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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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穆清带着她的丫头素九跟在越吟后头,一路上都低着头,不言不语的。华棠所住的桃花石一贯华丽温软,连院子里的石路用的都是专门从大理运过来的卵石,踩上去,明晃晃是一座销金窟。穆清穿着软缎鞋走在上头,硌得脚底和心里一般的疼。

      华棠入府后独得眷宠,素来看不上她,偶尔碰见了,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明摆着不喜。穆清只好躲着她,也有怨,可是怨谁呢?左右也是怪自己命不好罢了。

      越吟将她领进院中,便去向华棠复命。穆清不敢抬头,只紧张地从睫毛底下一瞥,就见越吟绣着桃花的裙摆一晃,从石阶上踏进去了。

      “进来罢。”正踌躇着,华棠慵慵懒懒的声音已传了出来,随即一袭印金榴花裙就落在了她眼底。穆清微微一震,这才忙俯下身去行礼:“见过良娣。”

      “行了,快起来吧,省得旁人看见了什么,再混说我欺负了你。”华棠眉一挑,千娇百媚地笑了一笑。等穆清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华棠是倚在院子里的一副桌案旁,桌上搁了三两小菜,一只冰壶,两个酒盏。

      她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华棠带着点不耐烦的神气冲越吟一挥手,目光随即落在了穆清身上,罕见地柔柔一笑:“坐呀,愣着做什么?”

      越吟走过来搀她,倒把她身边素九的位置给顶了。穆清这才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挨着案边坐下,低声道:“不敢劳烦姐姐。”华棠斜着眼乜了她一眼,也没多说,只擎起那酒壶来,倏地,脸上的笑更深了些:“昨夜我身子不适,嘱你侍奉太子殿下。请你来,也是我这做姐姐的一点歉意,望你可别放在心上,——日后这般小事,我可不敢再劳动妹妹。”

      华棠的话说得又轻又快,却刺得穆清心里发疼。她哽了半天,这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华姐姐……言重了。”正说着,手里已被越吟塞过来一个斟满了的杯子,其余的话也就咽在口里,和着她心里的苦默默地饮尽了。

      那杯子其实不大,玲珑剔透的,攥在她小小的手里,竟仿佛还比她的手大些,衬得少女的肌肤雪一样白。华棠从眼下瞧见了,不动声色地“嗤”了一声,又仿若无事地吩咐越吟斟酒:“没眼力见的东西,看不见良媛杯子里空了吗?还不满上!”

      素九见不好,想上来接着那壶,被越吟轻巧一让,眼刀别得她再不敢伸手,只好缩到自家良媛后面去。

      这样三五杯下来,穆清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她也没看到华棠究竟喝了多少,只是她心里慌着,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告辞了出来,连忙搀住素九的手。主仆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是一身的冷汗。

      走不出三五十步,将将要进了院子了,忽然听得一声尖叫,随即桃花石那边就乱了起来。穆清按着素九的胳膊回身一看,登时脸就白了,手里不自觉地掐着素九的手,很快起了一圈的红痕:

      “我们,……我们快回去……”

      外头吵嚷起来的时候,景麟正在书房里,皱着眉头翻一摞帖子。自他告病以来,外面陆陆续续递进来不少帖子,平日里有几分交情的官员也就罢了,竟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官也递了帖子进来,说是探病,实际上还不是为了瞧他这个太子究竟是如何,病有几分真。

      ——苍蝇逐臭一般,惹人生厌。

      景麟把手里那封极尽溢美之词的帖子扔在一边,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从前他朝会几乎日日告病,也不见有人这么急着来探消息,怎么偏这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思来想去,除了万寿节将近,也再无什么大事。这次的圣旨惹得群臣都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嗡鸣,着实可恨,但却也不至于对他这个太子突然上起了心。

      这是……?

      景麟在窗户前头立定,脑中一团乱麻,正待好好理理,却听见门外隐约嘈杂起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他心生不豫,抬眼叫了一声照临,还未吩咐,远远的一身宝蓝就晃进了眼帘。

      ……又是远鎏。

      景麟又是气又是笑,这一打岔,刚才的烦心事倒也忘了几分。

      “怎么,今儿又想拉我去哪儿寻欢作乐?”摆摆手让照临出去,景麟也不动,只在窗口雕栏处扬声过去,等着远鎏吊儿郎当的身影自己靠过来。近了,却见远鎏脸上满是愁容,连平时潇洒的扇子都不知道被他搁哪儿去了。

      “这是怎么了?”景麟吃了一惊,霎时便想起了方才他丢了的那些帖子,难不成是……正想着,远鎏已是到了跟前,有气无力地往书桌上一趴,大发牢骚:“还不是我家老爷子!成天催着叫我跑腿。”他抬眼瞥了瞥景麟,愁眉苦脸地道,“今儿一大早就追着屁股后头给我派出来,说是万寿节献礼拿不定主意,要教太子皇兄提点才是。”

      “怎么又是这事?”景麟笑了,一边把坐没坐相的远鎏从桌子上拎起来,叫人上了一壶茶,“上回你回去,没把我的话带到?”

      “怎么没带到,”远鎏无精打采地抬了抬手,拎着袖子挡住脸假哭,“谁让我家老爷子铁了心,硬把苦命的我派到皇兄这儿讨嫌。”

      “行了,你不过就跑个腿,哪来的那么多牢骚啊。”景麟勾了勾嘴角,随手一指,“你瞧瞧这些——”他手指处,书案上乱七八糟的帖子就入了远鎏的眼,还有一张给扔在了地上,足见主人的厌恶之情。

      “臣弟可没那个福分,这可都是各位大人对太子殿下的殷切厚望啊。”远鎏拿腔拿调地朝景麟了拱手,随即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不过这事倒也奇怪了,照理说皇兄你先前可比现在——咳,潇洒多了,如今不过是称病了几天,怎么朝上就......就人声鼎沸了起来?”远鎏挠了挠头,半天才想出个词。

      “人声鼎沸?”景麟抽了本帖子拿在手里,却也不看,只是笑,“难不成如今真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这大臣们竟都无政事可议,开始议论本太子了?”一句未完,景麟突然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来,盯着远鎏,“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朝上的事情了?难不成,这几天你……跟着凌王爷上朝去了?”

      “我家老爷子还想多活几年呢,怎么可能让我上朝,把我赶走还来不及。”远鎏脸上还是懒洋洋的,声音却低了下来,眼睛往外头瞟了一瞟,“是凤瑶池的消息。”

      “凤瑶池?”景麟想起那个歌伎,脸色也沉了。

      “还是倾城传来的消息。只是……”提到凤瑶池,远鎏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怪,像惹了什么事似的不敢看景麟。景麟看在眼里,心下疑惑,接口问道。

      “怎么,你那凤瑶池被凌王爷知道了?”

      “咳,那倒不是……”远鎏的目光躲躲闪闪地,干笑一声,“皇兄啊,那个凤瑶池,我们以后还是少去为妙。日后若是皇兄想听琵琶,臣弟保证做东,把倾城请到府上,给皇兄听个够。”

      “怎么,你府上又要抬个侧妃了?不是我说,你也不怕你那十个八个侧妃吃飞醋?”景麟斜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

      “哎——皇兄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远鎏一叠声地喊冤,脑袋摇个不停,“臣弟可完全是为着皇兄着想啊。”

      “行了,快说吧,你都听见了些什么?”景麟随手抽了张帖子拍了远鎏一下,见远鎏嘻笑着躲了,正色问道。

      远鎏见状,也收了玩笑的神色,眉目间飞扬的神气顿时敛了:“头一件呢,就是圣上万寿节的事情。皇兄前些日子天天上朝听政,皇上也高兴,父慈子孝得很。到底是当朝太子,百官见了这阵仗,自然想从您这探探皇上的心思。您要是还在朝上也就罢了,谁让这当口您又告了病,这不是明摆着胡让人胡猜嘛。何况……”远鎏压低了声音,凑得近了些,“我家老爷子回来说,皇上这几日朝上都没见您,好像颇有微词,当着邵相谢相可提了好几次了。”

      “如今除了万寿节还有什么要紧的朝政吗?举国都在为父皇贺寿,我去凑什么热闹。告病的折子递上去,父皇都准了,旁人还议论个什么劲呢。”景麟抬了抬眉毛。远鎏也没把他这话认真听到耳朵里去,只见他忧心忡忡的,显然担心的不是这个。

      “这第二件事,可比这几张帖子严重得多了。皇兄可知道,除了那天我们瞧见的那人之外,京郊的的流民越来越多了。臣弟虽然不懂朝政,但也知道这流民的事该是比万寿节更要紧的,可——”

      “可父皇和群臣都像是一点也不知道是吗?”景麟摆了摆手,“原本依我的意思,二弟领着京城防卫,他自幼纯孝,必然不会让这些小事扰了父皇的兴致,压也压下去了。照理说那帮御史若是听得了这种消息必然不得安生,不过看这一派祥和的样子,大约也是有什么招数给瞒住了。不过终究这事怎么说也牵扯不上本太子吧?”

      “倒是有几个侍郎御史上折子的,只是都让谢相给压下来了。不过从知情人那里打听到的,——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传言,说是这流民都是从琅琊郡那边过来的。琅琊郡,那可是温阳侯的封地啊。”温阳侯是当朝太尉华钧的嫡次子,按辈分算是太子良娣华棠的二叔。当年也是永熙帝身边一员猛将,更是入京一战的先锋,新朝初立论功行赏的时候,就封了侯爵,琅琊郡大部都是他的封地。虽说按律只享俸禄不得干预政事,也是相当有名望的贵戚,如今仍在太尉手下领着不少兵,也是说话很有分量的重臣。

      “看样子,这件事我还要承二弟和谢相的情了。若是上达天听,大约也得算到本太子的头上吧?”景麟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还有第三件事……”远鎏突然吞吐起来,眼神也别了过去,只在景麟的书房里乱窜,“皇兄,我们上次去凤瑶池的路上怕是被什么人看见了……凤瑶池那边传过来消息说,兵部侍郎的好儿子喝醉了酒,非要让倾城出来陪着,口口声声说别以为见过太子就多尊贵。”远鎏说到这儿,瞄了一眼景麟的眼色,见好像还算平静,这才敢说下去:“不止如此,偏偏,咳,他还是坐在花厅里,怕是——”远鎏整个人都快缩到椅子里头去了。他那凤瑶池向来不缺宾客,大庭广众之下嚷出这一声来,即使后面再怎么贴补,也难免早有有心人记了去了。

      景麟皱了皱眉头,还没吭声,远鎏见他的脸色不好,连忙又急匆匆地补道:“如今看着是压下来了,可难保日后不会什么时候炸起来。这要是闹得满城风雨,皇兄声誉减损不说,我家老爷子还不把我打死啊!到那时候臣弟可就没命来给皇兄通风报信了。”远鎏一脸的懊恼。凤瑶池这事大半都是他的手笔,本想着给太子多一个消息来源,又可以消遣,实在是个妙主意,还沾沾自喜了好久。谁知消息还没探到多少,就出了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是他消息藏得不严实,泰半责任可都要一肩挑了。

      景麟沉吟半天没出声,远鎏忽地想到了什么,白了脸:“那天我们赏花回来的路上,邵攸说如今是二皇兄管着城防,让我们都谨慎些,总不会——如果这消息是他那里透出去的,难不成……”远鎏被自己想到的可能性吓住了,一时间竟然有点结巴。

      “酒后之语,许是有口无心吧,在你那销金窟里有几个能清醒的。再说了,许他们寻花问柳,就不许我们拥风弄月了?”景麟安抚了一下远鎏,口中说着,心里却霎时间转过无数念头。

      兵部侍郎方贤英,看似是个小人物,可他身后站着的就是兵部尚书。李炜是老二的岳父,这事若说和老二一星半点的关系都没有,他是不信的。

      二弟毕竟也是大了……心也大了。

      自己虽然在表面上于政务惫懒些,但终究没误过大事,父皇也从来不苛责自己。而如今自己只是告病误了几天的小朝会就颇有微词,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许就是……听到了凤瑶池的风声。

      寻花问柳本不是大事,偏偏永熙帝于女色上要求极严,痛恨子弟因色丧志。就连后宫停了选秀也已然有五六年了,底下的王室宗亲们更是鲜有私自纳妾收通房的,其实也早引来不少抱怨,只不敢嚷出来罢了。明面上大家都安安分分,要不然远鎏也不至于抬了八个侧妃入府,还不是迫不得已要给这名分——虽说他这般胡闹,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但到底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景麟伸手在唉声叹气的远鎏肩膀上拍了怕,示意他不要沮丧,心里却是一坠。

      没想到流民这事,他还没透出消息去,就让人压得死死的,凤瑶池的事倒被人捅了出来……

      一着不慎,倒是让他二弟下了一手好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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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十七的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在动动手指点收藏的时候,能把你们对这篇文的建议或者感受发在书评里~十七每一条都会看的,也会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我会努力把文写得越来越好(。ì _ 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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