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神兽当驸马

　　入夜了，今晚算不得凉爽，大敞的窗子里迎来的风都是夹带着燥热感的。禾戈雅躺在那张花梨木的罗汉床上，冰蚕丝的床面并没有使她内心得以平静。都快过亥时了还是没有睡意，只瞪大了眼看着窗外一隅天空，数不清的星子正对她眨着眼睛。

　　那些星子闪着闪着不知怎么就幻化成了亦十三清澈的眸子。禾戈雅一惊，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很久才嘘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一时眼花。被自己这么一吓，睡意倒真是全无了，索性起身套了件淡粉的外袍子，准备在寝居外走走。

　　刚推开门就看见坐在石阶上依靠着柱子小憩的亦十三，双手抱着膝盖，脑袋抵着红木柱。白日里挺拔的身姿缩在那儿成了小小的一团，衣服似乎都不合身，紧紧贴着皮肉，束得有些紧，手腕还露出一截，腕骨微微凸着像要戳进人心里。禾戈雅失了神，盯了他许久才又挪动了步子，从先前的随心所欲变成了小心翼翼。明明当值时打瞌睡她是该骂醒他的，可偏生她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路过他，还怕自己弄出响动来。

　　最后一脚刚踏下台阶禾戈雅又鬼使神差地转回了身，走到了亦十三的面前，弯腰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额头。果然比白日里更严重了，红肿一片，她轻叹了口气，回了寝居。她没留意到在她凑近亦十三的瞬间，那双轻搭下来的小蒲扇似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不多时，禾戈雅又从寝居出来了。手负于背，扫了眼亦十三，见他还是先前的姿势才放下了心来，左右又晃了一眼，很确定没有其他的宫人，才又往前走了几步。

　　禾戈雅把药罐握在手里，脸上是为难的表情。她思量了一会儿，揪着眉头，要把药罐往亦十三怀里放。然而，在罐身刚触及亦十三的衣服时，禾戈雅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她突然想到，是 亦十三自己磕成这样的，又不是她要求的，这样上赶着送药倒像是她的错了。再说了，一个新来的假太监，她又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万一因为一罐药以为她看中他，恃宠而骄怎么办。左右思量，禾戈雅还是收回了手。

　　奈何那片红肿在亦十三漂亮的脸上着实太扎眼，总是挠得她心痒痒。禾戈雅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伸出了葱白的手指在药罐里剜出了一点药膏。

　　冰凉的药膏触到亦十三额头的时候，他环膝的那双手紧紧地扣进了自己肉里。温暖的指肚推揉着药膏在他额头上画着圆圈，越画越大，越画越大。像是落在生宣上被晕染开的水墨。

　　终于，指腹与额头间只隔了一层轻薄黏腻的膏体，肌肤相接的地方，彼此的温度交传开来，炙热滚烫又混着药膏的冰凉。这样的冰火两重让禾戈雅想收手，却又觉得是膏药太黏将她的手粘在了亦十三的额头上。

　　手指不再滑动却仍旧停在了亦十三额头上没拿开。凑得这样近，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吸引着禾戈雅，让她把目光投注在了亦十三的脸上。他的呼吸平缓有序，带动着胸膛微微起伏。轻阖的双目掩去了眸子里的光华，蒲扇似的睫毛搭在脸上，在白月光的照应下投出了好看的剪影。新月一样的眉毛弯到了眼尾，下面还点缀着一颗小红痣。

　　亦十三睡觉的样子太过安宁，以至于禾戈雅看愣在了原地。直到隐约中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声传来，像是宁静古寺里乍起的钟声，警戒着此等荒唐的行为。以至于最后使她惊慌失措地逃回了屋子。

　　她关紧了门，背贴在门板上大气都不敢喘，摸了摸自己异常跳动的心口。同一时间，亦十三陡然睁开了眼眸光耀若星辰。他感受到了自己忽然加快的心跳，原来，人的心跳是可以这样快的。这种紧张又带着兴奋的心情他思量不明白，只一直呆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痴傻。

　　过了一会儿，禾戈雅心跳才终于恢复了正常，准备回床上躺着，却发现小药罐子不见了。多半是方才慌乱之中落在外面了，禾戈雅没做多想就悄悄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要换做平时亦十三不可能察觉不到，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能察觉才让人觉得诧异。

　　所以当禾戈雅屏着气走到亦十三身边弯腰捡起他脚边的药罐子，目光再随意扫过他的脸时，被那双睁着的眼睛吓了一跳。赶紧将手背在后面，虎着脸，冷声吼道：“你……你守宫谁让你坐这儿的？去，门边儿站着。”

　　亦十三被她唤回神，一脸疑惑，却又无从反驳。

　　“去啊！”禾戈雅见他不为所动，怕他察觉出什么，不由得放大了声音。亦十三被她吼得一愣，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仍旧乖乖上了台阶去屋门口站着了，低眉垂眼，一副受尽委屈的小狗崽子模样。禾戈雅随即跟上去回了屋。路过亦十三时白了他一眼，使劲儿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巨响，撩人的月色就这么被关在了外面。

　　自从那夜一事之后，禾戈雅就开始有心避开亦十三。亦十三修剪园子里的花草时，她绝对不迈出房门一步。亦十三在廊中洒扫时，她绝对不穿廊而过。就连每日早晨的主仆一顿，禾戈雅都是草草果腹离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儿，更别提其他人了。

　　绮春阁中的宫女太监们几乎都察觉出了公主最近的异常，忍不住私下议论起来，连夏荷都忍不住多问几句。

　　“秋月姐，你说公主行为为何如此诡异，可是又有什么‘新计划’？”夏荷口中的新计划是指禾戈雅每隔断时间就溜出宫的事。

　　秋月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我看着不像，也没听公主最近嘀咕着说有新计划。我现在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欸，你说会不会是亦十三做了什么？我听德财说，亦十三最近常常向他要是平日里惹怒了公主该怎么办？”

　　秋月凝神想了想亦十三平日里的表现，摇了摇头：“我估计不是，亦十三这么谄媚的太监，估计就是想提前摸清公主的一切，好以防万一。我看他最近都没和公主正面碰上，不可能同他有什么关系。”

　　夏荷也仔细想了想，觉得秋月说的有道理。不然的话，公主昨天也不会让她去制衣局给亦十三定制几身新衣裳，还特意交代日子快立秋了让制衣局给领子加高一点儿。夏荷摇了摇脑袋，算了，主子的心思也不是她能揣摩得透的，还是干好手里的活儿才好。

　　其他人对公主的异常都是这般私下思量思量便过了，但亦十三就不作这般想了，他那日回屋，思来想去总归是自己把禾戈雅惹生气的，他得让她重新开心起来才行。他摸出了从族里带来的书，仔细研读了几页，终于得到了个好办法。

　　亦十三不同他们族里其他的神兽，他从十岁被禾戈雅带入了皇宫，没有族里老神龟的教习，对于人的了解并不透彻，知道的事情都是这几年在青水潭里的见闻，多都是一知半解。

　　他本来是有机会可以回去的，但是族里有规定，未化成人形时不得出水堰洞。他要是一回去多半就出不来了，所以他愣是六年都没回去过。现在修成人形，便开始恶补起他们族中的典藏来。除了关于法术修习的，人间的书册他也看。

　　亦十三也不知道书中这个办法行不行的通，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况且那个廉颇将军不是成功了嘛。

　　一旦有了可以实施的办法，亦十三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当天夜里，亦十三主动提出替德财当值。禾戈雅一般天黑就入了寝宫不会出来，所以也不会管是谁当班。德财当然满心欢喜，表面上客气了几句后就答应了。

　　戌时的时候禾戈雅入了寝殿。天色全黑了，德财立在门口张望着，看着亦十三步子匆匆来朝他招了招手，两人一个眼神后，德财便悄悄离开了。亦十三一个人站在门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去了。

　　几团小花相簇周边拉几条八宝线的纱屏，鹅黄的光透了出来。亦十三轻声唤了句公主，却无人应答。方才还有动静的，不会就歇下。他又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禾戈雅手肘拖着自己腮帮子在打瞌睡，面前还摆着一本摊开的书。

　　她鬓间的头发垂下几许，亦十三鬼使神差地就想替禾戈雅拨到耳后。他不自觉走进，手刚碰上柔软了发丝，禾戈雅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亦十三后身子一颤，结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我，我……”亦十三本来就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求得禾戈雅原谅而有些紧张，现在这样的局面他舌头更是打了好几个结。

　　禾戈雅立马清明起来，拿出了她平日的架势，一副凶恶的模样：“怎么是你？谁让你进入本公主寝殿的？你究竟想做什么？行窃还是采花！说实话，本公主就绕你不死。”

　　亦十三一见她铁青的脸色，二话不说从背后抽出一根小臂般粗的长棒。还被来得及开口，就被禾戈雅抢了先，她看着这么粗的木棒，心里有些发怵，强行镇定下来。“我告诉……告诉你，本公主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个公主。你要是……要是乱来，不管你背后主子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亦十三被她陡然变白的脸色吓到了，赶紧跪下，双手呈上木棒，眼神定定看着她。“公主不要怕，这是给你打我的。那天我守宫时睡觉，今日特意来请罪。古有廉颇蔺相如，今有公主与内监。”

　　亦十三那双眼睛是真的清澈，像是西贡进献的夜明珠。父皇不喜欢她，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但是却艳羡别的公主都有。禾戈雅看着那双夜明珠一样的眼睛，就这么毫无理由的信了他的话。脸上开始潮红起来，压抑着想咧开的嘴角。“古有廉颇蔺相如，今有公主与内监。”什么破例子。

　　四目相对，禾戈雅的心又开始“砰，砰，砰……”狠命跳动起来。她咬了咬唇，十分怀疑自己心里是不是养了条鱼，一看见亦十三就开始拼命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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