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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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王妃,”一个着绿袄的丫鬟低眉顺眼地走到李氏身边,轻声道,“夫人又吵嚷起来了,差点惊了世子。”她觑见李氏的脸色沉了下去,立刻乖觉地续道:
      “奶娘已经把世子领走了,如今正在园子里,并没让夫人见着。”
      “胡闹!”李氏顾不得披上外头的大毛衣裳,便匆匆往外头去,她的贴身丫鬟小翠连忙抱起她的厚披风来,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李氏心急如焚地大步向园子里走,一边还不忘呵斥那个小丫鬟:“不懂分寸!世子年纪小不懂,你们也不懂吗?教你们看着南儿,你们就任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挨得着他的边?若南儿有一点不好,”李氏走到宜馥园的门口,猛地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那丫鬟,气息不稳地冷道,
      “——别想在本王妃这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穿绿袄的丫鬟噤若寒蝉地退了下去,小翠这才敢觑空上前,给李氏披上了厚披风,好好地系上了。李氏好不容易待她把带子系好,立刻迈步往园子里去,一打眼,就见奶娘正带着穆南璃在一丛树篱边玩耍,他的伴读正撅着屁股在地上挖虫子呢。
      “南儿!”李氏唤了一声,穆南璃抬起头来,见是母亲,满是汗水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来:“娘!”声音还未落,他便奔了过去,像一块结结实实的小石头似的撞进了李氏的怀里。
      “我的儿,你们俩在这儿玩什么呢?”李氏蹲下身搂住他柔声问,抽出怀里的帕子给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撇过脸去狠狠瞪了奶娘一眼。奶娘慌得想跪下求饶,被小翠扯着袖子拉走了。李氏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哄儿子,穆南璃正兴致勃勃地给母亲讲伴读如何教他捉虫,他们两个如何以树枝作剑,比比画画,高兴得很。李氏仔细瞧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不像受了什么惊吓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哄道:“南儿乖,继续去玩吧,让小翠带着你们玩一会儿,娘和你奶娘还有话讲。”
      “嗯!”穆南璃兴高采烈地蹬蹬蹬跑了回去,小翠跟在后头虚扶着,生怕摔了小世子。李氏站起来,先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沾的尘土,这才用眼角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奶娘:“世子是什么时候出来玩儿的?”
      “约莫有一两个时辰了。”奶娘跪下,头也不敢抬。
      “淮清馆那头那么冷清,为什么要带世子去?是本王妃平日里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李氏咬着牙道,吓得奶娘刚抬起一点的脑袋垂得更深了,“天气这么冷,世子在外面玩得一身汗,你也不知道给世子擦汗换衣裳?若是世子伤寒了,可仔细着你的皮!白桃!”
      李氏冷冰冰地叫了一声,旁边的一个大丫鬟立刻走了过来,俯身掐着奶娘的下巴让她抬头。李氏倾身过去,盯着奶娘缓缓地说道:“看在世子的面上,这回本王妃且不罚你。若以后再犯,小心你全家的性命!”
      “是,是,奴婢再不敢了。”奶娘早吓破了胆,一叠声地应着,拼命在地上磕头,直到李氏哼了一声,白桃松了手,这才抖着身子站起来,赶回穆南璃身边去了。
      “王妃也别太生气了,”小翠回来后,扶住李氏的手,一边走,一边轻声劝道:“方才奴婢和世子在一块儿,见世子玩得正开心,许是根本没和夫人碰着面。也是下人们小心得过度了,王妃千万别放在心上,身子是自己的,气坏了可不值当。”
      “嗯。”贴身丫鬟在侧,李氏的气终于平了些,只恨恨地向奶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起子下人都是势利眼,眼见着南儿年岁小,就不经心伺候着!待再叫我抓着,我必定回了王爷,统统卖了出去!”
      小翠也不敢再多说,只扶着李氏沿着宜馥园里的小路慢慢地走着。李氏愈说心底愈是不平,突地止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奶娘带着两个孩子还在园子里玩,李氏冷笑一声,向小翠道:“走,去淮清馆,我倒要看看那个碧蕊还要闹些什么。”
      这边王妃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淮清馆来问罪,那边淮清馆里却早已乱成一团。因着王爷早把这个所谓的“夫人”忘在了脑后,淮清馆里也只留了几个粗使下人和一个力气大的婆子,看管着不让碧蕊冲撞到了府里的主子们罢了。左右碧蕊只是在屋子里自个儿呜呜咽咽地哭,从不出来吵人,下人们未免疏忽了不少。今天也不知碧蕊又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抱着一团烂布奔了出来,恰好奶娘带着小世子在外头玩耍,碧蕊尖声喊着向门口跑,婆子一个没看住,让两边撞在了一起。幸而奶娘听见叫声就知道不对,赶快把两个孩子劝走了,可碧蕊这回不知怎的力气大了起来,婆子一个人竟扯不动她。李氏到时,婆子正满头大汗地和碧蕊撕扯在一起,连衣裳都被扭得不成样子。
      “够了!”李氏一声冷喝,身后白桃早已过去,抢过碧蕊怀里的布团扔在一旁,扭着胳膊把碧蕊按在了一边的地上。那婆子早看见了李氏,心道不好,只是这时候才有工夫喘一口气,赶忙小跑着上前给李氏请安,被李氏别了一眼,立马跪倒在地,哭道:“王妃容禀,实不是奴婢侍候夫人侍候得不精心,只是……谁知道夫人今天怎么回事,突然就跑出来,奴婢们拦也拦不住,这才差点冲撞了世子,奴婢罪该万死啊!”
      李氏冷哼了一声,理都不理,还是小翠乖觉,使眼色叫那婆子赶快到一边去别碍了王妃的眼。那婆子也知道王妃的气不在自己身上,膝行着跪到一边去了,头低着,心里对碧蕊十分不屑:区区一个侍妾,被王爷抬了位分还不知足,落到了这般冷清地步也不知道安安分分地守着破院子过日子,偏要闹,看吧,王妃来了,还有你什么好下场!
      被白桃按在地上的碧蕊还在拼命挣扎,干枯的脸颊很快在砂土地上蹭出了好几道血丝,可她就像不知道疼痛一样,只是伸长了手去够被白桃扔在一边的那团烂布,嘴里含糊不清地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李氏轻蔑一笑,“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碧蕊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叫嚷着想向前爬,只是被白桃按得死死的,她只能徒劳地伸着手。李氏看了一眼白桃,白桃便松开了手,任碧蕊匍匐着向前爬了几步,把那团破布一把抱在了怀里,正好伏在李氏脚下。李氏嫌恶地向后退了几步,用眼角斜着看她:“碧蕊,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呢?从前你安安静静的,我也懒得管你,可你要是敢吓我的南儿……”
      李氏挥手让小翠退后,亲自俯低了身体,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地轻声道:“我李韵瑶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碧蕊只在地上嘟囔,也不知道听到李氏的话没有。李氏直起身,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只淡淡道:“小翠,白桃,走。”
      李氏带着丫鬟走了,后头婆子过来,把碧蕊从地上扯了起来,粗鲁地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拉着她往屋里走。碧蕊乖乖地跟在她后面,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拼命护着的那团布,低头露出十分温柔的笑容。她脸上的伤还在渗血,婆子看了也有些唏嘘,摇头小声道:“这是何苦呢?唉,惹了王妃,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啰……”
      晚上景仲进了李氏房里,刚换了衣裳,却见李氏自个儿坐在内室,扭头向里不语。他以为李氏是恼他几日不来,走近些扳过她的肩想哄,却见她眼里含泪,整个眼圈都是红的。李氏见是他来,还没出声,先自扑在他的怀里,只是流泪,却不说话。
      “怎么了?”景仲看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难不成在他府里,还有人能给他的王妃委屈受不成?他甚至想到了赵自明的话,眼色一沉,抬起李氏的脸,先为她擦了擦泪,再道,“这是受了什么气,同我说就是了,哭什么。”
      “没有,只是……”李氏抹了抹泪,声哽气咽,半天才说出话来,“今天丫鬟来报,妾才知道,南儿差点被碧蕊夫人吓着了……妾身心里后怕得不成,平日里太放纵了,妾身竟让南儿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就去园子里,南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妾身也无颜面对王爷了!”
      “碧蕊?”景仲哼一声,强压了火气,问道,“那南儿怎样,可唬着了?”
      “没有,妾身去看的时候,说是奶娘看得紧,南儿不像受了惊吓。”李氏仍是哭,景仲便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李氏擦泪,环着她的肩膀,两人在榻上挨在一块儿。李氏缓了一会儿,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才向景仲看过去,满脸愧疚:“妾身只是怕……南儿还那么小,就算白天忘了,晚上若是想起来,必要梦魇的,他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受得住这些!还是妾身看管得不好……”李氏说着说着,泪又下来了。景仲将她搂得紧些,沉声劝道:“怎么能怪你,是南儿身边的下人太不像话。韵瑶,你不要再自责了,碧蕊的事,你无需再管,全在本王手里,保准处理妥帖。南儿是本王的儿子,继承了本王的英武,绝不至于受些小惊就要过不去的。”看李氏哭得辛酸,他撒不开手,温声哄慰了好一会儿,看李氏终于止住了哭泣,这才唤她的丫鬟端热水进来给李氏净面。
      景仲转出内室,叫来身边的小厮,面无表情地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房内小翠端着铜脸盆出来,景仲见了,挥手让她下去,缓步回了内室,抚着李氏的肩,耐心地又劝了好一会儿。
      二人歇下不提。
      第二日,王府角落的淮清馆空了,连带洒扫的下人也都分去了别处,只余了几条破落的长凳和几块灰扑扑的布条,在屋角堆着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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