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神兽当驸马

　　“公主，依夏荷看，咱们就别去萃赏台了。皇上今日诏了苏公子在萃赏台品茗，咱们去哪儿不是溜达。”

　　往日里这个时辰禾戈雅都是要去文太傅那里修学的。赶巧这几日文太傅中了暑热在家缠绵着病榻，他们这些个公主皇子的也就有了休息的时间。本来她就打算随便走走，但是一听那个人在那儿，怎么也要过去瞧瞧了。

　　禾戈雅初次见到苏常青不过是一年前的事。那时候她刚被‘发落’去文太傅那里修学，本来是极其不乐意的。倒也不是不乐意学，而是不乐意听皇上的旨意。

　　所以她上课的时候不是自己像只老鼠一样作作索索，就是主动去干扰别人，戳人背脊，扯人衣襟，往砚台里加泥，文太傅好几次气得用鞭戒抽她手心，但是禾戈雅依旧死性不改，继续在太学院里为非作歹，学问做得乱七八糟，字句写得潦草敷衍。

　　种种恶行都让太学院里的人深痛恶绝。然而一切都在冯常青出现之后有了改善。因为她觉得在苏常青面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十分丢脸。

　　在苏常青之前，禾戈雅是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字迹的。

　　以侧锋萧然起笔，用中锋行毫取势，再在最末直下一笔锋芒尽露的悬针，或是提腕拉出一道意气飞扬的燕尾。落款之处凌厉的“苏常青”三个字耀眼且刺目。

　　《论书》说：“笔法尚圆过圆则弱而无骨，体裁尚方过方则刚而无韵。”而苏常青的字骨韵皆有，甚至能从字句中感觉到他为人处事中隐匿的锋芒。

　　禾戈雅当时站在书案前，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样的字。宣纸上的那一笔一画薄似竹叶，利如短刀，仿佛将她的手指都割出了血。正是她愣神之际，背后低沉的声音传来，“公主对在下的字可是有何指教。”

　　那是她与苏常青的第一次交集，怎么形容苏常青才好呢。明明浑身书墨之气，却偏偏不见文弱；明明面带浅笑，却偏偏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禾戈雅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

　　但是这样的人，也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该招惹的。

　　苏常青是右相独子，自幼才华过人，名冠大泱。这样的人本是该入朝为官的，可无论皇帝如何三诏五请，他自有办法推脱。

　　皇室的人，不怕手下的人有野心，毕竟饿狼的眼总是放光的。怕就怕闷声干大事的，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不会向你求他想要的，但是他会自己争取。

　　所以皇帝看重苏常青的才华却又提防着他。一来是苏家的势力本就庞大，二来则是苏常青不为他所用。

　　禾戈雅不会管朝堂的事，但是只要与苏常青有关的，她就一定会留心。而苏常青没有官职自然不常入宫，难得撞上皇帝召见他一回，禾戈雅不见他一面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提着裙角就疾步去了。夏荷懊恼于自己一时的糊涂，怎么把苏公子在也说了出来，现下无奈只得跟上。

　　萃赏台里，一壶清茶，两盅凉汤，旁边架着冰盆子，书案前的两人相对而坐。

　　“常青，依你之见，江表一带的涝灾除了修坝建堤，围堵立障之外，可有什么其他的法子？”穿着黑锻绣金龙纹的皇帝开口问了对坐的青年。有商有量的语气，看得出来很欣赏眼前的人。

　　“不如改‘围堵障’为‘疏顺导滞’，利用水自高向低流的自然趋势，顺地形把壅塞的川流疏通。把洪水引入疏通的河道、洼地或湖泊，然后合通四海，来平息了水患。这样一来百姓也得以从高地迁回平川居住和从事农业生产，不会受到地势的拘束。”

　　皇上微微拉起嘴角，这方法倒是同左相所奏无二。但是朝中一直都有两派声音。一派说疏导，一派说建堤。往年涝灾，都是修建堤坝，但是修筑用的材料经不起多年汹涌的水势。江表一带本来就水量大，故而堤坝损坏的格外频繁。常常需要修葺。

　　纵使如此，偶遇连绵的大雨仍旧会决堤。虽朝廷会及时转移百姓，避免人员伤亡，但那些种好的农作物都是抢救不回的。长此以往，江表一带不仅交不上粮，朝廷甚至还要倒贴补给他们日常生活，国库着实是吃紧。

　　早两年就有人提出“疏顺导滞”的法子。但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尝试，且不说疏导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无法预计，就是以曲江的水势能不能成功挖渠，水底是何种地质都不得而知。更何况大泱从前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水利方面的人才基本等于没有。

　　可若是继续修堤建坝，又似乎是治标不治本。而且每年修建堤坝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禾胃呈（皇上的名字）一直拖着这块“病区”这么些年，这次倒是真想将它彻底拔除了。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苏常青会赞同左相的想法，毕竟他亲爹苏世明还是不赞同如此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开凿河道，导流曲江的。苏世明认为今年还是该先修堤，疏导之事还应该从长计议。

　　苏常青浅笑着，眼皮稍稍抬了抬，轻扫了眼皇上那只为他倒茶的手。那只手，宽大，有力，上面的筋络轻轻凸起，看起来就像是手背上养育着大泱的锦绣山河。也就是那样一只手，翻覆着整个大泱，掌控着无数的人命。

　　他沉了沉眸色。继续浅笑着接下那杯茶，他知道，其实皇上心里对此事其实已有打算，叫他过来不过是随口问问，也算是一种试探，对于他是忠于朝廷还是忠于他爹的试探。

　　“好茶。”苏常青抿了口，这茶，苦过回甘，味道清冽，确实不错。

　　皇上舒展开眉眼，朗声大笑起来。“西贡的火冽甘露，好茶还是得懂的人品。”

　　禾戈雅踩着湖意色缎绣梅蝶元宝鞋，马蹄底还踏在光亮的石阶上，就听见了皇上舒畅的大笑。抬眼望去就看见了背对着她的苏常青。穿着一身淡蓝的缎子衣袍，上面绣着水云纹，雪白的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腰间玉带，把整个人衬托得挺拔修长。这种修长之身又不同于亦十三给人的少年感，而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年男子的魅力。

　　亦十三？这三个字浮现于脑海的时候，禾戈雅牙口一紧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这个时候想什么亦十三，一个太监是能和苏常青比的吗！

　　皇帝一见禾戈雅出现，嘴里像是突然被土匪塞了布团子，未尽的笑一下就噎在了嘴里，摆出一张高傲的冷脸来。禾戈雅气郁，眼白翻了翻。呸！中年老父！要不是苏常青在这儿，鬼才稀罕来。

　　“禾戈雅见过皇上。”禾戈雅手执丝帕，两搭靠腰，双腿微曲，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以往禾戈雅见着禾胃呈都是能绕则绕，能避就避开，向今天这么来主动行礼还是少见的。他也极其不习惯，表情变了几变，也不知道该那个什么脸色出来对她。

　　禾戈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不再自称儿臣也不叫禾胃呈父皇，而他对她的态度也确实不像个父皇。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纵使现在随着年华的老去，禾胃呈开始希冀着儿女承欢膝下有心补救，这别扭的父女关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和的。

　　禾胃呈手握虚拳抵在嘴边轻咳了几声，沉声问道：“你今日是来此地作何？”

　　禾戈雅面色淡然，目光落在皇上背后那一盆盆开的正艳的牡丹上。几乎是不经思索，答道：“除了寻花问柳还能做什么。”

　　“你……”

　　“朕让你去文太傅那里，你就给我学了些这个？小小年纪还没出阁呢，怎么如此不知羞。常青还在这儿了，堂堂一个公主，说话如此没分寸，我看你又是皮紧了！”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面色铁青。

　　禾戈雅没在意她爹什么个脸色，因为她从苏常青微微侧过的脸上看见了强忍的笑意。但是，下一瞬，苏常青就转过了身子，正色对着她说。

　　“皇上教训的是，公主还是勤奋点儿，萃赏台周边的垂柳是长得正劲，这台里牡丹也开得正艳。不过‘寻花问柳’却是多用于春日。公主可要记好了，下次可别用错。”她知道苏常青是在为她解难，她就算是故意气禾胃呈的也不好拂了苏常青的面子。只得堪堪应下。

　　皇帝见她乖顺，明明该心中舒坦却仍就眉头紧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常青的脸。

　　“朕与常青还有要事相谈，你就先退下吧。今日要是没功课，多待在绮春阁做做女工，读读诗书，整天在宫里瞎逛个什么劲儿。

　　禾戈雅面上露出不耐，依她的性子，来了不可能就这么走，更不可能让她的中年老父一直说教她。刚要出口打断他，苏常青就投了个眼神过来。这意思很露骨，摆明就是：你先走，我过会儿会去找你。禾戈雅剜了眼皇上，既然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去摸龙屁股了。她回绮春阁等着就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