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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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凌王府的这座别院是建在一座温泉汤池的旁边,限于地形,弯弯绕绕地修了不少回廊。蓁蓁从席上逃走,也无心看路,只是沿着回廊一路奔跑下去,心脏跳得飞快。她只想把自己的步子迈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把方才那些东西忘在脑后,让她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太子身边去。

      “蓁蓁!”

      景麟虽然见蓁蓁起身便去追,可谁想别院的这些回廊简直像是迷宫,他只看着蓁蓁的影子在前面一晃儿就不见了,自己却怎么绕也追不上。偏偏这条路上一个下人都没有,他问都无处问。他实在忧心蓁蓁,一咬牙,干脆从栏杆边上翻了出去,抄近路追着蓁蓁的背影,又提声唤了一句。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蓁蓁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日在妙云山的梅树下,他与蓁蓁互诉情肠,话说都说不尽,却谁都没有提起他那个京城里无人不知的奢华的太子府里,究竟藏了多少个女子。景麟现在回想起来,竟然都记不得他当时对蓁蓁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站在一树残梅下,对他笑靥轻软,语声温柔。

      直到此刻,景麟才意识到,他不想提起华棠她们,是因为他不希望那些女子徒惹了蓁蓁伤心。

      从前无论是华棠还是穆清,在他心中都无分别,甚至太子妃的位置,给谁也都是一样。现在那个位子还空着,不过是因为他不满沈皇后硬塞给他华棠只是为了借华氏的力,故意做给外人看。他知道,他未来的正妃,必定也是如华棠一般的世家女子,可他至少想,拖延些日子,也许他还能有一点选择的权利。

      直到他终于遇到了她。

      蓁蓁和他遇到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甚至不必说话,只要站在那里,他便心旌动摇不可自持。他从未想过想念一个女子是如此甜蜜又煎熬的事情,就连为了春闱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他也会在间隙里想到,蓁蓁在萧府里是否在看他送的梅花,赏梅时,又是不是会想起他。

      远鎏在席上或许是无心之言,但亦是一语点破,让景麟惊觉,他不能再放任情况这样恶劣下去。蓁蓁想要一心人,他便许她一心人,虽然他现在还没办法只在身边留下她一人,但……他的心,断不会再容得下旁人。

      “蓁蓁!”

      景麟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奔跑,终于在一个急促的拐弯后,看到了蓁蓁纤弱的背影。她站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听到他的喊声,猝不及防地回了头。景麟便看到,她不知已经无声哽咽了多久,一滴盈盈的珠泪,就挂在她的腮边。

      “……蓁蓁。”景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握紧了。他站在原地,想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小心翼翼地,轻柔地唤了她的名字,向她伸出手来,“别哭。”

      “殿下。”蓁蓁摇了摇头,也不去拭泪,只是别过头去,连下颔的线条都显得不堪一击,“我并不是不知道殿下府里的状况……只是,我想听殿下亲口对我说。哪怕是让我死心也好,请殿下……就在此刻,就在此地,给我一句话吧。”

      “蓁蓁,我……”景麟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才缓缓地、像接近一只雏鸟一样走了过去,将蓁蓁颤抖的身子拥在了怀里。她依靠在他的怀中,却觉得自己仿佛踩在空中,毫无倚仗,只要他一放手,她便会毫无疑问地落入脚底那片看不到边界的黑色深渊。

      “我从前没有和你说清楚,是我之过。”景麟扶住蓁蓁的肩膀,让她泪眼朦胧的视线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他为她拭去颊边落下的泪珠,声音虽低却十分平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这是我对你的许诺。

      蓁蓁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睫上坠着的泪就落了地。即使她知道他此刻必定会这样对她说,但这样甜蜜的话,还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她微微弯起了唇角,激荡的心情在她的胸口横冲直撞:“殿下,您坐拥这大好山河,为何只取我这一觚?”

      “山河虽好,我心独痴。”

      景麟知道,只凭一句承诺,并不能让她安心。他只是这样回答了她,然后将她拥进自己怀中,感觉手中不盈一握,却满满盛在心间:“蓁蓁,回去我便进宫去求父皇一句话,我既许你唯一,便定会做到。蓁蓁,”

      “——只要你信我,就足够了。”

      蓁蓁把滚烫的脸颊贴在景麟的胸口,任凭自己的泪水将他的衣裳打湿,痛痛快快地将这些日子的猜疑与痛苦,都倾泻在景麟那件上好的缁色袍子上。

      只要你说,我就信。

      景麟拥了一怀温香软玉,只觉整个人都被春光包围,一股冲动令他几乎是不能自持地低下头去,将蓁蓁细巧的下颔抬了起来,然后,

      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吻了下去。

      蓁蓁的脸颊上还有泪水的凉意,可她的唇却灼热,令他的唇齿都要融化在这一刻。他捧住蓁蓁的脸,就像捧住一件精巧的瓷器,爱怜地抚过每一道最细微的花纹。蓁蓁仰着头,那是一个献奉的姿态。

      他噙住她的唇,然后因为那甜美的滋味而流连忘返,辗转反侧。

      直到蓁蓁的呼吸微微地急促起来,景麟才舍得将她放开。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也含着笑注视着蓁蓁满是绯色的颊和微微红肿的嘴唇。蓁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别过了脸去,景麟这才开口,连声音里都是遮不住的欢喜:“我今日既许了你,便定不会负你。蓁蓁,我不只要你,我还要娶你为妻,令你可以与我并肩。”

      他望着她,甚至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让蓁蓁不得不将头扭转过来,好把视线凝注在景麟的身上。景麟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明白,他此刻是如何的认真。

      “从今往后,我穆景麟一生所爱,唯你一人,虽死不休。”

      蓁蓁抬头看着景麟,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竟然闪过一丝迷惑。为什么他能坚定如斯,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她不是不懂,他是大承的太子,是将来的天子,他之所想都唾手可得,而他却这样坚定地,只求她一个人。

      可同样地,充斥在蓁蓁心中的幸福是那样强烈,让她几乎要晕眩了。不论如何,有了他的这一句承诺,就给了她比之前逃出那魔窟时所需要的更多的勇气。即使七狱杀手的威胁在前,她不得不隐瞒的身份在后,可此刻,她是与他在一起。

      而这对她来说,也就足够。

      “想来前头的席也该散了,”景麟贴心地说,只当没看到蓁蓁眼里泛上的光亮,“凌王府这座别院原是依着温泉池子建的,所以花草都比城里生发得早些。你若是有兴致,我们就去赏赏看。”

      蓁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景麟便携起蓁蓁的手,与她一道在这安静的小院子里转了一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偏僻得紧,一直也没有旁人来,容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无人打搅地散着步。景麟给蓁蓁讲着远鎏小时候的笑话逗趣儿,让蓁蓁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忍住笑来。

      “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我们三个在宫里,数他是最能吃的一个。”景麟笑着说,“有一天下午,御膳房给母后宫里进了一份新制成的桂花酥酪,被远鎏瞧见了,嘴馋得紧。可母后看得严,一人只许吃一小碗,怕太甜了坏牙。远鎏求了好一会儿母后也没松口,下午读书时,就看远鎏没精打采的,表情还很奇怪。”说到这儿,景麟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先生走后,我和邵攸两个看他满脸不高兴,便去安慰他说,晚上再送了那酥酪来,便把我们俩的那份都给他。谁知远鎏这家伙坐在椅子上扭扭捏捏的,就不肯起来,你猜,是怎么回事?”

      “嗯?”蓁蓁满脸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想了片刻才道,“莫不是他被皇后娘娘拒绝了,便觉得自己挨了皇后娘娘的教训,心里不痛快了?”

      “你也把他想得太好了,”景麟哈哈大笑,“远鎏那个人,你是不知道,想叫他因为犯了错自己反省,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实话和你说吧,他呀,趁午休的时候溜到母后寝宫里,花言巧语讨了母后宫里宫女的欢心,多给了他一碗那酥酪。谁知道他贪嘴,想不肯当时吃,却想着下午和我们一同分,便把那酥酪藏在衣裳里……”

      说到这里,蓁蓁也大概明白过来,抿着嘴努力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景麟咳了一声,好把笑意压下去一点,这才继续说道:“总而言之,等我们俩把他生拉硬拽地从座位上扯起来,那酥酪顺着他衣襟就掉出来了——一片淋淋漓漓的,实在惹人发笑。”

      蓁蓁忍俊不禁地掩住了唇,可眼角弯弯的,是怎么样都遮不住的好笑:“那后来可怎么办了?”

      景麟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把他这么领回去,招来了母后好一通训斥。”

      “这可真是……”蓁蓁想到远鎏第一次去萧记时,还是一副正经模样,谁想到他小时候竟是那么淘气。她想找句俏皮话儿,一边想一边走,突地脚下一空——

      “哎……!”

      院子里只留下了半声惊恐的叫,蓁蓁的人影却不见了。景麟被她的喊声吓得猛地回头,却见不到蓁蓁的身影,不禁愣在了当场。

      “蓁蓁?……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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