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景麟毫无头绪地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心里又急又气。只这么一小块地方，连座假山都没有的，怎么一个大活人竟倏忽一下没了踪迹呢？何况方才听蓁蓁那一声喊，明显了受了惊吓的样子，却不知她到了哪里去，眼下有没有出什么事……

　　“哎哟！”

　　突地他脚下一沉，一块看似平坦的土地竟然触感意外地松软，他一个不注意，只觉得身子直往下陷，脚底混不着力。景麟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住一个固定点，可那个突然出现的坑洞周边竟然除了土块一个凸起都没有，他徒劳地挥了两下手，还是“砰”一声掉了下去。

　　那个洞倒不是很高，景麟摔了个趔趄，颠三倒四地垫了几步，就站住了。他一边庆幸自己以前在宫里被骑射师父摔打的一身伤果然没白费，一边极力想看清自己掉在了什么地方。

　　有光从他头顶投了下来，照亮了景麟脚前的一小块地方。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才发现他面前立着一架腐朽了的木梯子，他掉下来的地方是个边缘颇有些光滑的洞。想来当初这里大概是个菜窖之类的地方，冬去春来，太久没有人用，窖洞的门也没有人打理，就让他一脚踩空了下来。

　　蓁蓁是不是也……

　　景麟回过头，借着那一点微光游目四顾。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听到了“悉悉嗦嗦”的声响，可他脚步一动，不知踩着了什么，发出一片“刷刷”声，把那细微的声音掩去了。他只能停下脚步，然后再往方才仿佛是声音传来的方位细细听去。

　　除了衣料摩挲的沙沙声，仿佛还有极低微的呜咽声，就在他身侧几步处传来。

　　“蓁蓁？”景麟试探着叫了一声，等了半晌，那边静了一瞬，然后呜咽声就更明显了一点，还带着一句委屈得不成句的低喃。景麟听得到她的哭腔，却看不到她的人影，心焦地向侧摸索了几步，才借着愈来愈黯淡的光，看到蓁蓁坐在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蓁蓁！”景麟蹲下去抱住她，心尖上都在抽痛。他本以为蓁蓁是摔到了哪里才哭，可他安慰了几句，蓁蓁都只是哽咽着，也不肯把头从自己的膝盖上抬起来。景麟只能尽可能地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才听到她低声重复着的一直都是那一句话：

　　“不要把我关起来……我错了……不要把我关起来……”

　　景麟无声地把她按在怀里，心想她应该是怕黑，又担心她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便贴着她的耳畔，耐心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别怕。”

　　“有我在这里。”

　　蓁蓁的身子还在他怀里微微地颤抖，景麟不禁想，记得蓁蓁虽然不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闺秀，可也算出身富贵人家，按说这样的人家对自家女儿该是娇惯的。可看蓁蓁的样子，他猜测大概是家里的嬷嬷管得太严？把小女孩的蓁蓁关在没人的屋子里，才让她现在这样害怕。

　　别怕，不要怕。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了。有我在你身边，不论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有我一手去挡，你只要安安心心、快快乐乐的，这就可以了。

　　也不知他这样顺毛顺了多久，终于让蓁蓁恢复了一点清醒。这片黑暗给她的压力过于沉重，回忆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幸好有他。

　　这一次，当她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人来拯救她于一片漆黑之中。

　　那么……是不是说，如果未来她还会陷入如此的困境，也可以稍微地期待一下，他会像今天一样——来救她？

　　她微微地睁开眼睛，景麟还一无所觉地把她整个都搂在怀里，像搂着他珍贵的宝贝。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她的妆大约是花了？可她还是依恋地向景麟怀里悄悄地靠了靠，将头慢慢地倚在他的胸前，不由自主地，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

　　景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可是也没有声张，怕她觉得害羞，只是稍稍收紧了些手臂，让蓁蓁和他的身体靠得更近了。

　　“殿下……”蓁蓁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贴在景麟的身上了。她带着些羞赧地低声道，“你发现了呀。”

　　“你可不知我方才有多担心。”景麟看她能说笑了，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只是出去那边的梯子朽了，这儿又偏僻，看来我们要多等些时候，看远鎏什么时候能发现丢了两个重要的客人，再来把我们救上去。”

　　“若是世子殿下晚点来就好了。”蓁蓁轻声道。

　　“什么？”景麟没听清，有点糊涂地问了一句。

　　“若是世子殿下晚一点来寻我们就好了，”蓁蓁重复了一次，声音里除了羞涩，还带上了一点点狡狯的快乐，“这样，我便可以和殿下在这里独处一会儿了。”

　　“可惜他们在前头有酒有菜，我们却只能在此处与干草和烂叶子为伴。”景麟叹口气，可并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相反，他倒觉得没了远鎏他们在边上搅合，就这样和蓁蓁一同坐着，也令人心情愉快。蓁蓁抿着嘴笑了一笑，扯了扯景麟的袖子，指了指他们的身后。

　　“嗯？”景麟不明所以，转头看去时，也只是一片黑暗。

　　“殿下，这里飘着一股子芬芳的味道。”蓁蓁轻轻地笑，又指了那边一下，“我想这边大概是酒窖……虽然残破，但说不定还有余下的酒，殿下不妨去寻寻看。”

　　蓁蓁不说，景麟还真没注意。他用力地闻了一下，从蓁蓁指的方向，若有似无的仿佛是有那么一点酒气。他刚想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先把蓁蓁扶了起来，牵着她一道：“小心点，这里地不平，你跟在我身后就好。”

　　“嗳。”蓁蓁应了，趁跟在景麟后头的工夫，将脸颊上润湿了的粉轻轻抹了一抹，好让她为了赴宴特意绘的妆不至于花得太离谱。景麟拉着她在那边转了一转，因为太黑，十分没有头绪。他又不肯让蓁蓁失望，带着她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转得蓁蓁的笑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这才听到景麟高兴的一声：“啊哈！”

　　还真让他找到了储酒的地方。

　　墙根堆着一排大肚子酒坛，不大，有好几个都破了封泥，已经不能喝了。景麟摸了好几次才找到一个完好的，晃了晃，里头似乎还有些酒剩下，便拍开了封泥。登时，浓烈的酒香就从那小小的坛子里弥漫出来。这酒也不知道在这里存了多久，缩得只剩下半坛，又醇又厚。眼下也没有新酒可兑，景麟捧着那酒坛嗅了一下，摇头道：“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怕是太厉害了，喝一口就要醉了头去。”

　　“怎么，殿下酒量不好吗？”蓁蓁故意开口激他，就是为了看景麟噎了一口的样子——虽然她的话出口才想到，这会儿太黑，她可是看不到景麟的表情的。

　　景麟皱着眉头看那坛子酒，他倒是不觉得自己酒量不好，但这毕竟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酒，又在这里搁了多久。他从小喝的都是皇家佳酿，这地窖里捡的酒……“殿下若是不行，那我可要先喝了。”不妨蓁蓁在他犹豫的时候从他手里抢了那酒坛过来，仰头就来了一口。

　　她也不懂喝酒，不过是为了呛景麟，谁知一口下肚，便觉得有一串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她的嗓子直滑到胃里，让她光顾着咳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景麟哭笑不得，连忙帮她拍背，摇了好几下头：“你说你，不能喝就不要喝，抢什么呀？”

　　蓁蓁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也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她的眼神就迷离了，都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可她还记得要灌景麟的酒，抱着那坛子胡乱地往上一递，声音娇娇的：“殿下，我可……可都喝了一口，殿下岂有不喝之理？”

　　“好好好，”景麟不想蓁蓁这就醉了，无奈地应了好几声。蓁蓁还不满意，直把酒坛送到他鼻尖下头，景麟只好接过那酒坛，苦笑道：“不想喝醉了之后，你倒更会讲道理了。罢罢罢，就让我舍命陪佳人，喝一口就是了。”说罢，他一仰头，当真也喝了一口。

　　那酒坛里的酒的确比景麟从前在宫宴上尝过的更烈些，比起辛辣，苦涩的味道更多一些。他缓缓地咽了，却觉得回味多了几分甘味，细细一品，还有些趣味。他便又喝了一口，低头想和蓁蓁说些什么，谁知这才过了多一会儿，蓁蓁已经伏在他的膝上沉沉睡去，呼吸清浅，还带着酒气。

　　“这傻丫头……”景麟失笑，摇摇头，将那酒坛随意放在了身边，抬头看着那小小的洞口透进的光：也不知道远鎏什么时候会发现他们不见了，那个家伙可别是在自家的酒席上吃得忘了神，把他们俩给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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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邵攸瞧着自己回了神又开始吃菜的远鎏，哭笑不得，“太子殿下追着萧姑娘已经去了好久了，您不派两个人去找找他们吗？眼看着这天色可都暗了。”

　　“邵攸，你这可就不懂了。”远鎏从满碟珍馐里抬起头来，对着他诡秘一笑，“本世子不但不派人去找，还要劝你，最好也别去找。”

　　“那是为了什么？”邵攸颇摸不着头脑。

　　“我今儿请了这么多人——你想想看，他们俩找个清静地方说说话多不容易？”远鎏冲着邵攸挤挤眼睛，“等再晚点本世子再派人去找，到时候啊，我那好皇兄不仅不会生气，怕还要感谢我呢。”

　　远鎏小时候没少来这别院玩耍，自以为对这儿了解得一清二楚。谁知他那院子里一个废弃的酒窖，把那二位困在了底下，还在苦苦地等他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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