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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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一间酒楼的两个小二一人抱着一盆花,跟着吃饱喝足的世子少爷,一路溜溜达达到了门口。按说这副模样实在惹人注意,只是京城里人人都要见惯了凌王世子的各种诡异行径,以至于搬两盆花这等小事实在没人在意。
      远鎏这一路好好消了回食,心里胃里都舒坦了不少。到自家门口一回头,看两个小二也累了一脸汗,大发善心,从怀里又掏出两块碎银子来,潇洒地一丢,一人得了一块。
      两个小二本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心里叫苦连天,谁知世子出手这么大方,立刻一改愁容,喜笑颜开地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满口好话地把远鎏夸了一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叫远鎏赶跑了。
      两盆牡丹就搁在凌王府门口,天寒地冻的,枝头上的花朵颤颤巍巍,像要掉了似的。远鎏耍完了帅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心疼不已地捧起那盆银粉金鳞,在怀里好一番呵护,比美人还稀罕。可他一个人就抱得起一盆,另一盆可怎么办?
      “孟六!小六子!”
      远鎏一点不怵,张口就喊,话音儿还没落,“唰”地一下,身边就落下一个黑影。
      “你小心着点!再碰坏了我的花!”远鎏很是不满,一通瞪眼。落下那黑影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弯腰把另一盆赤龙换彩抱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往远鎏后头退了半步:
      “殿下,那花儿再不放进暖房里,就该冻死了。”
      “哎呦喂!”远鎏赶忙往府里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顺嘴埋怨,“就你能!刚才怎么不知道给本世子把花儿送进去!这花儿可是本世子好不容易弄来的,要是死了,你上哪儿给我赔两盆一样的去?”
      孟骐跟在他后头,虽然抱了盆花,但跑起来还是挺轻快的。听到这话,孟骐奇怪地看了看远鎏:“殿下,这花儿不是酒楼那李掌柜的送你的吗?”
      “是,……是又怎样?”远鎏强词夺理,“那也是本世子费了半天口舌要来的!知不知道!就会跟本世子顶嘴!”
      “哦。”孟骐也习惯了他这位世子殿下的胡搅蛮缠,知道这时候闭嘴最好,索性也不理他了,默默跟着远鎏把两盆牡丹都送进了凌王府的暖房里。远鎏叫了人来好好照看,这才松了一口气,掏出帕子来擦擦一脑袋累出来的汗,回头一看,孟骐还跟在他身后,顿时恼火起来:
      “还跟着本世子干嘛?该干嘛干嘛去!”
      “哦。”孟骐又“唰”地一下上了房。远鎏不胜其烦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嘀咕:要不是看皇兄不能放人,他早把这个没劲的家伙换了照临去了,那小子多好玩儿,又机灵,简直是个捧哏的人才,在皇兄身边待着真是可惜了了。
      远鎏这边抱怨着走了,可把暖房里的花匠愁得不行。世子殿下要消食,搬花的小二自然不敢快走,这两盆花从暖暖和和的酒楼里搬出来之后在路上冻了快半个时辰,又是娇贵的品种,这要是救不回来,世子还不要找他问罪?想到这儿,花匠愁眉苦脸地把小徒弟招到身边来:“你去,看看那两盆花根冻了没有?没冻的话,把蔫了的叶子剪剪,搬到太阳底下好好晒晒。”
      “哎。”小徒弟答应着去了,心里却不满地腹诽。他师傅不就是怕摊上事儿,才让他去干这救花的活?也不想想,世子是把花交给他师傅了,伺候不好也是他师傅的罪过,和他一个小人物能扯上什么关系?
      腹诽归腹诽,小徒弟也不敢不精心地照管那两盆牡丹。也幸好这花儿生命力顽强,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下午,蔫叶子一剪掉,看着又是精精神神的了。就是那几朵花开得太大,估计放不了几天就得掉,不过这就和他们暖房没关系了。
      等远鎏来看的时候,花匠捧出两盆完好的牡丹花,还配上了王府里顶好看的两个花盆,绘着玫瑰紫葵的花样。远鎏相当满意,抱走花盆,下午就让人送到简璧的房里去了。

      凌王世子这八位侧妃分住三个小院,街上救下的民女、青楼里赎身的倌人、落难卖身葬父的小姑娘,都住在杏花疏影;旁人送的歌姬、王府买的丫头良妾,都住在万里石塘;再有就是简璧和从前府中最受宠的晁媚,两人一道住在上林花洲,都是风雅居处。
      远鎏这风流的名声在外,倒有一大半是因为他第一个遇上的,是卖身葬父的安姑娘。这位安姑娘头上插着草标凄凄哀哀地在街上哭的时候,叫爱发善心的凌王世子瞧见了,给了她十两银子,叫她好好地安葬了老父,再自去找亲戚投靠。谁知安姑娘是个倔脾气,收了银子葬了父亲,第二天就找上了凌王府,自陈身世,声称世子已经买了她了,为奴为婢也好,当牛做马也罢,反正是要在世子身边待着不走了。这事闹开来,凌王爷把远鎏叫过去一顿臭骂,却也是无可奈何。人家是身家清白的平民女子,真买进来做下人,凌王府还不得摊上个欺压良民的罪名?只好搁在远鎏身边做良妾。远鎏当时身边也没个侍候人,凌王爷自觉这事儿办得不错,就给抛到脑后去了。
      谁知道过了两天,凌王爷上朝,就听人议论,说世子纳侧妃,怎么不见凌王府摆宴。这可把凌王爷吓了一跳,回去一问,才知道自家儿子对安姑娘赖在家里不走的行径十分不耐,又碍着凌王爷已经说了把人搁他身边,索性报了宗正司,给安姑娘脑袋上安了个侧妃的名号,跑到姑娘面前说名分已经给了,人他是不会动的,然后随便找了个小院把人一塞,就不管了。结果消息传出来,知道安姑娘平民身份的人倒都以为凌王世子真是纳了一位民女为侧妃,以“体恤下民”来讽刺的人亦不少,把凌王爷气了个半死。
      只是安姑娘,不,安氏这侧妃的名号都报了宗正司,也没有夺回的余地了,只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放着。远鎏顶着个风流公子的名头,渐渐地也习惯了,旁人送女子来与他,他就照单全收,按安氏的例子,封侧妃,扔进府里,就不管了。这样可好,收的姑娘越来越多,风流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响,把个凌王爷愁得不住,而远鎏却我行我素,毫不在乎。
      简璧之前的七位侧妃里头,只有晁媚算是远鎏自己挑的。晁媚本是南川边上胭脂巷里的一个清倌人,远鎏常去听曲,渐渐也便熟悉了。晁媚虽说落在风尘地里,却和一般的乐伎不同,性情非是婉媚,却是潇洒疏朗,远鎏曾与她玩笑,若是戏本子里说的“江湖”能当真,那她或能做一个不羁的侠女也说不定。
      后来有一个高官之子硬要买了她做妾,晁媚就求了远鎏给她赎身,把她带进了凌王府,成了远鎏的一位侧妃。不过虽说是侧妃,远鎏待她的情分终究是不同些,也应了她如果她遇到不在乎她身世的有缘人,就放她自行配嫁。
      因为住得近,简璧那里一收到牡丹,晁媚就听说了。她的小丫头是跟着她从花楼里住进凌王府的,原先叫怜花,被远鎏嫌弃不够风雅,改成了怜筝。怜筝是知道晁媚的心事的,自然也不把旁的侧妃当成什么“竞争对手”,聊着天儿当闲磕牙,就把简璧那里收到了世子送的一盆牡丹花的事儿给说了。
      “娘子,你说,世子虽然人不靠谱,平日里爱送个花花草草的,但这牡丹……还是头一回见吧?”怜筝手上缠着线,头也不抬地说。
      “是啊。”晁媚自己屋里头还摆着远鎏折回来的几枝腊梅,不过她也知道,远鎏虽然对府中这么多侧妃说不上喜欢,但平日里送什么东西都不会落下她们的。所以这腊梅她这里有,杏花疏影和万里石塘也会有。只是牡丹却是简璧那里独一份,晁媚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她知道这姑娘是路上遭了歹人,让世子救下带回府里的,按说和同是街上救回来的安氏姚氏该是一回事,怎么简璧就让他上了心了呢?
      这疑问得不到解答,晁媚可坐不住了。怜筝还在叽叽喳喳,晁媚开口打断了她:“你去和迎琴说一声,就说我待会儿收拾停当,去拜访一下简侧妃。”
      “哎。”怜筝停下了手里的活,起身拍了拍衣裳上落的线头,偷笑道,“娘子不会是也眼馋了那盆牡丹?等世子来的时候娘子跟世子说一声,保准十盆八盆的也搬过来了。”
      “滚滚滚,”晁媚没好气,“你主子又不是眼里没见过好东西的乡下人,要你废什么话?还不快去?”
      “奴婢这就去。”怜筝笑着跑了。晁媚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在妆台前瞧了瞧自个儿,是个不错的气色,这便起身自己披了大毛斗篷,往简璧的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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