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第二日一大早，远鎏就被凌王派人叫起，换上了那套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世子朝服，匆匆地用了几口点心一杯清茶，就和凌王一同出了府门。远鎏刚想上马，却被凌王揪着耳朵拉进了车里：“万寿节的事情本王和你还没完，要是进宫丢人现眼，小心回来本王板子伺候。”

　　远鎏哭丧着脸远远的躲在马车的角落，颇有几分忿忿不平：“万寿节若不是皇兄……唉不说了不说了，儿子知道了，昨晚父王已经让儿子演了半宿的礼了，不就是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吗，那些年做多了。哎哎，父王要进宫您别打脸别打脸啊，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远鎏毕竟是外男，不过和皇后少时也有着那么一段时间的“母子情缘”，加上凌王素来圣眷颇隆，昨日便递了帖子给内廷司。此刻进宫，早有内侍在宫门口等候，带着远鎏进去，以防冲撞了后宫女眷。凌王随手扔给了那个内侍两块碎银子，又狠狠地递了远鎏一个眼刀，转过头满面笑意地跟着侍卫朝着永熙帝理政的前殿去了。

　　沈皇后所居的昭明殿自然是在后宫的中央，中间隔着好几道曲水回廊。时近晌午，这后宫中也无什么妃嫔走动，路上遇的宫娥内监大多都认得远鎏，纷纷避让行礼。远鎏漫不经心地点头，心思却没放在这上，一路上左顾右盼，引得领路内监连连回头张望，几次想出言提醒。但想到这位爷素来的名声，想想也就作罢了。

　　上了第二道回廊，忽然见外面的假山旁的小路上转出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远鎏一见刚要扑过去大喊皇兄，幸得想到了身侧还有旁人，转过身朝着那人的背影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提高声音喊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远鎏？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后宫。”那身影闻声转过身，有几分惊讶地问道。

　　远鎏三步并作两步甩开那个还在原地跪拜的内监，小跑到景麟跟前：“多亏臣弟眼神好，老远就认出了皇兄这套朝服，要不还真错过去了。皇兄这段时间勤勉政务，真的是万民敬仰的楷模啊。”

　　景麟这几日忙着春闱的事情，日日都有一干大小官员追着自己请示，自己又不喜各路官员日日往太子府跑，索性日日上朝，摆明了若是有大事就当着当今圣上的面说清楚，小事自己下朝之后在宫中也可处理。永熙帝自然是乐得见太子日日临朝，春闱的事情在大兴殿之上也都是交给太子应付群臣，搞得景麟每日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闲，便想着来给母后请安，不想竟然撞见了远鎏。

　　“你，是来给母后问安的？王叔和你一起进宫了？”景麟一眼瞄到被远鎏甩在身后的内监，心下大致明了，摆摆手让那人起来。

　　“皇兄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啊，这几日不见皇兄的气度果然是……是卓，卓然高立，慧眼如炬啊，这都能看出来？”远鎏绞尽脑汁夸着景麟，心下却不住地想：怎么一穿上朝服皇兄就显得有几分不正常？还是往日太子府里的那个皇兄更平易近人啊，这难道就是为君者的气度？以后要不要躲得远一点，我身上怎么有点冷呢。

　　景麟却是习惯了远鎏这般没脸没皮就的样子，见他绕着自己转来转去有几分眼晕，忙扯上他说道：“既然是给母后请安，就同去吧，母后也有日子没见你了。春闱的事情繁杂，我也难得见母后一次。”

　　“皇兄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娘娘听了一定也是欢喜的。”远鎏口中随便应答着，忽然眼睛一转，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哎皇兄啊，这春闱什么时候开啊？”

　　“钦天监那边定的日子是三月初二，还没有请旨，怎么，你还想下场试试？”景麟也没多想，心底下想的却是父皇万寿节前提到的让景修景信两个人下场的事情，听说这两个弟弟自从得了这么一句话就整天被太傅逼着读书做文章，上次万寿节见了，两个小人儿都瘦了不少。不知道这事父皇还记不记得起来，若是还记得，自己怕是得在其中斡旋一二，总不能让两个皇子和诸考生一样挑灯夜战，也不能让人知道这是皇子的卷子，名头什么的总得做些文章。

　　“要是我下场了，倒时候皇兄你看到我的卷子可能给我点个状元？”远鎏接着他的话打趣道，心底却想着眼下已然是二十二，还有十天，这试题——

　　景麟听了不由得一笑，手肘锤了远鎏一下，言语间却有几分释然：“你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你要是下场怕是连考题都看不懂吧。翰林院今年拟出来的题，我前日刚和父皇议过定下——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真的下场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是之前总理个事务罢了，待考生进场我就去向父皇交差，到底是天子门生，殿试总不能让我越俎代庖不成。”

　　“这么说今年春闱的考题有了，那岂不是就在……”远鎏小声嘀咕。他想到少时和景麟等一干宗亲皇子在浩然轩上书房的时候，曾看见一帮老头装模作样地在外间的孔子像前面供奉过一个盒子，自己淘气，趁人不注意想去打开，还被师傅很凶地打了三十戒尺，平日对自己温和的沈皇后也狠狠的责骂了自己，那好像就是什么春闱试题。如今看这个时间，浩然轩授课的师傅和学生估计都去用膳了，不如——

　　“哎呦，皇兄皇兄，您先去，代臣弟给皇后娘娘告个罪，臣弟我，臣弟我——内急。”远鎏忽然鬼叫一声，拔腿就要跑。

　　景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听清他刚才嘟囔的是什么，见他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也不好阻拦，刚想让人带他去，回头招人的当口，远鎏早已不见了踪影。景麟心下有几分不安，总觉得远鎏今日怪怪的，吩咐道：“跟着世子，好生带他回来，切莫冲撞了后宫女眷。”

　　远鎏这边好不容易甩开了人，轻车熟路地往浩然轩的方向大步走。他自那日得知邵攸心下不快，就拿定了主意要助邵攸金榜题名，不过论学问，邵攸比自己不知道好上多少；论师傅，他父亲就是当朝太傅。但是自己再不成器也知道春闱的文章写好后都是要找人誊抄封名，邵攸的学问虽好，若是当时的题目他没有事先准备可怎么办？

　　不过若是邵攸提前就知道了题目呢？以邵攸的学问一定可以金榜题名，到那个时候他春风得意，说不定就被哪家小姐看上，岂不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远鎏此时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主意有什么不妥，浩然轩在他眼里就是他年少读书的地方，更没有考虑若是真的偷到了试题邵攸会不会接受，甚至会对主理春闱的太子有多大影响。在他心中不过是儿时淘气一样，大不了就是三十戒尺的事情，只要邵攸能从“单相思”里面走出来，出了什么事儿大不了自己扛就是了。

　　就这样想着，远鎏溜到了浩然轩边上。浩然轩是一所三进的院子，还和当年一样，连草木都殊无变化。他记得过了门口的影壁墙，就是放孔子像的正殿，当初读书的时候每日都要参拜，若是犯了大错，还要到这里来罚跪。

　　远鎏就这样大剌剌地走了进去，浩然轩内如今供奉着春闱的试题，门口自然是有守门的侍卫，看着远鎏目中无人的样子，加上穿着世子的朝服，两人竟然有些不知这位世子是什么来路，难道是——有密旨？否则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闯入禁地？

　　两个侍卫一对眼色，想着毕竟如今宫中防务是由沈恒总领，这位世子算上即使皇后的侄子也是外甥，终归是得罪不得，一人打了个手势带着几个人悄悄地在身后跟着，另一个人急匆匆地去找沈恒回奏。

　　无人阻拦，远鎏顺利地来到孔子像跟前，还像模像样地在孔子像面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看的身后的兵丁差点就真的以为这位大爷真的是来拜孔夫子，不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进宫来拜，京城的夫子庙不好吗？

　　那边沈恒得到奏报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不顾宫中仪态飞奔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远鎏从地上爬起来，把手伸向了塑像前的楠木盒子，沈恒一个饿虎扑食就把远鎏扑倒在地。远鎏才发现身后原来有这么多人，一脸讪笑地挣扎了一下，还是瞄了一眼盒子中的绢帛，一看之下，却如五雷轰顶——

　　“邵攸，不是我不帮你，谁知道这春闱的题目这么长啊！为什么屋子里这么多人，沈恒不是御林军的头儿，他怎么也来了。”远鎏迅速地关上了盒子，回头却看见沈恒几乎已将佩刀拔出了一半。

　　“大胆——”沈恒大喝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没能说出来，真的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表弟，这偷题是——死罪啊，他是怎么想的？“还不快将他拿下！”

　　远鎏被拥上来的人五花大绑，扭送到沈恒面前，沈恒脑子里如一团乱麻，将手里的刀狠狠地插在地上，一把扭过远鎏，冷冷地吩咐道：“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还要请圣上定夺，都不要出去乱说，否则——世子爷，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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