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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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这边太傅府上,得了太子送的贺礼,邵之忌在正屋收了礼,又向太子致谢。一番客套话之后,邵之忌便回了后堂,站在一边的邵攸忙抓住照临问道:“殿下那边可有什么吩咐,世子那边的事如今可都妥当了?”

      “奴才还没恭喜邵公子——”邵攸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人家衣襟,忙松开手,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

      他从宫中回府后,便和父亲禀告自己拒绝了兴园县主的赐婚,惹得邵之忌又是大发雷霆,一声声“君有赐,臣莫敢辞”、“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刚刚还在祠堂面前长跪自省,还亏了照临到来,才救了场。

      “太子殿下只吩咐奴才来贺邵公子登科大喜,没有旁的吩咐。不过,倒是唤了凌王世子殿下过去,说是有话要问。不过……”照临向邵攸耳边凑近了些,小声道,“外面的事奴才用心打听过,风平浪静,公子就放心吧。”照临整整衣襟,心下倒有些纳罕着素日这位邵公子最是温润如玉,可莫非今日是中了榜眼欢喜过了头,才有失风度?说罢,照临又抬头向上偷瞟了一眼,只见邵攸面上划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咳,等老爷子心气平了,他这膝盖估计也就废了。太子殿下啊,你的伴读今儿怕是要在府里躺到明天了。

      “既然如此,有劳了,一路慢走。”邵攸认命地要送客,心想邵太傅气还没消,今日不知道要在祠堂里跪到什么时候。

      照临虽然看着油嘴滑舌,但却是太子身边最八面玲珑的一位,见邵攸这番神色便心下猜到这位邵公子怕是有话要面呈太子。以这三位爷素日的交情,邵公子去个太子府又何必等“传召”,就说世子殿下性子上来的时候就是纵马入院也是无人能拦住的。思前想后,这关节就一定是在那位太傅大人身上,说不定——想到这里,照临换上了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我家殿下唤世子过去也是和春闱那事有关,如果邵公子无事的话也不妨一同过去听听,毕竟事关重大嘛。”

      随后照临又用极低地声音问道:“公子您看这样您可过得了关?我家殿下眼下可闲着呢,世子过去定有好戏看。”

      邵攸先是一愣,随后了然,跟着笑了几声,故意提高声音说道:“事关邵某,那定要当面陈情。”说罢邵攸招手唤过一个家丁,吩咐了几声,便随着照临一同出去了。

      二人先去了凌王府上,将远鎏叫了出来。

      远鎏早就在家里关得百无聊赖,他本来想趁机龟缩在简璧处讨讨佳人欢欣,谁想到刚进门就被简璧身边侍候的迎琴推了出来,口称我家姑娘说了,世子既然被王爷禁足,就应静思己过,我家姑娘不敢扰了世子的自省。远鎏三番几次前去都碰了一鼻子灰,又偏生着了魔似的一颗心都扑在简璧身上,自是不想去看其他“侧妃”,只有日日盼着自己的皇兄什么时候救自己脱离苦海,毕竟圣旨自己是肯定请不来的,但太子的钧旨在父王说不定还是有用。

      等出了府门,远鎏一眼看见邵攸,刚想过去打招呼,就见邵攸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喜色,让远鎏心底一颤,脸上带了几分微红,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都听说了,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以你的学问——”

      “那殿下为什么要动浩然轩的试题?殿下可别说你就是好奇想看看。”邵攸立马打断了远鎏的话。天知道他听说远鎏动了题时是何种心情。好奇?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太子,说不定倒干得出这种无聊的事情,可远鎏打小就对读书深恶痛绝,绝对不会主动看那种东西。而除了将题偷出来给自己,邵攸实在是想不到这春闱与远鎏还有什么干系。

      因为自己脑子一热偷题的事,远鎏这几日在府上也深感后怕。那日从宫中回来的路上,他亲眼见到素日里纨绔胜己的父王瘫坐在车里,二人一路无话,凌王甚至要两个内监架着才能下车,背后地大衣裳都湿透了。直到晚间凌王才叫了远鎏过去,仿佛一日之间老了十岁。父子二人静默良久,凌王只说了一句话:“远鎏,你终究要长大的。”

      “我原以为……罢了,邵攸,我向你赔罪,这事,这事的确是我行事欠妥。”关于这次偷题的动机,远鎏已经撒了无数个谎,连在永熙帝面前都没有说真话,可是面对邵攸的表情,他事先想好的一箩筐借口眼下都说不出口了:“另外……对不住,花朝节上你拜托我的事,我最终还是没办成。父王还未来得及进宫,这旨意就下了。”

      “不要再提了。那是恬……那是景荣公主自请和亲,凌王爷也无能为力。”远鎏虽是道歉,却戳到了邵攸的痛处。虽然这些日子邵攸强迫自己忘掉恬如这个名字,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为国献身的景荣公主,是尉犁王后。可每每提及她,邵攸还是会心中一痛。

      远鎏一愣,他本意是用此事打个岔,毕竟偷题一事他真的非常单纯的只是想让邵攸开心一下罢了,结果听到邵攸的话,远鎏后知后觉地怪叫了一声:“恬、如!敢情你们有私情在先!啊呸,就是你们之前就认识?”

      照临见状不好,忙上前劝道:“世子殿下,邵公子,太子殿下还等着呢,有什么事情去府上说吧,这大庭广众之下的……”

      邵攸一言不发地抢过远鎏的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扬长而去。远鎏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当街纵马伤人是要革去功名的,邵攸你慢点!你等等我。”孟骐贴心地牵来的一匹马,远鎏腿一跨追了上去,徒留没有马的照临在原地哭笑不得。

      太子府的门房自然认得远鎏常骑的千里良驹,远远的看到一匹“披金戴银”的马朝自己冲过来,就轻车熟路地躲开了。可待马走近了,才发觉那马上居然是邵公子,他不由得暗自嘀咕:“太傅家的公子,不至于中个榜眼就欢喜疯了吧?这是来给太子报喜?殿下早就知道了啊。”

      “不懂不懂……”门房上来给邵攸牵马,邵攸扔了马缰就自顾进门去了,步子快得门房都赶不上,连忙叫了一个下人过来,让他赶快去报告太子殿下。

      “远鎏来了?怎么禁足了这么多天还是这么没长进。”景麟得了报,还在心下盘算待会要不要先吓吓远鎏,谁知看到的却是邵攸,惊奇道:“你怎么来了,刚刚发榜,府上迎来送往的,你走得开?”一看之下,景麟发现邵攸满脸通红,殊无喜色,胸膛不停地起伏,一副方寸大乱的模样,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臣……失态了,殿下恕罪。”邵攸直至到了太子跟前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自得知恬如和亲后,他从来都是一副恬淡无谓的样子,直到方才,远鎏的一句话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自此他们天各一方,他与自己的一生挚爱,再无得见的机会。

      远鎏这时候紧赶慢赶才到了太子府,也来不及招呼就往里冲,正撞见这一幕。

      他试探着咳嗽了一声,“臣弟见过皇兄,话说,我们要不进去聊?”见二人还是没有反应,远鎏往四周瞟了一眼,见下人们早就知趣退下,忙一手一个地将两人扯进了书房,分主客按在椅子上,还一人面前放上了一杯茶。

      “事情都是我引出来的,今儿我来给二位赔个不是,要杀要剐随便发落。不过,邵攸你和景荣公主——”远鎏在中间抱拳拱手,先作了个揖就算是赔礼,但还是克制不住心下的好奇和震惊,直起身子后就冲着邵攸问过去了。

      景麟一看就明白,邵攸失态的根源并不在偷题上,心结还是恬如,见远鎏还是没眼色地要问,忙打断了他的话:“你少说两句吧,春闱的事情之后再和你算账。邵攸,她是自请去的尉犁,若是她不想,父皇也不会强加给她。再说,她去了那边带了三千护卫,不会受委屈的。你也该向前看了。”

      “殿试那天,在岳明阁上,皇上要给我和兴园县主赐婚,只是我回绝了。”邵攸想了想,不忍心再提恬如的事情,便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兴园县主心悦你这不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皇叔难道是要——”远鎏一个没留神又溜出一句话来,不过看着架势觉得不对,马上住了口。

      景麟听到这个消息倒不算是震惊,毕竟这二人也算是门当户对,再加上兴园县主的一片痴心人人皆知,若他不知内情,说不定也很乐意成全这样的婚事。不过,邵攸的拒绝虽然在情理之中,但是——

      “县主仪宾也有入朝的先例,何况若是你承袭了太傅大人的爵位,二品县主怕还比不上国公夫人。不过,既然你不愿,父皇也没强求,想来无妨。”景麟心下清楚邵攸拒绝兴园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恬如,但是他毕竟还是要娶亲的。陆月嫣除了性子刁蛮一点,无论是品貌还是家世都是上上人选。

      等邵攸的心结慢慢解了,景麟还是想好好劝劝他,毕竟以兴园的做派,绝对不会就此罢休,何况她对邵攸如此痴情,说不定真的能让邵攸从恬如出降这件事里走出去。

      邵攸在岳明阁上便是用这个理由搪塞的永熙帝。永熙帝不过是因为太后的吩咐随口一问,看样子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而景麟却是帮自己传了许久的书信,对自己和恬如的事情一清二楚。

      邵攸张了张口,刚想辩解什么,远鎏却早已按捺不住,见没有人理会自己,便借着倒茶的功夫插话道:“皇兄,您巴巴地把臣弟叫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啊,难不成就是为了开导邵攸?”

      景麟抛了一记眼刀过去,远鎏全当没看着,大咧咧往圈椅上一躺,破罐破摔地接着说道:“四月初十是我生辰,到时候我在王府别院做东,就当是陪罪了还不成?”

      景麟邵攸二人对远鎏这幅做派真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也只能点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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