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神兽当驸马

　　禾戈雅回来的时候，亦十三正站在殿门口的石狮子旁。尽管已是夏日的尾巴尖儿了，但奈何太阳还是毒辣。纵使夏荷给撑着伞，她还是觉得阳光有些晃眼。离殿还些距离的时候，禾戈雅就看见一抹墨蓝的身影立在门口。

　　起先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亦十三。一张白净的脸被晒得通红，额上是豆大的汗，连两鬓的头发都被汗液沁得湿濡。禾戈雅盯着那张被晒红的脸眉头不自觉曲了起来。他，这是在等她吗？

　　亦十三一见到她，焦虑的情绪好了很多，他除了看着禾戈雅微笑什么话都没有说。主子回来了也不上迎，俨然一副不懂规矩的一样。

　　“宫里有事？”

　　“没，我事情都做完了才站在这儿的。”亦十三没什么表情，解释的语气却很急。

　　禾戈雅不知道他的不安感是来自哪里，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焦虑和拘谨。她突然笑了，“本公主又没要怪你，慌什么。”说完就走了进去，亦十三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他是有些焦虑，在他还是她青水潭里养着的那只龟的时候。他都在水里安静的潜伏，常听到有声音说：“公主要出去了，你们把阁里打点好。”然后，过了很久很久，禾戈雅才会回来。

　　早些年，禾戈雅一出宫门都会是哭着回来的。他会努力的往水面游，可是再怎么努力禾戈雅也不会理他。等到了晚上，禾戈雅就会自己悄悄跑到青水潭，把他捞起来。对着他，自顾自地说在外面受的委屈，为什么会哭。

　　亦十三知道的，她太寂寞了。

　　她同他说。淑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她在御花园看见了。好小好小的皇弟，裹着厚厚的棉锻，被淑妃娘娘抱在怀里。她的父皇也在，还有许多的皇弟皇妹和各宫娘娘。他们都围着小皇弟，父皇还会亲他，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只有她一个人躲在花丛里远远看着。因为没有人会喜欢她，也没有人会和她玩儿。

　　她同他说。今天在宴会上，禾戈业给他的母后送了贺生的礼物，还得到了父皇的表扬。她也想给她母后送礼物，也想要皇上的表扬。可是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因为她没有母后，也不可能得到父皇的表扬。

　　她同他说。她今天把禾戈琪给揍了，因为她不小心撞到了她害禾戈琪摔碎了她自己最喜欢的珠钗。她本来是想道歉的，结果禾戈琪说她是个倒霉星，还害死了自己的母后，没有人是真心喜欢她的。怎么可能的呢，绮春宫里内监和婢女都喜欢她。她觉得禾戈琪乱说话，就该被揍。但是她把二公主揍哭了，父皇却打了她板子。明明她的手被禾戈琪咬出了血，却没有人替她叫太医。

　　……

　　“想什么呢，公主赏你的还不接着。”夏荷端着碗冰镇的酸梅汤，递到了亦十三眼前，后者太虚神游中，迟迟没有接下，她不得不开口唤回他的意识。

　　亦十三/反应过来，赶紧接下了碗，看了眼禾戈雅才喝酸梅汤，心里热乎着可面上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禾戈雅却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燥热，心律加快，呼吸略显急促，似乎有点中暑的感觉。眼神那么温柔是什么意思，暗送秋波？眉目传情？

　　“德财，你把屋里窗子打开，闷。”

　　德财本来是含恨的看着亦十三，突然被公主一使唤，还以为公主看见了自己不善的眼神，差点没给跪下。虚汗都给惊了出来，一时脑子还缓不过来，接不上话。

　　亦十三微起的喉结，咕噜咕噜在禾戈雅眼前滚动着。那些为了等她晒出的红印还未完全褪去的脸，淡淡桃红的脸颊被半个碗盖住。露出的那半截，下颌牵动着粉红的耳根成了漂亮的弧度。这些都让禾戈雅离不开眼，她呼吸越来越不平稳，一股烦躁感从心里冒了出来，还夹杂了不易察觉的愉悦。

　　“德财，本公主说话你听不见吗！”因为烦躁声音厉了不少。吓得德财都不敢大声应答，只嗫嚅道：“公主……窗子……窗子都是开着的。连门都是，屏风……屏风也都撤了的。”

　　禾戈雅环顾了一周，果然屋内四通八达，没有任何遮挡，透气性极好。一股窘迫之感涌了出来，她像是被人抓了痛处，急得想跳脚，手里刚拿起的书被用力按在桌上。气急败坏道：“本公主问你这么多了吗！让你开窗你就开，是开着的你就不会关了再开吗！去，给我去侍马司扫十天的马粪。”

　　夏荷眉心跳了跳，公主怎么生气了？公主怎么生气了……脑子里一骨碌地循环往复着这句话。

　　侍马司养的都是战马，数量可想而知，那里夏日马厩的味道真的非同一般，非同一般。想到此，鼻息间似乎马上涌动了那股子粪便味儿，德财腿肚子一怂什么犹豫都没有，直接给跪下了，苦着脸连连求饶。给绮春阁所有人倒一个月夜壶也比去侍马司强啊！

　　夏荷看德财伏在地上一个劲儿讨原谅，虽然她知道这家伙鬼精灵着，这头磕得假，一定不疼。但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于心不忍也跪了下来，道：“公主，你就原谅德财吧，他也是热昏头了，脑子不好使。”说完也看似用力地磕了个头，却是没什么声音的。

　　绮春阁里都知道，公主其实不过嘴硬脾气拗，但本性是好的。你只是要低头表示服服软就行，不需要真的自虐才能让公主消气。除非真的做了什么狗盗鸡鸣的事儿，不然磕头都是这么磕的。

　　亦十三端着空碗站在那儿，迷茫地看在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他知道这事儿不管他什么事儿，但他是不是也该帮德财求求情？书上说的人情不就是如此。他正这样想着，就看夏荷给他使了个眼色。亦十三虽然还有很多事不懂，但是理解能力很强。当即会意，依葫芦画瓢学着夏荷一样跪下去，然后狠命磕了个头。

　　真的是狠命磕了个头。禾戈雅听见了地砖传来了“嘭”的一声响，心里吓了一跳。不光是她，连夏荷和德财都惊呆了。这人原来这么实诚的吗？

　　“公主，你就饶了德财吧。”亦十三抬起头，为德财说话。他还学不会什么是机灵，连求情的话都是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可禾戈雅的心却猛跳了几下，目光一直在亦十三头上逡巡，果然额上见红了一片。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想问他疼不疼，指甲戳到肉里，却刺醒了她。

　　她表情僵硬，刚想说算了吧。苏常青却从外面走了进来，调笑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了大公主。”苏常青也不算常来绮春阁，但是殿里的人都知道他算得上是公主唯一的朋友了而且又是丞相之子，身份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这不，苏常青一个挥手，通传的就自动退下，才让他看见了眼前这一出。

　　都说德财鬼精灵是真不假。苏常青才刚停嘴，他便立马转头向苏常青求救，“苏公子，都是奴才嘴笨，惹公主生气了。您看能不能给奴才说说好话，您说话一向有份量，公主爱听。”

　　亦十三低着头眼神闪了闪，“有份量，公主爱听”这些个词他听来有些糟心，胸中说不清的酸涩感，总归是不痛快的。

　　苏常青扬了扬嘴角，轻笑出声，果然，每次来绮春阁总是这般有意思。“戈雅，要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了吧，你殿里的奴才我瞧着都挺有趣的。”

　　“算了，你们都起来出去吧。”禾戈雅罢了罢手，知道也是自己无理取闹，方才亦十三那一磕，把她胸闷气短的感觉都给磕没了，还惩罚什么。

　　出去？亦十三没想到眼前冒出来的苏常青居然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禾戈雅的决定，不痛快，十分不痛快却也只能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禾戈雅才拿出了一副上裱的字帖给苏常青看。文太傅说这是她修学以来，写得最好的一帖。她故意留着给苏常青看的，以前写的太糟糕了，丢面子现在一有机会怎么也要挽救一下。

　　苏常青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字帖，很认真的模样。“如何？如何？是不是突飞猛进？”禾戈雅凑过去，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有些灼人。那张被放大在眼前的脸，让苏常青有些心慌，他下意识的挪开了小半步。

　　做为苏家的独子，他已是弱冠之年不会没接触过女子，他娘甚至还做主给他招了几个小妾。但是，禾戈雅的靠近却仍会让他不适应，少女的馨香一直萦绕在周身，幸亏他定力好，才不会露出什么拙态来。

　　“想听真话还是好话?”苏常青收敛了笑，认真道。

　　禾戈雅心意阑珊的踱远了步子，“算了。听这意思你还是别往下说好，我怕我会忍不住打你。我继续练，下回你再来，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苏常青嗤笑道：“戈雅，有些事勉强不得，尽了力就好。”说完就准备离开。临脚到了门口又扭头过来。“戈雅，下月初，我要和几个世家公子去游湖。我若邀请你，你要不要来？”

　　苏常青知道禾戈雅不喜欢参加这些豪门贵子的聚会，不光苏常青知道。凡是能和大泱皇宫里的攀得上点关系的小辈都知道——大泱的大公主性子孤僻，脾气暴戾，不喜与人结交。所以没人邀请过禾戈雅共游，她也从来没出现在这种非私下的聚会中。苏常青也不知道怎么一时兴起就问了。

　　屋子里其余的声音就在苏常青一句话后湮没了下来，禾戈雅呆滞了好几秒，最终喉咙里还是溢出了个：“好。”与此同时，屋外一声微弱的“吱”声响起，是亦十三，一不小心折断了那朵开得正好的玉葡萄花。

　　珍稀名贵的花种，蓝绿色的一簇，正柔弱地躺在他手心。可除了亦十三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逝去。亦十三一动不动地盯着手心那样娇妍的颜色，视线莫名开始模糊了。心像被绵密的小针扎着，除了刺痛还有因为太过绵密而导致的酸麻。原来，做人还会这样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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