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作者: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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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从萧记回去,邵攸远鎏的马都叫人在后头牵着,他二人只慢慢地走。邵攸皱着眉头,满腹心事,到底也只问了这么一句。

      “凤瑶池……你和殿下说过了?”

      “就前几日的工夫,连倾城姑娘都见过了。那手琵琶把我皇兄都听呆了。”远鎏嬉皮笑脸地冲邵攸挤眼睛,“如今天色尚早,你我二人——要不要去乐一乐?”

      “殿下,如今这京城守卫可是二王爷的人啊。你这……是不是有点心急?”邵攸瞧一眼远鎏,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我早先不是不知道二哥得了这么个好差事嘛。”远鎏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神气,“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人。你看这些日子,他不也没找过皇兄和我麻烦么——邵攸,你也别瞎操心,说不准人家根本懒得理会咱们,何苦自找不痛快呢?”

      日日早朝都风雨无阻,真的只是有心无意吗?邵攸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远鎏听不进,也不说了,苦笑着摆摆手:“殿下,那我就先……”

      “别呀?”邵攸告辞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让远鎏抢着给拦了,凌王世子没个正形地把胳膊搭在文弱书生邵公子肩上,把他压了一个趔趄,“这么早走什么,来,陪我去新街买两个烧饼吃去。”

      景麟回了府上,也无心去瞧华棠,只吩咐了叫太医好生侍候着。照临领命而去,景麟抬腿进了内室,脸色阴着。侍女过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换了衣裳,用了茶,景麟心里那股郁气却还不散。他抬手遣下了一旁的笔墨侍应,自己捻了一块玄香玉蝉墨,在青玉云纹砚上不紧不慢的磨着,看着墨汁一点点侵蚀上云纹,黑云翻墨,山雨欲来。

      这块玉似乎还是自己弱冠那年永熙帝赏下的,据说是玄菟郡守献上的天降祥瑞。依着内制府的意思,本来要刻一方双龙砚,还是他自己执意定下的这云纹的图样。如今想来,这玉也说不准是翻了多少郊田才翻出来的宝贝,毁了多少户的人家,也不过只换了那郡守一人的飞黄腾达罢了。

      若是早年,今日萧记药铺门前所听的种种他必定是要进宫当面陈奏,至少也要写个折子递永熙帝的手里,非破个水落石出不可。

      可如今,他早就明白,世上事,从没有那么简单。

      侍女轻手轻脚地奉进烛火来,剔尖的灯芯明亮地燃着,在墙上映出些恍惚的影子。景麟极力辨认,模模糊糊的,耳边细碎地传来些什么声响,恍惚像是似是刀剑相击。他猛地一怔,努力去听,却听不分明。景麟皱了眉,搁下手里的墨,正想往门口去看个究竟,不料外头突然“铿”一声,随即便是一阵慌乱声音。

      他大步跨出去,外面伺候的人早跪了一地,当间是个娇小的女子,青裙粉袄,风帽上一圈绒绒的毛边衬得脸不过巴掌大,见他出来,一脸惊惶地就要往下跪。

      “怎么是你?”景麟蹙了蹙眉头,等她跪过了,才抬手虚扶了一把,“起吧,地上凉了。”

      来的人是他府上的太子良媛穆清,素来怯怯的,立起来也只知道低头喏喏。景麟眼角扫过地上一堆碎瓷,知道是摔了个什么,却不好在穆清跟前发作,冷着脸叫人收拾了。

      穆清在旁边一直瑟瑟的,见他抬头看过来,这才像是鼓起勇气般地小声开口:“妾身见过殿下……妾身失礼,请殿下恕罪。”

      景麟瞧她一眼,站在外头说话终究不妥,微侧了侧身示意她进来:“这么晚了,天也凉,你过来做什么?”

      穆清进了房中,仍是先行一礼,这才敢开口。景麟看着她,心里颇有些无奈。

      穆清的祖父和永熙帝先父出自同宗,潜龙之时也曾受过一点恩惠,两家算是亲近。不知哪次饮宴,酒气上头,就给未出世的景麟定下了这么一门娃娃亲。虽说是酒后戏言,若永熙帝未坐上皇位,或许也就成了。只不过永熙帝做了皇帝,景麟落地就封了太子,这话也就无人再提起。谁知那老头真带着穆清找上了京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通胡诌,又把当年的亲事拿出来说事,让永熙帝也颇为无奈,索性把穆清赐了景麟做房里人,看在同宗的面上,封了太子良媛。穆清当时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因了这事可把远鎏乐了个人仰马翻,笑了景麟好久。

      不过收了也就收了,景麟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良媛锦衣玉食地养着,只从来都不曾宿在她那里。自华棠入府后,隐然是太子妃的气象,太子府中自然也无人将这位良媛放在眼里。景麟对她,当真是三分无奈三分可怜,除了冷着,也不知该怎么待她了。

      “回殿下的话,本来……本来华姐姐要亲自过来侍奉殿下的,听说殿下今天回来就……就气不大顺,也不叫人侍候,姐姐想着……能来开解一下殿下。”穆清的头压得越来越低,“可华姐姐,刚才忽然身子不适,都传了太医的,姐姐这才……吩咐妾身过来,侍候殿下。”

      穆清出身的穆家这一支与永熙帝虽是同宗也是远亲,便有几个钱也叫几个没用的给败落了。她自小因是女孩儿就不大受重视,又是嫡出的女儿落在续弦的手里,不过是得个温饱而已。若是熬到了嫁个普通人家分门别户也就罢了,谁知一夜之间她成了族里博取富贵的筹码,每日被严加督促琴棋书画,刺绣礼仪等诸般规矩,等着送进宫闱。结果把个好好的姑娘调教得唯唯诺诺,空有名分,却连进退得宜都做不到。如今这几句话出来,像是谁扼住了她的颈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是抖得厉害。

      景麟听了一半就明白过来,不过是华棠见他不豫,才把穆清推了出来,左右也是不受宠的人。他看着穆清小小一个人站在那里,几乎生了几分同情,温言道:

      “良娣既然不舒服,就叫太医顺便给你瞧瞧,天凉了,免得病了。我今晚不必人伺候,你回吧。”

      “是、是妾身自己……妾身这就告退。”穆清似乎要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福身一礼,退了出去,自有丫头轻手轻脚地合上了书房门。

      景麟不由得叹了口气,再看桌上染了墨的几页纸,揉成一团丢在了旁边。他自诩为人还算和善,对府内女子都算温存,因着穆清入府是迫于权势,从不曾对她说一句重话。可穆清还是每次见他都一副吓得发抖的样子,头低得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每每让他恍惚,好像他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什么恶鬼夜煞之类。

      摇摇头,景麟重裁了一页洒金细宣,提笔时,却顿了一顿。

      一滴浓墨浸在纸上,这一页又废了。

      他想起了,笑吟吟在他手上吃了那个团子的,花儿一样的姑娘。

      后来事多,当时他只觉满心烦闷,后来回想起,他那般冷淡态度,说不准让姑娘家寒了心,终究不好。深吸一口气,景麟细细裁了一页,悬腕下笔。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

      这阙词也便这三句可观,其余满是伤情,不写也罢。

      将纸笺封好,景麟张口要唤照临送去萧记,想了想还是作罢,虽说她是寄居萧记,也是闺阁里的女孩儿,叫照临去,万一叫人看见,再扣个私相授受的帽子上来,未免不美。他是想着道个歉意,又不是要伤了姑娘家的名节,京城里都知道照临是他身边小厮,这样一来倒不合适了。

      思索半晌,景麟还是叫了照临来,将信交给他,吩咐了找不熟脸的可靠家人送去。照临应了出来,心里头偷笑,没想到自家主子在这丁点小事上还这么用心,也不过是……他摇摇头,径自去了。

      心里堆着事多,景麟夜里睡得迟了,早上睁眼时气便有些重。照临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丫头们全都盯着细细地整装过才准进来伺候。流民的事不好在朝上揭出来,不知景仲有没有得了这消息,若是没有,他倒不妨透出点话给他二弟。今天他是不打算去朝上掺和那些大臣的各怀心思,索性称病。

      他倒是混不吝,不知永熙帝看见太子又不在朝堂上,该是作何反应。

      洗过了脸,景麟伸手去取布巾,递上来的却不是照临,而是一双纤细的柔荑。随即一股子花香顺着巾子飘了过来,景麟抹了把脸,抬眼看过去,原是华棠挽了袖子,亲手递了巾子过来与他。见景麟抬脸,华棠便俯下身福了一福,笑吟吟的:“见过殿下。”

      看她好心情的模样,景麟就想起昨晚穆清战战兢兢的身影,冷淡地一瞥她:“嗯。怎么这么早过来?”

      “妾身侍奉殿下本就是应当的,哪有早不早呢。”华棠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从侍女手中接过衣裳来要亲自服侍景麟换上,眼角一扫,“不必你们了,都下去吧。”

      侍女蹲了福便要退下去,华棠笑盈盈地正要上前,景麟摆了摆手止住她,也不接那衣裳:“听说你昨天不大舒服?”

      “是,”华棠微微一愣,随即盈起一抹笑来,“是不大舒服,只是请太医来看过又服了药,今天就无事了。妾身谢殿下的关心……”她话还没说完,景麟开口打断了她,“既然不舒服,就好好回去歇着,少管些琐事——这些事也都不用你来,你回去吧,叫流雪冷月她们侍候就行。”

      华棠脸上的笑有点僵,匆匆福下去,手里的衣裳几乎抱不住:“妾身是哪里招了殿下的讨厌吗?殿下怎么……”

      “好了!”景麟眉头皱了起来,一挥手打断了她。华棠不敢再说,只得回身去把衣裳交到侍女手上,默默行了一礼退下了。景麟未再留她,华棠出了正院,远远地就看见园子里头一个模糊的人影,猛然想起什么,气得银牙紧咬。

      想是穆清那没用的东西告了状去,才叫太子恼了她,一早上就没个好脸色。原本以为她那种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谁知道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心计——华棠坐在椅上,攥着帕子,从嘴角吐出几个字来:

      “越吟。”

      “去把穆良媛给我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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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临近考试和论文开题,事情比较多,不过还是会尽量保证能隔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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