里并没有正妃,自己就和正妃无异,景麟自自己怀孕之后也忙于政事,不去别处。母亲提出的那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为了一个所谓的名分,她觉得不值得。

      这时候,守在门外的越吟端了碗药进来,交给那郎中验过之后伺候华棠喝下,随即又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见女儿喝了安胎药,秦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似乎是做了一个决定,缓缓开口说:“我的儿,本来娘这个时候不应该告诉你,但是你既然这样想,有些事情得让你看清了。”

      安胎药甚酸涩,因着越吟出去无人伺候,华棠刚要开口要蜜饯,见母亲如此说话,有几分疑惑地道:“娘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萧御史府上那个姑娘的事,先前家里叫你宽心,原本想着殿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玩一玩就罢了,你有身子不能侍候,外头的左右比便宜府里那些人强。可是,前日凌王世子生辰,不知怎么的,萧府的嫡小姐都未得到请帖,这位堂小姐却拿到了。现在京里已有传闻,两人先后离席,发现的时候那个堂小姐可是醉倒在太子的怀里。那女孩儿现在还在萧府住着,可萧府的人也不傻,若是把她写进族谱,就成了御史府的嫡小姐,到时候入了府,与你的身份也不差什么,太子又这般痴迷在她身上,到时候没个名分压着,你能争得过她?”秦氏见华棠还是执迷不悟,索性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御史府的……嫡小姐?”华棠自花朝节发了脾气之后,自己本想开了,毕竟自己嫁的可是未来的天子,寻常勋贵都是三妻四妾的,何况太子,自己未来要面对的还不知有多少莺燕。可是花朝节也就罢了,她以为太子勤勉政事的时候,却不想太子正在与别的姑娘把酒言欢,她还……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怎么能这么不要脸面!以她现在的身份也就罢了,可依着母亲的话,若是萧府真将她过继到了御史名下,等她真入了府,太子眼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华棠努力克制住脑中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母亲展开了一个从容的笑:“我答应,听凭母亲安排。”

      这一笑如同恰在四月盛放的牡丹,一瞬间竟晃得秦氏有几分愣神,但她随即回过神来,了然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好孩子,既然入了天家的门槛,有些事便由不得我们,但该是你的,就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是,棠儿明白。”华棠微微一笑,爱惜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心里暗道:“属于我华棠的,自然不会让别人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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